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抬頭看去,隻能看到在李都尉倒下之後的那道年輕身影此刻正彎著腰,手中的長刀杵地,費力地咳嗽著。


    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些艱難地抬起頭,看了這邊婦人和那少女一眼,費力說道:「沒事的……」


    他不知道是在說自己的傷勢,還是在說別的什麽,總之他即便那麽虛弱,看著隨時能夠倒下去,但那三個字,也足以讓人感到安心。


    年輕人朝著那邊走去。


    少女看著他的背影,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年輕人很快來到那邊,穀家的護院戰死者已經七七八八,而那邊李都尉帶來的人其實傷亡不大,除去一人戰死之外,其餘人大多隻是輕傷,按照這個場麵,再過段時間,這幫護院肯定是全部要死在這裏的。


    年輕人來到這裏,緩緩站直身子,看向這邊的諸多一眼看出就是行伍出身的那些武夫。


    年輕人沒說話。


    隻是一刻鍾之後,這裏屍橫遍野,最後隻剩下那個戰戰兢兢走不動路的嚴法都,這位北地嚴家的嫡子,此刻看著這一幕,臉色難看,看著那個病癆鬼一般的年輕人,看著他手中不斷滴落鮮血的直刀,色厲內荏地叫喊道:「你膽大包天,你知道他們是什麽人嗎?!」


    年輕人看著這位素不相識的中年人,緩緩說道:「那個提長槊的,是個都尉,這幫人應該是手下士卒,至於你……大概是雇主,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你既然知道他們是朝廷命官,你怎敢擅自斬殺,你不要命了?!」


    嚴法都怎麽都想不到會是這麽一個結果,但那其餘人已經死了,他卻不想死,還想著留著這麽一條命。


    他現在隻能指望著自己能夠嚇住眼前的年輕人,不讓他繼續殺人。


    年輕人咳嗽幾聲,「人都殺了這麽多了,還會擔心什麽?」


    「我要是你,就把該說的都說出來,這樣興許還能保住一條命。」


    年輕人杵著直刀,有些站立不穩,看起來隨時都要倒下,但此刻嚴法都哪裏還有半點敢輕視的心?之前眼前這個人不也是看著隨時會被一陣風吹倒嗎?可結果如何?眼前年輕人好似就那麽慢悠悠地出刀,然後這幫在沙場上見過生死的家夥,也就這麽死了。


    沒有半點反抗的能力。


    「仙師饒命!」


    嚴法都本來還在猶豫,但在刹那間看到了眼前的年輕人的那雙眼眸之後,雙腿直接便軟了下去。


    「不是小人貪圖那穀家財物啊,而是郡中的蘇將軍,要不是他授意,也不會派出李都尉,小人不過一介商賈,不然哪裏有權使喚得動一位都尉啊!仙師,小人所說句句屬實,決計沒有任何欺瞞仙師啊!」


    嚴法都不斷叩頭,此刻的他什麽都說出來了,就是為了保住自己的這一條小命。


    「哪個……蘇將軍。」


    年輕人咳嗽幾聲,緩緩詢問。


    「是江岸郡蘇銅。」


    嚴法都跪在地麵,哪裏敢有半點隱瞞。


    年輕人想了想,沒有著急說話,婦人卻從遠處走來,看著年輕人說道:「這位……蘇將軍,曾經到我家拜訪過……」


    年輕人點點頭,沒有急著說話。


    婦人猶豫片刻,忽然跪下,她一跪下,身後的少女和其他幸存下來的護院都在此刻跪下。


    「多謝恩公救命之恩,妾身無以為謝,感激涕零!」


    年輕人平淡道:「你救我一次……我再救你一次,其實算是報恩,說不上謝。」


    之前飄落河中,年輕人其實很快就有了意識,隻是傷勢太重,雖說意識清醒,但卻是沒辦法控製身子。


    「恩公,你雖救了我們……隻


    怕也得罪了那位蘇將軍……請恩公……」


    婦人開口,眼中有些焦急,但是話還沒說完,就被年輕人打斷,他看著婦人,說道:「你覺得我這樣子,能走?」


    婦人一怔,她還的確沒想過這件事,眼前的年輕人雖說在之前殺了不少人,但現在看他的狀態,實在是一般,哪裏還能遠行。


    「先起來吧。」


    年輕人緩步走到車廂那邊坐下,揉了揉眉頭,然後靠在一旁,這才吐出一口濁氣。


    婦人示意劉通收拾殘局,安慰了自己閨女幾句,這才朝著那年輕人走去。


    劉通倒也是算是命大,之前被一槊穿透身軀,卻沒傷到要害,這會兒雖然傷勢不輕,倒是不危及生命,還能行走。


    他綁了那嚴法都,本來按照他的意思是要將這嚴家人徹底打殺的,但自家主母似乎沒這個意思,也就忍著了。


    看著死去的諸多兄弟屍體,劉通麵色悲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車廂那邊,年輕人看著眼前這個臉上還有淚痕的婦人,猶豫片刻,主動開口道:「夫人的夫君是死在北境的戰場上?」


