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要吃草這種事情,總是天經地義的,哪怕那頭牛已經早就不是尋常的青牛,吃得也不是尋常的草。


    中年道人看了一眼山道,平靜道:“這裏的靈草有藥圃那邊的好?”


    正啃著一株藥草的青牛哼唧了一聲,含糊道:“要是放在以前,那肯定沒有,但是現在可不一樣,這些藥草不知道多少年了,那還能是一般的藥草?”


    中年道人漠然道:“再不錯,也比不上那藥圃裏的東西。”


    聽著這話,青牛一臉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還是真人有慧根,也是,這路邊的藥草,哪裏比得上那藥圃裏正經種下的東西。”


    中年道人倒也不計較這青牛言語裏的問題,隻是指了指山頂,問道:“那座大殿,便是這戎山宗的宗門大殿?”


    青牛搖搖頭,輕聲感慨道:“我也不知道,真人,您知道的,像是我這樣的妖獸,是沒什麽地位的,這座大殿我也沒去過,不過真人您真知灼見,肯定能知曉那到底是什麽地方。”


    中年道人微微蹙眉,想了片刻,說道:“去那處藥圃。”


    他不在這裏多耽誤時間,主要還是得去找到那藥圃。


    倘若那藥圃裏有仙藥,那就是最緊要的地方。


    青牛嗯了一聲,小跑起來,沒有朝著那座大殿而去,而是沿著遠處的山道,繞著山腰去了另外一側。


    很快,兩人便穿過了茂密的林子,來到了一片花海裏。


    “真人,那藥圃是重地,平日裏為了防止一般的修士在那邊亂來,是有一座陣法的,當然了,過了這麽多年,不見得這陣法是不是還在,但是如果還在……想來依著真人的境界,也肯定不會在意的,畢竟真人這樣的人物,哪裏會在意這些……”


    青牛討好般地笑了笑,在那五顏六色的花海裏走著,有些感慨,“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麽多年了,這片花海竟然也還沒有什麽變化。”


    中年道人神情平靜,對這些言語全然不理會,隻是看著花海盡頭。


    這片花海好像很長,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走到盡頭。


    青牛慢悠悠向前,心情有些放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中年道人才抬起頭,緩緩開口說道:“能走到盡頭嗎?”


    青牛聽著這話,有些緊張地仰起頭問道:“真人您這是在說什麽?”


    中年道人一雙眼睛裏沒有什麽情緒,隻是抬頭看著某處,說道:“這座大陣好似很簡陋。”


    青牛繃緊身軀,有些不解問道:“真人您說有大陣?”


    中年道人沒有理會它,隻是丟出一張紫色的符籙,看著符籙飄蕩起來,朝著遠處而去,如同一張風中落葉,卻一直都沒有下落,而是朝著遠處一直飄蕩而去,不知道過了多久,便消失在花海裏。


    “真人您這是什麽手段?”


    青牛有些好奇地問道。


    中年道人平靜道:“小手段,隻是若是你還要耍什麽心思,我便真要殺了你,讓你和這座不知道多少年前便沒了的戎山宗一起葬入曆史的塵埃裏。”


    青牛聽著這話,沉默了很久,最後不再往前走去,而是在某處停下,牛蹄在地麵刨出一個小坑,才緩緩說道:“真人到了這裏麵,還能殺人嗎?”


    它的聲音很輕,但內容卻極重,落下之後,花海裏的那些花仿佛都安靜下來了。


    中年道人還是盤坐在它的背上,仿佛根本就沒有聽到它說的這些話,而是依舊淡然。


    青牛忽然不耐煩的哞了一聲,後腿用力一蹬,開始在花海裏奔跑起來,不少鮮花此刻都被它踐碎,看著極為淒慘,一地都是踩碎的花瓣。


    但坐在它背上的中年道人除去道袍被風帶起之外,沒有什麽別的分別。


    他很平靜,沒有任何反應。


    不知道過了多久,青牛終於氣喘籲籲地停下了。


    背上的道人還在背上,它卻沒有了什麽力氣。


    “真人……果然很無恥。”


    它想起了一些事情,看到了自己的鼻環。


    中年道人說道:“我不想殺你,你之後不想去觀中也無妨,隻是在此間,你得帶我去該去的地方,也不要生出心思要殺我,你不過是頭畜生,想那麽多做什麽,人心是你能算計的?”


