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從天青縣緩緩駛出,朝著神都而去。


    駕車的是個年輕武夫,一身黑衣,腰間懸刀,坐在車廂裏的,不止一人,是一對夫婦,男的是個破天荒換了一身讀書人衣物的漢子。


    婦人則是個容貌說不上出眾的尋常婦人。


    漢子閉目養神,婦人則是有些擔憂,她看著車廂裏的一個小包袱,滿心想的是自己家裏的那些東西有沒有放好,去年的臘肉會不會在她離家之後被老鼠偷吃。


    至於養的那幾隻老母雞,出門之前她已經忍痛送給了自己的街坊們,雖說是拜托他們養著,但想來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它們了,想到這裏,婦人的眼眶就有些紅了。


    她活了這麽多年,從來沒有離開過那座縣城,便更不用說要不遠萬裏前往人生地不熟的神都了。


    聽說那座雄城是天底下最大的城,可城那麽大,在那邊生活,隻怕花銷不會少吧?


    想著這些年的積蓄,婦人已經擔憂的快要哭出來了。


    “我不想去神都了。”


    有些事情禁不起細想,想得多了,也就越想越難受了。


    婦人剛開口,那邊讀書人打扮的漢子便微微睜開眼,看了婦人一眼,沒有急著說話。


    婦人注意到自家男人的眼神,有些委屈問道:“非得去不可嗎?”


    漢子平靜道:“你可以不去,但我估計這輩子都回不了桃花巷了。”


    聽著這話,婦人心裏更是沮喪,她本來以為自己可以一輩子待在那個地方的。


    漢子說道:“神都沒那麽難,到時候你想養些雞鴨都可以,跟當初一般過也沒什麽。”


    婦人皺眉道:“可那個地方我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


    “朋友可以再交,一切都可以從頭來過。”


    漢子說道:“我之後要去做一件大事,可能回不來,你一個人在天青縣,也活不成。”


    婦人咬著嘴唇說道:“你死了,我還能活嗎?”


    漢子沒理會她,隻是自顧自說道:“有些事情,這會兒可以告訴你了,你或許聽不懂,但也可以聽著,我是書院院長的弟子,在來天青縣之前,在神都,我家也算是個大族,你要是那個時候嫁給我,日子過得就不是現在這種日子了。這些年你跟著我,也算是苦了你。”


    婦人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漢子自顧自說道:“這些年過得不是什麽好日子,對不起你,以後我要是能活著,大概會讓你過好一些,但有些事情一直在做,如今也不能放棄,所以隻能再委屈你了。”


    婦人沉默不言,隻是低著頭,眼淚就一直開始滴落。


    漢子默不作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婦人抬起頭,小心翼翼問道:“你真的不會丟下我嗎?”


    漢子搖搖頭,“已經辜負過一個女子了,不會再辜負第二個了。”


    車廂外,陳朝聽著這些話,直皺眉頭。


    什麽他娘的辜負過一個女子了,不會再辜負第二個了,你他娘的會說話嗎?


    馬車駛出渭州,在白鹿州交界,周枸杞換了一身衣裳走出車廂。


    陳朝打趣道:“怎麽,才換的衣裳,穿著不得勁?”


    周枸杞搖頭道:“還要去白鹿州一趟,穿著這個多少是差點意思。”


    陳朝點點頭,也沒有追問,隻是笑問道:“那神都見?”


    周枸杞點點頭,接過韁繩。


    陳朝則是跳下馬車,獨自北行。


    ……


    ……


    神都。


    風雨欲來。


    一個書生從南湖離開,沒有乘坐馬車,而是徑直腳步不停地前往自己家中走去。


    書生是神都最出名的書生,叫做魏序,他的家自然也不尋常,是魏氏。


    大梁朝的兩大世家之一。


    魏序作為院長門生,平日裏幾乎都在書院,鮮有返回魏氏的時候,但今日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終於選擇返回了魏氏祖宅。


    來到門前,魏序抬頭看了一眼懸掛著寫有魏字的燈籠,沉默片刻,燈籠很新,每天更換。


    偏門被打開,一個中年管事走了出來,看著眼前的魏序,輕聲道:“三爺,怎麽今天有空回來?”


    魏序是魏氏嫡子,卻不是長子,在家中排行第三,隻不過在他前麵的兩位兄長,不論什麽方麵,都是及不上魏序的。


    所以魏氏上下,早就知曉,以後魏序會是魏氏首當其衝的繼承人,因此魏氏上下對於魏序,從來都隻有尊敬,而不敢輕視。


    魏序看了那管事一眼,沒有說話,隻是徑直走入門中。


    中年管事微笑著關門,然後跟在這位早就名動世間的讀書人身後。


    魏序走了幾步,淡漠道:“你退下吧。”


    中年管事聽著這話,卻沒有離去,而是問道:“三爺是想要見家主吧?”


