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整個世間生死存亡的大戰在海外已經展開。


    但大梁的百姓們並不知道。


    他們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做著那些尋常的事情。


    白鹿州的讀書人在刻苦讀書,天下已定,朝廷如今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他們的抱負,也到了應該施展的時候。


    黃龍州來了很多人,有些百姓從各地去了那座青瓦鎮,去祭拜那位曾為北境鎮守無數年的大將軍。


    在他的墳前,人們上了很多香,有些各地的好酒,甚至還有一些糖葫蘆之類的東西。


    有個少年在一旁守著,看著那糖葫蘆,不解道:“他是個老頭子,怎麽會喜歡吃糖葫蘆?”


    他腰間挎著一把木刀。


    那個把糖葫蘆插在墳前的少女笑著看著那個挎木刀的少年,“可大將軍很多年前,也隻是個小孩子啊,哪裏有小孩子不喜歡吃糖葫蘆的?”


    “而且北境那邊,沒有糖葫蘆吧?”


    是啊,哪裏有小孩子不喜歡吃糖葫蘆的。


    渭州的天青縣來了很多人,同樣都是來自各地的百姓,他們站在桃花巷裏,看著那座被修繕好之後,保護得極好的小院。


    上麵的鎖有些鏽了。


    人們說道:“那位鎮守使大人,好久之前,就是住在這裏的啊!”


    人群裏,少年的眼神裏,充滿著敬佩和向往。


    不遠處的棉花鋪子裏,侯三爺端著大碗,看著那些來去不停的百姓,驕傲地說道:“當初那小子第一次來天青縣的時候,就是在我家吃的飯!”


    新柳州的那條小巷裏,死了丈夫的婦人,坐在屋簷下,縫著自家閨女的衣服,很快有人敲門。


    然後有衙役送著銀錢來。


    四十枚的大梁通寶,不算多,但也不少。


    她拿著錢袋子,想著那年冬天,有個男人,從北邊回來,在她家坐了一會兒,吃了她家的飯,為她討要了十枚大梁通寶。


    十枚大梁通寶真的不多,但是他為了這十枚大梁通寶,殺了很多人。


    那一天,她才知道,坐在神都皇城裏那把椅子上的男人,原來也會吃她家的粗茶淡飯,也會為她們這種小老百姓討公道。


    他真是個好皇帝,她希望他一直活著,好好活著。


    北境。


    邊軍的建製仍在,不過自從北境最後一次大戰之後,邊軍數量便在減少,那些百戰老卒,終於可以回家,過上太平日子。


    邊軍士卒少了,軍費開支也就少了,那些多出來的賦稅,重新回到了大梁的九……十州之中。


    用在那些民生之上。


    高懸站在城頭,這位如今的北境大將軍,吹著冷風,看著那些飛雪,一張臉上滿是滿足。


    參軍是為了建功立業,但根本上,還是保家衛國。


    如今已經是太平世道,他這個太平將軍看著好像沒了作用,但實際上他很開心。


    古話當然說得好,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真好啊。”


    高懸笑著,然後走下城頭,縱馬出城,肆意在雪地裏策馬奔騰。


    北原州。


    這座原本的妖域,如今大梁的第十州,作為首任刺史的糜科這些日子,臉上有了許多裂口,但這位讀書人的眼眸越發明亮。


    從無到有,想著自己注定要成為大梁朝史書上的一筆,他便十分興奮,有些時候,空閑下來,他甚至想著,自己是不是能在賢臣傳上能單獨一篇。


    想著這事,他覺得自己手中冷硬了的饅頭,也很美味。


    神都。


    皇城裏,太子妃吳心月正在逗弄著那位大梁朝的皇孫,小家夥走路歪歪扭扭,但一邊走,一邊發出咯咯的笑聲。


    周邊的宮人都慈愛地看著這個小家夥。


    她們早早便入宮,如今已經上了年紀,看著那小家夥,都想著,那可是皇後娘娘的孫子啊。


    遠處,下朝的太子殿下來到這邊,抱起自己這個兒子,看著他胖嘟嘟的小臉,輕輕道:“也不知道你那位皇爺爺,什麽時候才回來看看你呀。”


    瀛洲。


    朱夏在海邊看著海麵。


    她看不到遠處燃燒著的天空,隻是這麽看著。


    看著看著,不知道為什麽就哭了。


    要是那位老真人還在,這會兒就要心疼地替自己這個弟子抹去眼淚了,但可惜他早就不在了。


    不遠處,葉之華抱著閨女,小閨女生得粉雕玉琢,這會兒張著小嘴,咿咿呀呀。


    “爹……爹爹。”


    葉之華笑了笑,想著那個當初十分害羞的少年。


    那會兒他還不是癡心觀的觀主,隻是自己的師弟。


    ……


    ……


    更遠處的礁石上,白衣少女赤腳站在這裏,看著天上,很多很多年前,久到那個時候現在世上的這些人,都還沒有。


    她親眼看著自己的大兄,就這麽離開,去了未知處,再也不曾回來。


    從那天起,她就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了。


    “大兄。”


    白衣少女喃喃開口,興許真是到了最後時刻,她才真是再次十分想再見自己的大兄一麵。


    隻是很可惜,沒有人回應她。


    隻有海水拍打礁石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道身影出現在了這裏。


    他站在不遠處的礁石上,戴著麵具,那麵具像是一輪大日,頂著一頭白發。


    白衣少女在看著天,他在看著白衣少女。


    他沒說話,也什麽都沒有做。


    白衣少女卻緩緩轉過身,看向這邊的這個人。


    此時此刻,許多事情都不用多說,眼前人,才是那個真正的聖主。


    隻是他為何沒有在聖山,而是出現在這裏,這是個所有人都很想要知道的事情。


    白衣少女卻不意外,她隻是看著他,眼眸裏沒什麽情緒。


    “很多年了。”


    聖主的聲音響了起來,沒有什麽感情,隻有些冷。


    “是啊,你等了很多年了。”


    白衣少女說道:“這些年,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看我,我每次醒來,你都來看過我一次,但是始終什麽都沒做,而是在等。”


    在等什麽?