    青牛有些委屈,但還是選擇趴在地麵,不再動彈。


    “真人,您還是殺了我吧。”


    青牛吐著舌頭,這會兒看著就像是一條狗。


    中年道人說道:“靈藥對你沒誘惑力?”


    青牛不說話。


    中年道人平靜道:“一頭牛而已,講這麽多情誼做什麽。”


    青牛歎氣道:“真人,話可不能這麽說,那個和尚對我挺好的,我雖然是頭牛,但也是頭好牛。”


    中年道人搖了搖頭,將那之前找到的降魔杵丟出來,然後從青牛身上走了下來,站在花海裏,這位境界高妙的道人平淡道:“再想想,我再給你一刻鍾,我不欣賞你的所謂情誼,我隻要一個結果。”


    看著那斷掉的降魔杵,想起那個和尚,青牛沉默了很久,然後一口將其吞到了肚子裏。


    “真人……你其實是個好人。”


    中年道人沒理會他,隻是朝著前麵走去。


    “真人這裏的陣法,我也解不開,我也不知道陣眼在什麽地方,這真的不怪我,我當年在山中沒有什麽地位,他們都把我當作是一頭牛。”


    “你本來就是一頭牛。”


    “真人,我不能是妖嗎?”


    “一頭妖牛。”


    “真人你這麽會說話,沒有什麽朋友吧?”


    “我不需要朋友。”


    “真人,你能活到現在,真的全憑實力。”


    ……


    ……


    在那座破舊的道觀裏,生得好看的觀主看著那片晚霞,平靜道:“我那個師弟,實在是太驕傲了,從小便覺得自己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所以不覺得世上有什麽人可以做他的朋友,這樣的認知讓他在這些年裏,一直都沒有朋友。”


    在他身後的道士聽著這話,有些奇怪道:“可掌律真人的朋友,不該有觀主您嗎?”


    觀主搖搖頭,淡然道:“我隻是他的師兄,師父隻是他的師父,你們隻是他的後輩。”


    這句話說得很有意思,但意思不深,自然那道士都能夠聽懂。


    “那掌律真人這些年活下來,還真的有些苦。”


    那道士有些感慨,輕聲道:“無人可以和掌律真人說些真心話,那麽肯定憋得慌。”


    觀主說道:“他大概也不在意,他一心在大道上,想要在某日走到前所未有的境界,所以這些年修行極為刻苦,走到忘憂境,又踏入大自在境界,然後他停下了腳步。”


    那道士有些猶豫,想要問問為什麽,但不知道為什麽,卻還是沒有開口。


    觀主輕聲道:“大自在之後的境界,這千年以來,有誰走過去了?”


    “那境界是否存在都不見得好說,他不得不停下,能是什麽事情,不過他哪裏甘心呢?像是他這樣的人,一輩子都不想輸,自然也就想要再往前走去,這些年他一直借著閉關而雲遊世間,我當然知道,我隻是懶得理會他。”


    觀主輕聲說道:“他隻是把我當師兄,我又怎麽能不把他當作師弟。”


    道士笑道:“觀主您真是個好人。”


    觀主笑了笑,轉移話題問道:“雲間月那小子這一次破開境界,便是一位彼岸境界的強者了,之華如今還沒破境吧?”


