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車隊從神都離開,朝北而行。


    車隊是罕見的兩馬拉一車,而且馬匹高大,和一般的馱馬比起來,要遠勝許多,但即便如此,馬車在官道上駛過的時候,仍舊在地麵留下一道不淺的痕跡。


    而這樣的馬車,在官道上一眼看不到頭,讓過路的商旅和百姓都有些好奇,但當他們看到車隊一旁的護衛的時候,就沒那麽好奇了。


    有一支人數在三十人左右的護衛,在車隊兩側騎馬緩行。


    護衛清一色的黑色官袍,腳踩官靴,身材高大,神情肅穆。


    從這份打扮來看,很容易就能看出這支護衛隊伍是鎮守使一脈的武官。


    如今的大梁,對於鎮守使一脈,有一種莫名的信任感,因此當他們知曉這是鎮守使一脈在護送這支車隊之後,就少了許多擔憂,也不用如何好奇。


    反正隻要是那位鎮守使大人要辦的事情,總會辦成的。


    這一點,他們一點都不懷疑。


    而在隊伍的後方,有一匹神駿的白馬背上坐著一個神態閑適的青衫男子,在他身前的懷裏,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此刻東張西望,很是好奇。


    而最為讓人覺得詭異的,則是在那匹白馬身旁,有個滿頭大汗的少年並未乘馬,而是一路小跑跟隨馬匹。


    這三人,自然是鬱希夷和蔣小安師徒,再加上一個本來不想出門,但被逼著不得不出門的倒黴蛋於清風。


    剛出神都的時候,於清風還真分到了一匹馬,隻是騎著走出不過二十多裏,那位百無聊賴的鬱大劍仙就開始長籲短歎,看向於清風的眼神,十分惋惜。


    本來於清風是打定主意不管如何都不理會這位名義上的師伯的,不管他怎麽作妖,他都打算一句話不跟他說。


    可又走了十餘裏之後,實在忍不住了,就沒好氣問了一句鬱大劍仙在歎什麽氣。


    鬱希夷等的就是於清風主動開口詢問,因此很快就說起,你於清風作為陳朝的大弟子,作為一個世間最強武夫的開山大弟子,是不是肩負著這一脈的榮光?天下人提及你和你師父,是不是都要說一句,你於清風要得陳朝真傳,是這門下最強的一人?


    於清風本就沒把賀良看做過自己的對手,也自然而然覺得自己應當擔起師父的武道傳承,因此就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結果鬱希夷一拍手掌,說這就不對了,你於清風才該是那個陳朝門下最厲害的弟子,可之前賀良明顯被陳朝帶出去開了一次小灶,雖說不見得是教了什麽不教你於清風而教賀良的玩意兒,但師父偏心,這就是此消彼長,雖說這會兒賀良還跟你比不上,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超過你了。


    於清風當時皺眉說,我把小賀當弟弟看,小賀即便真有一天比我更厲害了,我也不會難過。


    鬱希夷說那這就不對了,沒說你們倆分個高低就是一定要生死相見,而是你於清風就應該有身前無人的氣勢,不管是你師弟也好,還是你師父也好,你都要抱著越過他們,自己站在武道更高處的氣勢。


    這番話,鬱希夷說的半真半假,所以直接便讓於清風聽了之後也覺得很有道理。


    之後在鬱希夷的建議下,他於清風開始主動給自己找罪受,找苦吃,先是不騎馬,之後更是在休息的時候,自己還要咬著牙打上幾套拳。


    十足十的有些瘋魔。


    本來對於自家師父誆騙於清風的事情,蔣小安是樂見其成的,但這會兒看著於清風這瘋魔的樣子,也有些擔憂,輕輕扯了扯自己師父衣袖,小聲問道:“師父,你這麽搞,要是於師兄之後出了什麽事情,陳師叔會不會找咱們的麻煩啊?”