    魏序停下腳步,看了中年管事一眼,沒有說話。


    中年管事說道:“家主等三爺很久了,在祖祠那邊。”


    魏序心情變得有些沉重,但卻沒有多說什麽。


    他在魏氏祖宅裏走著,一路朝著最深處地方去,隻是走的時候,卻發現路上有很多人看著他。


    那些人大多白發蒼蒼,是各房的老祖宗,按著輩分,甚至就連魏序都要叫一聲叔祖。


    這些人魏序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了,即便是魏氏每年的年末,其中有好些人,也是不會露麵的。


    但今天卻都來了。


    魏序有些疑惑,但一路走來,那些魏氏的老人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


    魏序沉默地走著,不知道在想什麽。


    最後他走到了祖祠前,在這裏又看到幾人。


    同樣的白發蒼蒼的幾個老人,但這幾個老人不同於那些各房的長輩,而是魏氏真正說得上話的幾人,魏氏有很多決定,都是他們做出來的。


    可以說,這些都是魏氏的支柱。


    魏序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沉默地推開了祖祠的門。


    魏氏祖祠,裏麵一片漆黑。


    當魏序推門而入的時候,才有人起身,在這裏點燃了蠟燭。


    蠟燭不是普通的蠟燭,是海外的鮫人身上的油脂製作,不僅有著媲美夜明珠的亮度,在點燃之後,還有淡淡清香。


    是海的味道。


    點燃蠟燭的人,是個頭發有些白的中年男人。


    那便是魏氏家主。


    大梁朝有很多大人物,書院院長也好,還是鎮守使也好,其實都算不上最了不起的大人物。


    單以對大梁的重要程度來說,隻有兩個人說得上舉足輕重。


    一個是謝氏的老祖宗,另外一個則是魏氏的家主。


    兩大世家分庭抗禮,已經有百年時光,同樣是門生故吏遍布朝野,兩邊各占據大梁的半壁江山。


    可以說無論是少了誰,這龐大的一座王朝,都會在極快的時間裏陷入癱瘓的境地。


    他們是大梁朝的兩條腿。


    看著這位比之前又年輕了些的家主,魏序微微躬身,哪怕他是院長的弟子,在這位家主麵前,始終要表露出他的尊重。


    魏氏家主轉過頭,光亮照在他的臉上,竟然讓他看著像是一個年輕人。


    光是這一點,其實便可以說明魏氏家主的境界,絕對不低。


    魏氏家主說道:“前幾日,皇城裏清洗了一些內侍。”


    聽著這話,魏序微微蹙眉,他不明白魏氏家主為什麽要告訴他這件事。


    魏氏家主說道:“那些人,都是魏氏這些年通過各種手段派到宮裏去的,絕對隱秘,不會有任何可能會被人知曉。”


    “其中有個叫做趙三寶的家夥,是禦膳房負責掌勺的太監,負責陛下的日常飲食。”


    “聽說已經被李恒一刀刀割下了身上所有的肉,死得很慘。”


    魏氏家主微微一笑,並不是太在意。


    魏序終於開口問道:“為什麽?”


    魏氏家主看著魏序說道:“因為這些年,他一直在給皇後下毒。”


    聽著這話,魏序更是皺起眉頭,皇後薨逝,也不過幾年時間,之前他從未想過會跟魏氏有關係。


    “即便不下毒,她的身子很弱,也活不了多久,最多能多活幾年而已。”


    魏氏家主顯得雲淡風輕。


    魏序說道:“我問的是家主為什麽要這麽做。”


    魏氏家主笑了笑,“下毒自然是為了殺人,為了讓她早死,其實若不是陛下境界太高,毒應該對陛下下的。”


    這話說得輕易,但是卻無異於驚濤駭浪一般。


    “為什麽?”


    這是魏序第三次問為什麽了。


    這些事情,他從來不知道。


    魏氏家主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很多年前,周弦山一族也是魏氏滅的。”


    魏序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周弦山三個字,他自然忘不了,那是他的同門師兄弟,是當初書院裏風頭正盛的讀書人。


    “為什麽……”魏序的聲音變得有些小,甚至有些聽不清。


    “滅他一族很簡單,是因為當初院長幾乎已經下了決心要讓他做下一任院長,可能做院長的,從來隻有一個人,他做了,你做什麽?”


    院長的弟子很多,但真正有機會能成為下一任院長的,隻有幾個人。


    魏序是其中之一。


    “不滅他一族,他便成了下一任院長,這是不行的。”


    魏氏家主淡然道:“不過陛下最後保住了他,讓他活了下來,本來是無關輕重的事情,隻要他再也沒辦法成為下一任書院院長即可,況且斬草除根風險太大,我們做不了什麽。”


    “隻是我還是很後悔。”


    魏氏家主歎氣道:“當初應該冒點風險將他徹底殺了的。”


    魏序說不出話來,隻是看著眼前的曆代先人的牌位,覺得從心底冒出一股寒意。


    “前些日子我派人去殺他,沒能成功,他已經成聖了。”33


    魏氏家主自嘲一笑,“院長倒是眼光不錯,還真挑了個不錯的人做他的繼任者,儒教的第二位聖人,很了不起啊。”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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