    那道士點點頭,輕聲說道:“是的,葉之華在崖畔看了好多天的景,看起來並沒有踏出那一步。”


    觀主說道:“這兩個人,現在再見麵的時候,就很有趣了。”


    道士皺眉道:“事情都過了這麽多年,雲間月難道會因為破境之後,便有不同。”


    觀主有些不耐煩,然後隨手便給這道士腦袋上一巴掌,這才說道:“雲間月那小子是因為想明白了些事情,才破境走到了這裏,你當他是因為什麽才破的境?”


    道士有些委屈道:“就想通了些事情,就能渡過苦海?”


    觀主感慨道:“這便是天才啊,你當什麽是天才,不過我還見過更天才的。”


    道士靜靜聽著。


    “當初我那師弟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師父要將觀主之位傳給我,所以一直很苦惱,所以在苦海裏熬了些時日,但後來他很快便走過苦海,來到了彼岸,你當他是想通了?他想通個屁,就是強行熬過去的,就是到了現在,他都想不通為什麽觀主是我不是他。”


    觀主嘖嘖道:“不過我也想不通。”


    聽著這話,道士扯了扯嘴角,這話在他聽來,便是很沒有道理的話,像是觀主這樣的人,哪裏會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為什麽會是觀主。


    他這麽說,就是不要臉!


    觀主知道這家夥在想些什麽,倒也不在意,隻是看了看遠處。


    一道輕微的聲音忽然在山中響起。


    是渺渺大道之音。


    有人的聲音在山中響起,“雲師兄回山了!”


    隨著這道聲音響起,山中一下子便歡快起來,無數的聲音響起,盡數都是讚歎和歡呼聲。


    道士聽著這聲音,感慨道:“雲間月那家夥還是很招人喜歡。”


    觀主笑道:“招不招別人喜歡我想他肯定不在意,他在意的應該是招不招之華那丫頭喜歡。”


    道士笑眯眯道:“依著觀主您的意思,今朝便是好事要發生?”


    觀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身形一閃而逝。


    ……


    ……


    雲間月臉色蒼白地出現在山腳,山道上便早已經有不少道士在這裏等著了。


    這些都是同代的師弟師妹們,都是癡心觀的道士,都是來迎接他的。


    “恭賀雲師兄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踏足彼岸境界!”


    山道上的癡心觀道士們大笑著開口,聲音歡快,聽著便覺得歡喜。


    雲間月朝著山道走去,笑著點頭,輕聲道:“諸位師弟師妹好生修行,有朝一日也會如此。”


    有和他關係相近的弟子開口問道:“雲師兄,這趟出門,可有什麽經曆要和我們講講?”


    雲間月早些日子便雲遊世間,其實早在萬柳會之前,大概也有兩三年時光了,自然不隻是在那崇明山的經曆而已。


    雲間月點點頭,隨口便說起追殺一頭妖物的經曆,這兩三年裏,他殺了許多為禍人間的妖物,自然不是為了那些百姓,但這樣的事情卻還是事實。


    他一路朝著前麵走去,一直有人在開口說話。


    “雲師兄,在崇明山到底是有什麽東西,這一次觀中都沒派幾個人過去,就是因為雲師兄就在那邊。”


    “雲師兄,渡過苦海走到彼岸到底是個什麽樣的過程,能不能仔細說說?”


    “雲師兄……”


    在山道上,聲音此起彼伏,雲間月微笑著給出所有答案,但就在快走到山道盡頭,踏入那座破舊道觀的時候,他忽然停下,看著身側的一個道士問道:“師姐呢?”


    雲間月是這一代癡心觀弟子裏最出彩的兩人之一,但卻不是大師兄,在這一代的弟子裏,有不少弟子都是他的師兄師姐。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口中的師姐隻能是那個人。


    那位葉師姐。


    所以一時間,很多人都笑了起來。


    “師姐這些日子常常會在黃昏時刻在崖畔看景,不知道今日會不會在那邊,雲師兄要過去看看?”