    鬱希夷有些心虛,但在自己弟子麵前,還是繃著臉說道:“我這也是好心,替他教教自己徒弟,一片肺腑之心,小安,勿要亂說,勿要亂說。”


    蔣小安哦了一聲,也懶得再操心這種事情,而是轉而問道:“師父,咱們還有多久才到那座長城啊?”


    在大梁百姓心裏,大概會有兩個地方,這輩子隻會聽過而沒見過。


    一個是那座天下第一雄城神都,另外一個,便是那座北境長城。


    如果說神都牽扯前朝,並非大梁一朝之功,那麽那座北境長城,就完完全全不靠任何所謂的前朝“餘韻”了,而是大梁朝一朝之力,兩百餘年間,無數民夫的前仆後繼,無數的國庫賦稅往北境丟,錢在這座北境長城麵前就好像不是錢一樣,隻是一個不斷累積的數字。


    最後才有了那一座橫在妖族和人族之間,讓人族得以不受妖族之禍整整兩百年。


    鬱希夷算了算,說道:“按著現在的速度,還有七八天差不多就能到了,到時候你就能看到那座比神都城牆還要高的長城了。”


    “比神都的城牆還要高?”


    蔣小安一怔,她可從來沒有想過那座長城會有那麽高的。


    鬱希夷笑了笑,“若不是這麽高,妖族就輕而易舉登上城牆了不是?”


    本來就這麽隨口一說,但鬱希夷想了想,補充道:“不過即便是城牆如何高,實際上要是沒有那些人前仆後繼的守著城頭,如今百姓的日子也不會這般安穩。”


    應該還算是安穩吧?


    鬱希夷摸了摸自己下巴的胡茬,笑眯眯道:“小安啊,你知不知道,當初為師第一次來漠北,可就正好看到了一場壯闊不已的大戰。”


    當時自己先用一張劍宗大符,救下那位劍仙,之後就看到了那畢生難以忘記的一幕,那位皇帝陛下,一人橫渡漠北,從南往北,由北而南。


    要說練劍以來,他鬱希夷有沒有過偶像,可以說,在劍道上,沒有。


    世間劍修都視作偶像的劍宗宗主,在鬱希夷眼裏,是遲早會去越過的一座高山。直到見到了那位皇帝陛下橫渡漠北後,這位當時還沒有成為劍仙的男人,從此心中才真正有了偶像。


    不是劍修,是一位武夫。


    一位有著大氣魄,幾乎無人可比肩那種氣魄的武夫。


    之後那些年,他鬱希夷麵對當世任何強者,都能不屑一顧,動不動就要上去罵幾句,可唯獨是麵對那位皇帝陛下的時候,鬱希夷會收起所有輕慢,把自己最高的敬重拿出來。


    鬱希夷喃喃道:“要是陛下還能再橫渡一次漠北,我跟在身後,那是何等的快事啊!”


    蔣小安不知道自己師父的心思,隻是看著遠方,想著那座長城,同樣也想著自己爹爹。


    ……


    ……


    幾日後,車隊來到了北境長城之前的第一座關卡,翁泉拍馬來到關卡前,翻身下馬,拿出隨身攜帶的官碟,遞給一個中年麵容的裨將。


    後者接過之後,翻看一眼,抬起頭,笑道:“有勞兄弟了。”


    翁泉嘿嘿一笑,“不勞煩,都是為國出力,真要說誰更勞累,還得是你們才是。”


    裨將看了一眼身後那一眼看不到頭的馬車,小聲問道:“這批軍械應該不尋常吧?以往送軍械,可沒讓你們鎮守使一脈護送啊?”


    翁泉搖搖頭,壓低聲音道:“這事兒肯定不能說,不過有一點可以跟老哥說。”


    裨將挑了挑眉頭,笑道:“兄弟趕緊說。”


    翁泉也不賣關子,直白道:“鬱大劍仙知不知道,此刻就在隊伍中,護送軍械前來北境。”


    “鬱大劍仙?是那位曾經跟陛下一起南下的那位大劍仙?”


