此後的大半個學期,周北辰是一直住在學校裏的。父親來過一次,也沒見他,隻是讓他舍友幫忙轉交了個旅行包。周北辰打開一看,發現裏麵是他的一些換洗衣物。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信封,信封裏是厚厚的一疊錢。北辰想,父親應該還是在乎他的吧,雖然抹不開麵子來見他,卻不忍他因此吃苦受罪。


    期間弟弟趙天梁也來找過他幾次,想讓他回家。周北辰還生著父親和芳姨的氣,對這個弟弟便沒什麽好脾氣,經常幾句話就把他擠兌走了。


    就這樣,周北辰在學校住到了期末。


    快過年的時候學校放了假,滿校園都看不到幾個人。周北辰孤零零地待在宿舍裏,忽然聽到了一陣敲門聲。打開門一看,居然是父親。父親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幾歲,滿臉的憔悴。北辰本想擠兌父親幾句的,隻是看見父親這幅樣子後便再也開不了口。


    畢竟小時候父親雖然對母親不親近,可對他卻沒有半點不好過。父親沉默地站在門口,隻說了讓他收拾東西,要帶他回家。周北辰沒反抗,乖乖地轉身收拾行李去了。


    他聽到父親在背後幽幽地歎了口氣,用很認真的語氣告訴他,他從沒有對不起北辰的母親,芳姨也沒有,大人的事情與他無關,讓他不要多想。北辰心想,要不就相信父親一次吧。


    周北辰回了家後,天梁顯得很開心,哥長哥短地叫著,絲毫沒有生北辰的氣。芳姨也表現得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依然溫柔可親地對待他。大家都沒再提起過那件事,隻有北辰忘不了。


    周北辰有時候會想,人們是不是從來都隻會看外表。像芳姨這樣溫柔地說話做事,大家就會本能覺得一切都怪自己不講理不懂事,胡攪蠻纏欺負了芳姨。大人的事情如何他的確沒資格管,但是他知道,芳姨對他的溫柔可親從來都隻流於表麵。一個真正的母親是絕對不會溫柔地看著自己孩子犯了錯誤走上歪路卻毫不在意的。


    周北辰繼續著以前的習慣,每兩周回家住一天,學習上也開始努力,不再和那些流裏流氣的同學們相處。父親很為他的變化感到高興,誇獎了他好幾次,他都隻是淡淡地笑了。他變得越發平靜溫和,不再叛逆,和同學朋友相處時也總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


    大家都說周北辰是長大了懂事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確實是懂事了。他學會了戴上麵具,他開始逐漸變得像他最討厭的人一樣。沒辦法,因為大家都吃這一套。


    周北辰上的高中隻是附近一所很普通的學校,盡管他後來很努力,高考時還是隻達到了二本的分數線,選了臨市的一所師範學校。雖然北辰想走得遠遠的,無奈成績限製,在本省找還能去個稍好些的學校,想去外省那可選範圍就太小了。


    周北辰進入了大學,除了每年過年回家外,暑假都是在學校裏度過的。他告訴父親自己是想趁著暑假打工掙錢,學著早些踏入社會。父親很高興兒子的上進,雖然他從不曾虧待了自己的兒子,生活費也一向都給的很多,但沒有哪個父親看到自己的兒子自強上進會不開心的。


    周北辰哄著父親答應了他暑假不用回家,其實原因並沒有像他說的那麽高大上。歸根究底,他隻是不想看見芳姨,不想在她麵前演戲罷了。北辰自嘲地笑了笑,用這種像芳姨一樣溫柔的語氣說話會讓他覺得很惡心,可是又偏偏隻有這樣才不會和父親吵起來,他不想再惹父親生氣了。


    大二的聖誕節,周北辰所在的係裏組織和外語係聯誼,周北辰本來不想去的,卻架不住他從來都表現出一副好脾氣,被人勸了也不好拂人麵子,於是便跟著去了。北辰發誓他從來沒有這麽慶幸過自己聽了別人的勸,因為他遇到了自己命中注定的那個姑娘。


    那個姑娘叫秦琴,周北辰從看到她的第一眼起目光就不想再挪開了。從前,周北辰從來不相信有什麽一見鍾情,可如今,他信了。秦琴,多好聽的名字啊,古典又帶著詩意,北辰有些陶醉地想著,豎起耳朵想要關注那個姑娘的一切信息。


    秦琴長得很可愛,隻是臉上卻帶著憂傷,目光總是水盈盈的,一直在盡量避免和別人對視。她隻和身邊一個個子高挑的姑娘說話,整場聚餐下來,北辰甚至都沒能和秦琴對看上一眼。


    聚餐後,周北辰請教了同宿舍的幾個哥們,哥們們驚異於北辰如此動心,但還是告訴他,喜歡就去追,北辰這麽溫柔好脾氣的性格不會有哪個姑娘不喜歡的。


    周北辰很高興地開始打聽秦琴的信息,從年齡專業班級到一共修了幾門課分別在什麽時間幾點去吃飯都問得一清二楚。也許是聽說了有人在打聽自己,當北辰第一次在圖書館向秦琴打招呼時,秦琴顯得有些冷淡,隨便答應了一聲就收拾東西離開了。


    周北辰並沒有氣餒,依舊認真地抓緊自己和秦琴每一個相處的機會。當他知道秦琴的父母在暑假剛剛過世後,不由得心疼起這個可憐的女孩子來。此後,他更加溫柔地追求秦琴,從來都不曾讓她感到不悅。


    過了大半年後,秦琴終於答應周北辰和他在一起了。北辰開心壞了,爽朗的笑容掛在臉上足足一周,甚至有過半夜笑醒的記錄,把宿舍哥們們嚇得都要送他去醫院了。


    當周北辰和秦琴在一起後,北辰對待秦琴時依舊非常溫柔。盡管他知道秦琴天真單純,也並不想戴著麵具對待她,可每當北辰想要放下溫柔的麵具表現出自我時,他卻茫然了。偽裝了這麽久,他已經不知道什麽才是自己本來的性格了。


    小時候的陰鬱沉默、初中的叛逆放縱、高中的平靜淡然,以及現在越發的溫柔,好像都不是自己本來的樣子。周北辰苦笑,原來麵具戴久了,真的會忘掉自己本來的麵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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