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聽罷德妃的訓話,微微蹙起的眉頭,早已悄然消解於無形,此時微微一笑,淡淡道:“兒臣自然明白。額娘方才的一番話話,兒臣也已記在心中。不過,未來之事,兒臣並未作太過深遠的籌謀,隻想將眼前的幾樁棘手的差事,一一辦好。至於其他,兒臣心中自有周章,額娘大可不必對兒臣如此勞心。”


    頓了頓,又道:“倒是十四弟胤禵,真是需要額娘您擇機好好跟他談一談。”


    “兒臣此次南下賑災一行,所到之處黎聲載道,民不潦生。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徽州官員上下與鹽商勾結,使得當地百姓稅負猶重,使得這次經過水災的重創,遍地到處是逃難的流民,在路邊賣兒賣女的母親婦儒比比皆是。而上行下效,當地吏治的貪腐,與老九和老十,私底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還請額娘,好好勸誡一下弟。他一向不喜歡我,可是也不應該長期與虎狼為謀。額娘,你覺得是不是這個理?”


    德妃聽到胤禛將話鋒一轉,向自己直接提起此次南下安徽災一事,矛頭直指九阿哥和十阿哥縱容屬下與當地官商勾結,連帶稍上了胤禵,心中不免驀然一驚。


    方才她所訓誡胤禛的事,與這件事相提並論之下,一下子顯得輕如鴻毛,不值一提了。


    德妃心中暗暗吃驚,卻隻是強壓下心頭的不快,幽幽道:“哦?怎麽會有這等事?想來也是你那弟年幼不懂事,不明白其中的是非曲直,根本不明白是怎麽一回事,被那兩個阿哥給帶偏了......”


    因見胤禛並未答話,德妃在心中暗中思忖,心中暗暗嗔怪起麵前的這個長子,大概在長春宮裏受皇後的教引熏陶,不僅如今好像越發與自己疏遠了一些。如今,這孩子內在的性子也越發的執拗不通了。


    德妃心裏壓著一股火氣,臉上的神色不由凝重起來,一半囑咐,一半施壓道:“四貝靳,日後,倘若你皇阿瑪知道了這件事,一時問起來,你可不要把你弟弟供出去。”


    胤禛淡淡一笑,道:“這個額娘不用叮囑兒臣,兒臣怎麽會如此行事。額娘自己心中有數,就行了。哪天我見著胤禵,隻要他不躲著我,我也會好好跟他說說。”


    德妃這才安下心來,無限深意道:“這樣才好。額娘就知道,你是個有心人。”


    ***


    十月裏,日複一日的晨曦,卻似隨著秋色的更深,層林的盡染,一天比一天來得要更遲一些。


    天還未亮,木嵐便踏著秋日清晨小徑的露水,延著太液湖畔的一條斜斜的曲徑,在伍三變一路遙相跟隨的目送裏,按照他的指引,一路匆匆直接趕回了膳房。


    本來無意徹夜長談,哪裏知道不意遇到同鄉人,兩個人共同的話題竟然那麽多。


    夜半時分,兩人延著太液湖的一池靜水,在風中走走停停繞了一大圈。


    實在想不到好辦法,腳板也都走累了,便一起在一處落落隱於一片竹林深處,依湖修葺渾然天成的石坊避風處,在石舫的長幾上坐下來歇歇腳。


    這裏想是許久未有人來過,既十分冷僻,風景又十分獨好。


    靜靜的月夜之下,波光粼粼的湖光,與天鵝絨般深垂的暮色,兩兩相映,三兩顆星子掛在天邊,一閃一閃,遙相呼應。


    因為伍三變平時巡視走慣了這一帶的路,知道這湖水深處平時連守衛的侍衛也很少來,便放心大膽的生起一小叢篝火。


    畢意已近初冬,篝火生起來,兩個人圍坐在近前,在暖意的烘烤之下,才不覺得長夜太清冷。


    就這樣,一邊相對烤著篝火,一邊聊著家鄉事。


    聊著聊著,木嵐隻覺得眼皮發沉,雖然每每為了打起精神,在披風下暗中掐一掐自己的胳臂手腕,可是,隨著夜色一點一點漸深漸濃,自己麵前的那一叢橘色的篝火,在漸漸闔上的眼簾前,慢慢化為了一團一亮一亮,隨風搖曳的暖意。


    伍三變平日輪班值夜,此時隻要心中警醒,便可輕鬆驅散一身的困意。


    而此時,又出其不意遇到,曾經令他過目不忘的姑娘,便連一絲的睡意,也沒有了。


    看著麵前的少女,在火苗一跳一跳的篝火前,一又純淨如一潭池水的雙眸,帶著笑意與無限滿足的跟他說,麵前的湖水好像家鄉的聖水湖時,他都記不起,當時自己隨口說了一些什麽話,引來麵前的少女,那張如畫卷上美人圖一般的麵龐,忽然朝向他盈盈一笑,給這靜?的夜晚帶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聽到這動聽的笑聲,他的食指剛剛伸到唇邊,便是不忍,一隻手瞬間化為一個掩口打哈欠的姿勢。


    怕打擾了那一片心中的輕靈,一隻巴掌假意懸停在口鼻之間的位置,呆呆糊了自己半張臉好久。


    反正這石坊裏與外界兩兩相隔,傳出去的聲音又悶又小,這裏平日又一向杳無人際,管他呢!


    這麽美的月光,這麽美的湖色,這麽美的姑娘。


    他看著少女那被熒熒的火光,染上一層煙霞之色的清秀麵龐,長久已來埋在心裏的一顆種子,好像一點一點發了芽。


    這一顆種子,說不清是什麽時候,在心中悄無聲的種下。


    說不清,是從初次相見時的,那一次過目不忘後的,夜夜孤枕難眠?


    還是那一回,是夜在乾清門值守時,被公主抓現差,見到是她時,那驚到心的意外護送?


    說不清到底是哪一回,也說不清心裏這種,既緊張又興奮,既坦然又小心的感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可是,又有什麽關係呢?


    就像此時,看著麵前的少女,困到迷離還反複睜大眼睛,與瞌睡蟲一下一下搏鬥著,卻最終像一尾美人魚一般,那輕盈的唇角輕輕翕動了兩下,好像在海底吐出一串無色的泡沫,便靠在壁上沉沉墜入夢鄉。


    真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了,又有什麽關係呢?


    隻要能這樣,靜靜的守護在她身旁,哪怕不發一言,也是美好的。


    真希望能夠一生一世,守護在她身旁。


    好想問一問蒼天——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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