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朱夏,陳朝自已一個人登樓,這會兒細細感受,才能感受到一些空氣中微妙的氣息,好似有一縷縷風在自己的身上微微刮著。


    陳朝的體魄,不說當世稱雄,但至少在忘憂境裏舉世無敵,所以對這些看似清風,但實則是氣機流動的東西可以毫不在意,但其餘修士不行,所以他們才來得到此處。


    之後繼續登樓,大概便已經跨過了七百樓。


    讓陳朝感到震撼的是,居然到了七百樓,這裏居然都還擺放著書架,也就是說,萬天宮的典籍,到了此刻,居然還有。


    還沒有窮盡。


    這是什麽意思?


    大概就是浩如煙海的意思。


    萬天宮便有如此多的典籍,那座這些年一直以來都是道門領袖的癡心觀呢?


    陳朝歎氣不已。


    大梁朝不過立國兩百餘年,在這些方麵,比較起來這些方外宗門,還真是差得太多太多。


    七百樓之後,陳朝在這裏偶有看到萬天宮的道人,但已經不多,約莫二十幾樓才能看到一位。


    而毫無疑問,能夠來到這裏的都已經是萬天宮的忘憂修士。


    也就是道門真人。


    雖說不多,但陳朝至少已經看到了五六位。


    之後到了九百樓之後,陳朝再往上走,便不算是雲淡風輕了,他明顯感覺得到樓裏有一股古怪的氣息,開始讓他登樓變得沒那麽容易了。


    好似有一塊大石壓在自己肩上。


    不過陳朝對此不以為意,若隻是這樣的話,根本不足以上心。


    再往後走,已經到了一千樓往上,陳朝在這層樓暫時停歇腳步,然後來到窗邊,看出去。


    窗外白雲繚繞,已經看不到地麵。


    這座三千樓,似乎已經是雲間之物。


    都說空中樓閣空中樓閣,此刻的三千樓,就好似真正的空中樓閣。


    陳朝收回視線。


    繼續登樓。


    一千零一樓、一千零二樓、一千零三樓。


    ……


    ……


    半個時辰之後,陳朝已經登樓一千七。


    他後背開始浸出汗水,雙腿已經感覺到了有些酸,其實他不知道,這座三千樓,尋常的忘憂修士,也就隻能登樓到此。


    不過陳朝還是有些感覺,因為這之後的一路走來,並沒有看到幾個道人了。


    等到一千七百三十樓之後,陳朝在這裏看到一個盤膝坐在蒲團上的中年道人,道人雙目緊閉,明顯是在閉關苦修,但等陳朝出現在這裏的時候,道人緩緩睜開眼,看了陳朝一眼,在發現陳朝是個武夫之後,這道人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理解,這三千樓為何會有武夫登樓。


    不過他並沒多說,隻是朝著陳朝微笑之後,便繼續閉目苦修。


    其實事情也簡單,若是萬天宮沒有告危,這裏不管來什麽樣的人,都是萬天宮的客人,既然是客人,就用不著什麽操心。


    陳朝看了一眼那人座下的蒲團,已經有些破損,看起來隻怕已經是不知道有多少年光景了。


    山中修士常喜歡說的一句話便是,山中無甲子,世上已千年


    。


    這會兒雖然沒有這麽過分,倒也是算是差不太多。


    陳朝繼續登樓,漸漸發現之後的樓上,書架不多,隻有一兩排了。


    這一次陳朝一口氣登三百樓。


    到了兩千樓。


    他開始大口喘著粗氣,汗水開始打濕他的衣衫。


    那股無形的壓力,已經幾乎讓他這樣的武夫體魄都承受不住了。


    陳朝吐出一口濁氣。


    體內白霧開始流轉,減輕自己身上的壓力。


    於是再次登樓。


    轟然一聲,腦海裏似乎有一道鍾聲響起,渺渺的大道之音開始縈繞腦海,明明鍾聲沒有在這樓裏響起,但他卻清清楚楚聽到了。


    那鍾聲縈繞全身,仿佛一道清風,從耳鼻之中湧入,而後很快貫通他的整個軀體。


    鍾聲在體內流轉,陳朝倒是第一次感受,覺得有些奇怪,但此刻這種奇怪也無法言說,隨著鍾聲徹底在自己體內遊走一圈,陳朝感覺到了一股鑽心疼痛,在此刻好像有人拿著天底下最為鋒利的飛劍正在一塊又一塊的切下他的皮肉。


    這種痛苦,不亞於淩遲之刑。


    陳朝額頭上滿是汗珠,仿佛隨時都要滴落下來。


    他此刻的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在灼燒自己的五髒六腑,讓自己的內髒在熱水裏煮著一樣。


    不過在煎熬中,陳朝很快就發現自己得到的好處,這樣的痛苦之下,隨著自己一次次呼吸,吐出的濁氣就像是一桶水裏的氣泡,此刻盡數排除,整個身軀的感知比之前感受得要更為


    清晰。


    陳朝自認從來沒有落下過打熬身軀的事情,自己這副身軀也是實打實的忘憂武夫裏的最頂尖存在,但在這鍾聲的洗滌下,陳朝才發現,自認無缺的體魄,竟然到了此刻,其實也並不是真正無缺。


    陳朝眯起眼,相比較起來此刻的痛苦,他更想反思自己自己到底在什麽地方沒做好。


    這一次可以通過鍾聲將自己的不足找到,但下一次呢?