    那道士臉上有一抹好奇的神色,當然更多的還是打趣。


    不過沒人會想著雲間月點頭,畢竟在癡心觀裏,上下無數人都知道雲間月喜歡葉之華,但他們也都知道那位葉師姐好似對這位雲師兄沒有什麽興趣。


    這兩個人的關係,說也說不清。


    “既然回山,自然要去看看師姐的。”


    出人意料的是雲間月還是點了點頭。


    好些弟子都有些錯愕,但隨即又笑了起來,想著這位師兄大概是也就在一旁遠處看看,和往常一樣。


    雲間月卻沒有理會這些想法,而是徑直朝著崖畔而去。


    好些弟子在他身後看著他的背影,感慨不已。


    “雲師兄和葉師姐,明明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道門雙壁,兩人要是結為道侶,自然是極好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葉師姐到底是什麽想法,是全然對世間的男女之事不感興趣,還是說就是不喜歡雲師兄。”


    “可別這麽說,要是對男女之事不感興趣也就算了,要是真的就是不喜歡雲師兄,那雲師兄得多傷心啊。”


    “是啊,雲師兄這麽好的男人,葉師姐都不喜歡,真不知道葉師姐到底會喜歡誰?”


    “啊,要是雲師兄喜歡我的話,我命都能給他。”


    “不要臉,雲師兄明明喜歡我!”


    “才不是,是喜歡我!”


    一群女弟子忽然爭論起來,整個山道都嘰嘰喳喳的,像是有一群歡快的鳥兒。


    其餘男弟子聽著嘈雜的爭論,心想怪不得很多師長都不願意找道侶,寧願孤獨一生,這些女子如此吵鬧,哪裏有什麽好的?


    所以雲師兄喜歡葉師姐,是因為葉師姐話少不吵鬧?


    原來如此。


    想通這一點的年輕道士們暗暗下定決心,以後要找道侶,便要找那種話少的女子,要不然此生便再也不找道侶!


    ……


    ……


    雲間月來到崖底,站在一棵青樹下,靜靜看著崖畔那邊。


    如今那邊晚霞映照半邊天幕,殘陽如血,很是好看。


    隻是很可惜,那個女子並沒有出現在這裏,那片崖畔空空蕩蕩,此刻沒有人。


    那個女子沒有出現在那裏。


    雲間月眼中閃過一抹失望,但卻沒有離去。


    他可以等著。


    是的。


    這會兒那個女子沒有出現在那裏,不代表著之後她也不會出現在那裏。


    晚霞走了有月光。


    月色也很好看。


    雲間月站了一會兒,身邊忽然出現一道身影,是個很好看的中年道士。


    “觀主。”


    雲間月連忙行禮,很是認真。


    對這位癡心觀觀主,沒有人敢輕視。


    畢竟整個道門,無數修士,麵對他,都要畢恭畢敬地叫上一聲觀主。


    觀主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問道:“還是準備在這裏等,看看那丫頭?”


    雲間月搖搖頭,說道:“不僅是看看。”


    觀主有些意外,嘖嘖道:“所以真是想通了,不怕失望?”


    雲間月苦笑道:“既然有期望,自然是害怕失望的,不過不去試試,怎麽知道結果?”


    觀主讚賞看了雲間月一眼,笑道:“既然有此想法,那麽彼岸便不是終點,想來要不了多久,觀中便能多出一個忘憂修士。”


    雲間月點了點頭,作為天才,他如果連這點自信都沒有,那也就不配被稱為天才了。


    “掌律真人……”


    雖說之前已經讓寧歸道人傳訊回來了,但是雲間月還是不放心,想要說些什麽。


    觀主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世上的事情我不可能全知,但觀中的事情,我自然知曉,他也沒隱藏什麽,我怎麽會不知道。”


    雲間月微微蹙眉,有些擔憂道:“掌律師叔到底是在做什麽?”


    觀主搖搖頭,示意這件事不用再說,轉移話題道:“這次回山,多待些時日,才入彼岸,境界需要穩固,沒事便不要出山了。”


    雲間月輕聲道:“出海那件事,觀主您已經有了人選?”