    自然等的是她身體裏的那顆天星真正成熟,等到它真正孕育成熟之後,變成一顆真正的天星。


    那到時候,這個世上,扶雲不是終點,所有的修士,都會像是很多年前那樣,繼續修行,去探尋更高的境界,成為更為強大的人。


    隻是那樣的世間,暫時不需要別的修士,因為他要繼續做這個世間的最強者和統治者。


    而如今,一切時機都已經成熟。


    天星即將成熟。


    他便來了。


    “你想做什麽呢?”


    白衣少女看著他,說道:“你這個時候其實根本不用來看我,天星成熟,我就會死,新的天星會懸掛在天上,代替原本的那顆假天星。”


    聖主說道:“如果隻是這樣,我自然不必來,我隻需要留在聖山,殺了那三個年輕人和那兩個反叛者就是,世間其餘的事情,自然有人處理好。”


    “可哪裏這麽簡單呢?”


    聖主淡然道:“新的天星重新出現,修行大世就此拉開,即便如今修士都死了,但這個世上總是需要有人的,新的修士會誕生,誕生之後,他們會修行,在那樣的世間,修行不再困難,即便有我看著,也總會有看不到的地方,這樣一來,不知道某天,就會出現一個和我一樣強大,甚至比我更強大的人。”


    “這個世上,真的不缺天才啊。”


    聖主也有些感慨,那些天,雲間月在那座樓裏看書的時候,他也看著他,隻論天賦,那個年輕道士,便已經不弱於他了。


    這樣的人,有一個就很可怕,但很顯然,那不止一個。


    那個劍修,那個武夫,都是如此。


    “我自問曾經也是個舉世無雙的天才,冠絕一個時代,但如今,看著他們,也會覺得自己有些老了。”


    “既然都這般了,要是不做些什麽,那豈不是就要被世間遺忘?”


    白衣少女說道:“你果然活了很多年。”


    她一直有一個認知,那就是這所謂的聖主,根本沒有一代代的傳承,聖主就隻是當初的那一批人之一。


    “活了很多年,真是挺無趣的,這個世間看久了,就老是重複的故事,不新鮮。但真要去死,卻又舍不得。”


    聖主喟然歎道:“真是無趣啊。”


    白衣少女笑了笑,她沒有說話,她感知著自己體內的那顆天星正在十分想要從自己體內鑽出來,去到天空裏。


    她的額頭已經滿是汗珠。


    “它既然要出來,便讓它出來吧。”


    聖主看著白衣少女,輕聲道:“也能少些痛苦。”


    白衣少女臉色蒼白,說道:“你要對它做些什麽呢?”


    “它是天地的,我能對它做些什麽呢?”


    聖主輕歎道:“不過是跟它生出些聯係,拿它一些東西,好讓自己繼續活著,修行比旁人快些。”


    天地之間的元氣都來自天星,跟這顆真正的天星產生不可斷的聯係,那便有源源不斷的天地元氣湧入體內,那自然便是得天獨厚的優勢。


    白衣少女說道:“過去你是借著那顆假天星才能活這麽久的。”


    聖主沒有否認,“那畢竟是假的,雖說能夠活著,隻是境界也跌得厲害。”


    所有人都在猜測,聖主依靠著那顆假的天星,便已經成為了扶雲之上的境界,但如今聽他這麽說,隻怕是那顆假的天星能吊住他的一條命,但也讓他的境界往下跌了不少。


    “有了真的天星,境界複原,繼續攀升,便好了。”


    聖主感慨道:“隻是這一天,等得是真的很長啊。”


    無數次滅世,不知道多少年過去,他在那無數個夜晚裏,等著的便是這一天,但誰都知道,這肯定極為難熬。


    白衣少女已經開始流淚,好像是疼的,但她眼眸裏卻有些絕望。


    聖主看著她,眼眸裏有些憐惜,“很快很快就會不疼了。”


    白衣少女看著他,神情極為複雜,最後才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喊道:“大兄!”


    她不是在呼喚自己那不知道在何處的兄長,她隻是在對著眼前的聖主喊著大兄。


    聖主沒有回應,而是就這麽靜靜看著她。


    但他也沒有反駁。


    “大兄!”


    白衣少女撕心裂肺地喊著,淚流滿麵。


    聖主不說話。


    “你應該知道,她有多傷心和絕望。”


    遠處礁石上,忽然出現了一道疲倦的身影,他一身黑衫,懸著刀。


    是的,白衣少女一直在等的兄長,是她最敬佩和尊敬和最親近的兄長。


    在她心裏,她的兄長是最了不起的人,他為了整個世間的修士,孤身離去,要給世人尋一個出路,要拯救自己的妹妹。


    但如今,她發現那些都是假的。


    自己的兄長,不是那樣的人。


    他甚至是這個世上最冷血,最無情的人。


    他一次次殺了無數人,如今,要看著自己的親妹妹死在這裏。


    甚至自己妹妹的死,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這樣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兄長。


    那作為妹妹的她,到底該多傷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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