    踏入忘憂盡頭之後呢?


    陳朝雖然不知道忘憂盡頭之後的境界究竟該怎麽踏足,但他至少明白一點,自己若不在忘憂盡頭的時候將前麵的境界盡數圓滿,隻怕自己根本就沒有機會去摸到上麵的門檻。


    修行一道,既然踏上去了,那麽誰都想要走到最高處才是。


    半途而廢,不是陳朝的作風。


    深吸一口氣,陳朝繼續朝著前麵走去。


    他每一步都無比緩慢,一步一步,都好像要將樓梯踩出一個深坑。


    兩千樓之後,每一步,都無比艱難。


    “道可道,非常道……”


    隱約之中,陳朝又聽到了大道之音,不過此刻卻是真正的有一段經文在自己的耳畔縈繞,而且在不斷深入。


    陳朝聽得真切。


    他的心思隨之被牽動,很快便看不見眼前的樓梯,眼前的景象變成了一片荒野。


    路有餓殍,草木皆無。


    他看到一個少年,走在荒原裏,那少年麵黃肌瘦,好似隨時都要倒下。


    不知道餓了多少天。


    就在這個時候,路邊出來了兩個


    同樣餓的皮包骨頭的漢子,他們眼裏冒著綠光,就這麽看著那個少年。


    陳朝也看著那個少年。


    那是一場極為慘烈的互殺。


    之所以說是互殺,是因為雙方都想殺了對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兩個漢子倒了下去,少年站在他們麵前,聞著血腥味,理智漸漸被吞噬,原始的獸性開始占據少年的大腦。


    在沒有教化之前,人不過也隻是一群野獸。


    陳朝看著那個少年,沒說話。


    有聲音忽然響起,“再選一次,會控製住自己嗎?”


    那道聲音很溫和,像是春天的風。


    陳朝想起了自己的心魔。


    是那個小姑娘引起的,但不見得就是那個小姑娘給自己種下的。


    陳朝說道:“有得選嗎?”


    “如果可以呢?”


    那道聲音響了起來,然後眼前的景象變化了許多,是時光倒流,又回到了那兩個漢子來到自己身前的時候。


    不過這一次,陳朝變成了那個少年。


    不過真要說起來,不是他變成了那個少年,而是他就是當初的自己。


    這一次,他發現自己腰間還有刀。


    看了那兩個漢子一眼,陳朝沒有猶豫,便抽出了自己腰間的刀。


    刀出鞘,便殺人。


    結局沒有改變。


    “既然知道是不好的,為什麽不改變選擇?”


    那道聲音有些疑問,充滿著好奇。


    “過去的事情無法改變,所以假設再來一次很無趣,況且當時的選擇,我覺得沒有錯。”


    陳朝淡然道:“再選一百次,都是這樣


    。”


    不吃人,就會死。


    吃的不是好人。


    這就夠了。


    “看起來你的心天生就是冷的。”


    眼前的景象在此刻緩慢散去,眼前有一個道人,站在一麵造型古樸的鏡子前,鏡子裏有漣漪緩緩蕩開,此刻裏麵的景象正是之前陳朝殺人的景象。


    道人生得很尋常,一頭黑發裏有些白發,穿著一件很舊的道袍,上麵有些灰塵,他看著陳朝,微笑道:“好像心冷不冷都影響不大,因為你並沒有作惡。”


    陳朝看著他,不知道說些什麽。


    道人指著那麵鏡子說道:“這麵鏡子叫做鏡花水月,可以看到很多東西,有些年頭了,據說有些人能在這裏麵看到自己的前世,要不要來看看?”


    陳朝皺眉道:“前世?”


    道人點頭道:“道祖說,一個人今世的行為,大概和前世的經曆有關,你既然如此特別,難道不想知道自己前世是個什麽樣的人?”


    陳朝沉默不語。


    道人自顧自緩緩說道:“一甲子才能看一次,這個機會很難得,你難道真的不想看看?”


    陳朝沒說話,隻是沉默了會兒,然後朝著道人走了過去。


    道人讓開身形,淡然地看著眼前的年輕武夫,三千樓這些年不斷有人登樓,他也一直在等一個能走到這裏的萬天宮弟子,但卻沒有想到,等了很多年,到了此刻,等來的是一個武夫。


    不過他並不是太失望。


    世間一切都是緣法,何必糾結。


    陳朝來到那麵鏡子前


    ,抬頭向裏麵看去。


    道人也好奇地看向那麵鏡子,即便是他,也很想要知道這鏡子裏陳朝前世,到底是什麽樣的。


    或許那會是一個很有趣的故事。


    在無趣的人生裏,遇到一件有趣的事情,那是很難的事情。


    所以每一件,都值得珍惜。


    不過當他抬頭看去的時候,卻愣住了。


    他從來沒有在鏡花水月裏看到過這樣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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