    觀主笑道:“那樁事情我有定論,你不必擔心,癡心觀不能輸,但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需要你去做,那實在是太無趣了。”


    提及輸贏,雲間月忽然有些為難,但很快就坦然說起和陳朝的那一戰,兩人交手,未分勝負,但在境界不同的時候,這不分勝負,其實便是輸了。


    觀主毫不在意,說道:“大梁朝蟄伏這麽多年,自然有很多地方是很了不起的,那位在神都的皇帝陛下,即便是我,也很難說能夠穩勝他。”


    聽到這話,雲間月真的是有些震驚,他一直把眼前的觀主看成是自己心中最強大的人物,在世間所有修士裏,他從來沒有想過還有誰能夠比他更強。


    觀主看著雲間月,便知道他的想法,淡然道:“哪裏有所謂舉世無敵的說法,不去說那位大梁皇帝,便是那位一直沒有蹤跡的劍宗之主,便容易對付?一位走到忘憂盡頭的大劍仙,到底有多恐怖,你難道真的知道?”


    世間劍修兩脈,劍宗作為日漸凋零的那一脈,如今可沒有多少人知曉那宗門裏到底有多少恐怖的劍修,也自然不知道那位劍宗之主又是何等境界。


    “我曾在年輕的時候和他有過一戰,和你一般,未分勝負,走到如今,他是什麽境界,我已經不知道,但一位大劍仙發起瘋要殺人,我不見得能攔住。”


    觀主感慨道:“這個世上啊,規則定下便定下了,大家都還在講規則,是因為違背規則的代價太大,可要是有朝一日,大家都對這所謂的規則不在意,或是就非得發瘋,你能怎麽辦?按住他可不容易。”


    雲間月沉默片刻,輕聲道:“可那位大梁皇帝,不過一介武夫,為何觀主也沒把握?”


    觀主看著他,沒好氣笑道:“你們這些家夥,平日裏一口一個粗鄙武夫地叫著,就真當是武夫真的粗鄙了?崇明山那一戰,沒看到那位鎮守使的可怕?”


    這樣一說起來,雲間月馬上便想起來了,之前在崇明山,那位鎮守使打殺那位鐵雲真人,還真是沒耗費多少工夫。


    “其實為什麽要對這些武夫有這麽多惡意,北方三千裏的那條長城上,要不是有他們,咱們的日子過得能這麽舒心?大梁朝的強大,方外好些修士會擔憂,但若不夠強大,才有得我們忙的。”


    觀主揉了揉額頭,今天說了好些話,他其實有些倦,但有些話,是一定要告訴這些年輕人的,因為沒有人會一直活著,當有一天他們死去的時候,這座道觀也好,這個道門也罷,還是這個天下,都要給他們。


    雲間月認真道:“謝觀主教誨。”


    觀主點點頭,若有所思道:“萬天宮那幫人,已經和大梁朝有了關聯,太平道這些年也漸漸有了些枯木逢春的意思,那個小姑娘雖然年少,不見得以後不會了不起,很麻煩,這些麻煩,你得好好去看著,以後都解決了才是,至於那個少年武夫,很有意思。”


    雲間月隻是沉默,等到片刻之後,他剛想開口,便看到崖畔那邊有個女子走了出來。


    觀主笑了笑,消散開來。


    雲間月站在青樹下,仰頭而觀。


    那女子沒有看他,隻是看著遠去的殘霞,此刻天色已經快要暗下去了。


    雲間月看了許久,臉上滿是笑容。


    他自然不是在笑別的,隻是看著那女子便覺得歡喜。


    在那上古遺跡裏,在那湖畔,他看著那個女子,很是高興。


    那些女子都是她。


    想了很久,雲間月忽然朝著前麵走去。


    遠處一直都有些年輕弟子,在看著這邊,很多年前,雲間月便一直站在那棵青樹下看著葉之華,但很多年過去了,葉之華知道雲間月一直都在,卻一直都沒有什麽反應,雲間月也一直沒有朝著前麵走去。


    但誰能想到,到了如今,雲間月卻離了那棵青樹。


    “雲師兄今日要做些什麽?”