    婦人點點頭,輕聲道:「我那夫君加上他的兩位哥哥,都是死在北邊。」


    在新柳州,死在北境的男兒,又哪裏隻有她夫君一人。.


    年輕人說道:「新柳州十家有五六門上木牌上是黑字。」


    這些年,大梁一直在流血。


    「妾身那夫君本來喜愛讀書,可後來說要上戰場,妾身知曉勸不住,其實也沒勸,既然生在大梁,能為百姓做點事情,其實也好,我夫君也不願就此碌碌一生。」


    婦人本來才停住的淚水,這會兒又忍不住流淌而出。


    「讓恩公見笑了。」


    婦人搖搖頭,擦去眼中淚水。


    年輕人點點頭,皺了皺眉頭道:「這會兒這幫人是朝廷的官員,卻來欺辱你一個婦道人家,你會不會對這個世道很失望。」


    婦人似乎沒有想過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會這麽問,她一怔,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過了一會兒之後,才小聲說道:「不會,州裏這些年雖然一直在死人,但朝廷是看在眼裏的,做了許多事情,切切實實都是好事,前些日子妾身還聽說神都那邊說想要削減每年發往州裏的稅銀,但沒能成,既然那位太子殿下也都還記掛著我們,那我夫君和他的幾個哥哥就死得不冤,可妾身也知道,這大梁太大,官員太多,要說上下全部是明如鏡清如水的,也不現實,隻是妾身遇到了不好的事情,萬萬不敢因此而埋怨整個世道。」


    年輕人聽完婦人這番話,感慨道:「夫人這番話,得讓那些做官的人多汗顏。」


    婦人輕輕歎氣。


    年輕人問道:「夫人是否在擔心今日之事無法善了?」


    婦人原本也不想說,但這會兒聽著這個年輕人問起,索性也不再隱瞞,而是點頭道:「死的人畢竟是個都尉,隻怕即便我們到了神都也逃不過殺官的罪名,妾身死了也就死了,可是妾身那閨女是夫君唯一的血脈,想著她也要……所以妾身有個不情之請。」


    年輕人接過話來,直白道:「夫人是想讓在下將令嬡帶走,免得惹來殺身之禍。」


    「恩公雖說此刻行動不便,但想來妾身那閨女在恩公身邊也要比跟著妾身好太多了,若是恩公不嫌棄,就拿那丫頭做個使喚丫頭也行。」


    婦人看著年輕人,說罷就要下跪。


    年輕人搖了搖頭,卻不是拒絕婦人,而是感慨道:「前兩年,懸嶺郡有過克扣戰死者遺孀的銀錢的事情,當時陛下還在,無比震怒,因此新柳州上下的官員都換了一遍,這幾年,我原本以為新柳州會安分許多,卻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


    的事情發生。」


    婦人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麽,隻是輕聲道:「人太多了,總會有幾個壞的。」


    「但還是有些好的。」


    年輕人看著眼前的婦人,問道:「江岸郡就在前方不遠處,夫人可否稍微繞路岸,跟我去一趟江岸郡?」


    「萬萬不可!」


    婦人也算是聰慧,一下子就知道了年輕人的想法,「恩公,那是一郡之守將,乃是大人物,即便恩公能殺,此後隻怕也隻能亡命天涯了!」


    這種事情,是萬萬不能做的。


    年輕人好奇問道:「那就讓他活著,然後過些日子又去禍害別人?」


    婦人一怔,不知道該如何說。


    年輕人無比認真看著眼前的婦人,說道:「懇請夫人相信,這次前往江岸郡,夫人及其令嬡,都能全身而退。」


    婦人沉默片刻,才猶豫問道:「恩公到底是什麽人?」


    年輕人看了她一眼,自嘲道:「是個俸祿拿得比那什麽都尉和將軍都多的家夥,但好像也有些不配拿那麽多俸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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