    “雲師兄動了!”


    “雲師兄當真動了!”


    隨著幾道驚呼聲傳出,數道身影離開這裏,將這個消息傳遍了整座癡心觀。


    不多時,更多的身影來到這邊,就在這裏看著。


    “這一次雲遊,雲師兄開竅了?”


    “什麽雲師兄開竅了?他的心意大家都知道好吧,他這會兒是想要做個了斷?”


    “我看不見得,或許就隻是想要做個了斷。”


    “雲師兄啊,說不定要失望的!”


    崖下忽然聚集了很多人,不少人在這裏開口,雖然隔得很遠,但是聲音還是傳了過來,飄到了雲間月的耳朵裏。


    雲間月不在意這些事情,他隻是沿著山道往上,走了不久,便來到了那崖上,離著葉之華,便隻有數丈距離。


    然後雲間月停下,看著那些殘留的晚霞。


    崖下無數人此刻都仰著頭看著他們。


    葉之華沒有轉身,她隻是看著遠處的殘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兩人是道門雙壁,在很多年前便已經是道門有名的年輕天才,很多年前,便有無數人把這兩人看做是天作之合,就連癡心觀裏的那些長輩,都覺得要是這兩人結成道侶,那麽生下的孩子也是很了不起的天才。所以很多人都想他們走到一起,但事情哪裏這麽簡單。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之間仍舊沒有什麽別的事情發生,師姐還是師姐,師弟依舊是師弟。


    雲間月再有想法,麵對這樣的葉之華,也說不出什麽來。


    但如今好像是不同了。


    眼前的雲間月大概是覺得這樣的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沒有什麽意義,要在這會兒做些別的事情了。


    但葉之華會接受嗎?


    會有很好的結果嗎?


    所有人都不知道。


    所有人都在等待那個結果。


    觀主站在遠處,身側早就多出了好些麵容滄桑的老道士,這些都是癡心觀這一代或是上一代的道士,有些人甚至連觀主都要叫一聲師叔。


    “看起來這個小娃娃要去飛蛾撲火一次,然後會不會就此道心碎去?”


    有個麵容滄桑,滿頭白發的老道士擔憂道:“這個娃娃平日裏因為喜歡那個女娃娃而顯得道心堅定,可偏偏那個女娃娃便是他內心最為脆弱柔弱的地方,真要是捅破窗戶紙,沒有好結果,不見得他會接受這個結果,道心碎一地,也是有可能的事情,我觀中這麽個天才就此隕落,你這觀主可做得不好。”


    那老道士有些生氣,聲音微顫,雖然是訓斥,但還是不溫不火。


    觀主有些無奈道:“師叔,這年輕人的事情,便讓年輕人自己去解決,我等能做些什麽?”


    老道士冷哼一聲,“你是觀主,那娃娃說不定便有可能是下一個觀主,就這麽折了,你能接受,我可不能。”


    另外也有道士幫腔道:“的確是這般,咱們癡心觀雖然現在還是道首,但不能不未雨綢繆,萬天宮也好,還是別的宗門也好,不是對我們虎視眈眈?就拿崇明宗來說,一個二流宗門,也敢覬覦道首之位,真是不知死活!”


    “我癡心觀這一次什麽都沒做,但崇明宗便已經覆滅,想來他們也是知曉了輕重,以後不敢生出心思了。”


    “李師兄此言差矣,他們不過是會更小心一些,哪裏會說從此便不再做些什麽動作,這種之後藏在暗處的手段,其實才更是麻煩。”


    “反正不管怎麽說,雲間月這個娃娃道心不能崩,若是真被拒絕了,到時候你們這幾個老家夥都得去開導一番!”


    有老道士冷哼道:“開導?如何開導?你們這群人年輕的時候有過道侶?喜歡過女子?都是一心苦修的家夥,能搞得清楚其中的事情?”


    “說起道侶這件事,這不還站著一個?老子可還記得,當年為了那樁破事,差點把癡心觀拆了一半,把整個修行界都驚動一半!”


    說起這個,觀主覺得有些不自在,趕忙開口說道:“各位師叔,事情哪裏就這麽糟糕了?說不定會是好的結果,我們拭目以待便是,哪裏需要在這裏擔憂?”


    “我不管,反正你得負責把這顆幼苗好好護著,要是沒了,老子就彈劾你,重選觀主!”


    那老道士一臉理所應當,好似重選觀主這種事情,是說來便要來的。


    觀主一臉無奈,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說。


    作為癡心觀觀主,他在道門也好,還是整個方外也好,都受人敬重,但外人哪裏知道,正是因為這癡心觀底蘊深厚,無數強者,前代甚至更前代的師長們都不見得已經離世,雖說他們不說都能比眼前的觀主更強,但是他們輩分在這裏擺著,觀主的身份可壓不住。


    觀主苦笑著搖頭,“師叔們平日裏苦修,今日何來在這裏浪費時間,依著我的想法,師叔們趕緊再回去吧,莫要耽誤這大好時光?”


    “苦修什麽?”


    一個白眉飄蕩的老道士穿著灰色道袍,麵容愁苦,“走不過那個境界,我也沒幾日可活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件趣事,還不能看看?”


    聽著這話,那些輩分極高的道士們都沉默了,不再說話。


    生死從來都是大事,哪怕他們輩分再高,能看的道門典籍再多,若是自己不能破開那個境界,之後自然也是要身死道消的,他們活了那麽多年,或許還能活些年,但總是會死的。


    這是誰都無法說清楚的事情。


    觀主也輕聲道:“陳師叔,既然到了這般,何不雲遊世間一番,山中風景看夠了,世間風景難道不去看看?”


    那白眉老道士漠然道:“真到了那一日,我自然回去北邊看看,找個大妖打上一架,最好能把他隨便帶走,也算是我修道一生,為這世間人族做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觀主不再說話,此刻除去沉默之外,再無別的法子。


    這裏一下子很安靜。


    所有人的目光再度放到了那邊。


    ……


    ……


    雲間月沉默了很久。


    看著那朝思暮想,日日夜夜都想著的女子,一直沒有開口,也沒有向前。


    此刻殘霞已經不存,遠處的天幕上,明月漸漸出現。


    那明月在雲中浮現,看著很是好看。


    葉之華還是沒有轉身。


    她的確是在看景。


    即便那麽多人都在看她。


    雲間月深吸一口氣,忽然開口道:“師姐。”


    他的聲音很輕,如同山間的風,清澈的月。


    葉之華沒有轉身,更沒有理會。


    這樣的事情,雲間月不是第一次遇見了。


    第一次應該是他十六歲的時候,第一次開口,但葉之華卻沒有理會他。


    那會兒那個清冷的女子,便住到了他的心裏。


    住了這麽多年,她還是這般,雲間月覺得有些糟糕。


    於是他又再次開口,聲音大了些。


    “師姐!”


    葉之華還是沒有轉身,但是微風已經起了,吹動她的發絲,那些青絲在風中微微而動,看著就像是雲間月看不懂的情絲。


    雲間月往前走了兩步,距離葉之華更近了些。


    崖下的年輕弟子們緊張起來。


    如今雲間月來到這裏,來到葉之華身後,已經是這麽多年沒有過的事情了。


    這是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雲間月將兩人的距離拉到不足一丈,此刻葉之華要是轉身,就一定能夠看到雲間月額頭的汗珠,以及他有些微微顫抖的手。


    天地之間,能讓雲間月緊張到這個樣子的,大概也就隻有這位女子了。


    “師姐。”


    這是雲間月第三次開口,聲音變得有些清脆,但好似沒有了之前的緊張,變得隨和了些。


    但還是很溫柔。


    葉之華終於轉身,看到了雲間月。


    同為道門雙壁,兩人自然相識,隻是這麽多年,葉之華對雲間月也沒有說過什麽話。


    實際上她對整個世間,也都沒有說過什麽話。


    她看著雲間月,眉眼之間沒有什麽情緒,但也不顯得漠然。


    雲間月笑了起來,然後從懷裏拿出一朵白花。


    那朵白花被裝在琉璃瓶子裏,此刻不僅沒有枯萎,反倒是在月光的照耀下,變得更為好看。


    “我看到了這朵花,覺得這朵花很好看,於是便想帶回來給師姐。”


    雲間月溫聲開口說道:“十六歲的時候,我在觀中見到師姐,覺得師姐也很好看,我很歡喜,於是便想一直看著師姐。”


    這兩句話都表達同樣的意思,我想做些什麽,我要做些什麽。


    葉之華看著那朵白花,有些好奇。


    那朵白花很好看,她在世間沒有看到過。


    雲間月繼續說道:“而後那些年,觀中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歡師姐,但師姐沒有什麽反應。”


    葉之華聽著這話,把目光從那琉璃瓶子上移開,看向雲間月。


    雲間月生得不醜,甚至很好看,加上他的氣態,其實說是謫仙一樣的人物也不為過,宋長溪一直被說成道門年輕一代裏,極有姿態的存在,但實際上在雲間月麵前,也要黯淡幾分。


    雲間月和白花相比,很難說誰更好看。


    “後來我想,師姐不說,沒有反應,那便是不喜歡,那便是拒絕,但我沒覺得什麽不好,師姐可以不喜歡我,我還是可以喜歡師姐,這種事情,沒有什麽對錯,我無法強求師姐,師姐也沒辦法阻止我喜歡師姐。”


    山風吹過,雲間月額頭上的汗水已經幹了。


    此刻他一點都不緊張。


    “我這趟出門,這才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喜歡師姐是要告訴師姐的,師姐喜不喜歡我,也是要給我一個答案的,全憑著自己去猜,那是不好的事情。”


    雲間月笑了起來,說道:“所以我這趟回到觀中,來見師姐,便是想要師姐給我一個答案,喜歡和不喜歡,總要有一個。”


    說到這裏,其實該說的話差不多也就說完了。


    現如今該輪到葉之華開口了。


    但這位在觀中一直清冷聞名的女子,卻沒有立即開口。


    崖下的那些年輕弟子們把這些話聽得很是清楚,便很是錯愕。


    他們沒有想過,原來雲師兄這一趟回山,不隻是看看葉之華,他是真的有那麽多話要去說。


    葉之華看著雲間月,說道:“我以為你還要蠢很多年。”


    雲間月苦笑不已,也有些慌張,他哪裏想得到自己這師姐一開口,居然是說這個。


    他想過師姐會有的一萬種反應,但沒想到是這個。


    “想要知道答案,便去問,這麽簡單的道理,你居然想了這麽多年,其實說你悟性不錯,我是覺得有些奇怪的。”


    葉之華很平淡,看著雲間月,說道:“不過還不算晚。”


    雲間月激動起來。


    這話的意思,大概不是拒絕?


    但好似也沒有同意。


    “花很好看,我收下了。”


    葉之華看著雲間月,意思很明確。


    雲間月趕緊將那琉璃瓶子遞過去。


    但葉之華隻是微微蹙眉,並沒有伸手去接。


    她看著雲間月,說道:“拿去洗洗。”


    雲間月有些錯愕。


    葉之華平淡道:“你也去洗洗,換身衣服。”


    ——


    來了,久違的萬字章節,七夕快樂,談戀愛啊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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