    裨將倒吸一口涼氣,連忙止住不再詢問,隻是看向那些馬車的時候,眼神炙熱,“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分到手了。”


    裨將手指不斷摩挲腰間的刀柄,然後將那官碟交還給翁泉,讓人移開拒馬。


    之後馬車緩慢而過,裨將站在一側靜靜看著,直到看到那襲青衫,才重重抱拳。


    鬱希夷低頭笑道:“諸位辛苦。”


    過了這處關卡,之後便是類似的關卡,作為大梁朝最為重要的北境長城,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層層查驗,足以證明此地的重要程度。


    等到過了數道關卡之後,眾人終於看到了那座北境長城輪廓,遙遙遠處,好似高聳入雲。


    蔣小安震撼道:“師父,真高啊!”


    鬱希夷雖然不是第一次見,但還是覺得有些震撼,他仰起頭,感慨道:“是啊。”


    之後再次經過一處關卡,遠處有數騎疾馳而來,為首一人,正是如今在北境年輕一代裏名氣隻在謝南渡之下的高懸。


    這位年輕將軍在馬上抱拳,大笑道:“高懸見過鬱大劍仙!”


    鬱希夷直了直自己的腰,看向這位年輕將軍,笑道:“高將軍大名,鬱某也是如雷貫耳了!”


    高懸笑道:“果真?”


    鬱希夷麵不改色,點頭道:“自然。”


    這次前往北境之前,這位鬱大劍仙是真的學聰明了,提前翻閱過北境的軍報,對好些將軍都死記硬背了一些。


    像是那位騎軍主將李長嶺,像是這位聲名鵲起的將軍高懸,都在其中。


    高懸淡淡一笑,目光落到了鬱希夷身側喘著粗氣的少年身上,好奇道:“早聽聞了鬱大劍仙收了個女娃做關門弟子,這位呢?”


    於清風有些嫌棄的說道:“姓高的,別把我想成他的徒弟,我可是我師父的開山大弟子!”


    高懸哦了一聲,笑道:“原來是於少俠,鎮守使大人的開山大弟子,果然氣度非凡。”


    於清風本來對高懸觀感不是很好,誰叫這家夥剛用那種眼光來看自己,但這會兒聽著這話,也就轉變了對這家夥的觀感,於清風抱拳,有模有樣地笑道:“你也不錯,高將軍!”


    高懸一笑置之,轉而對鬱希夷說道:“鬱大劍仙,辛苦走一遭,入城吧。”


    鬱希夷微微點頭,輕夾馬腹,跟著這位年輕將軍往前而去。


    北境邊軍讓這位高懸來此處迎接他們,鬱希夷還是極為受用的,但他其實也明白,這一來的確是因為自己的大劍仙身份,二來更重要的就是自己帶來的那五千件甲胄了。


    兩人並馬而行,高懸主動問道:“如今鎮守使在神都可好?”


    鬱希夷笑道:“一位當世最大的權臣,日子想好好過,誰能讓他不好過?”


    高懸卻是搖頭道:“鬱大劍仙這說法,我卻不敢苟同,位高權重,就注定要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寧大將軍來了北境這幾年,鬢發都白了不少,夙夜憂慮,三言兩語都說不清楚。”


    鬱希夷看了高懸一眼,沒有附和,隻是想了想陳朝這些年,東奔西跑,其實的確也沒閑著,雖說他從不在自己麵前訴苦,但苦不苦,其實不止是自己知曉,旁人也看得出來的。


    “不過有鎮守使在後方,我們真是心安不少,過去哪能想過,邊軍軍械能更新換代的如此之快?誰還能想到這龍血甲胄,可以有這麽多?鎮守使大人真是辛苦。”


    這是高懸的肺腑之言,如今北境的將軍,對陳朝的敬重,可謂是一天多過一天,畢竟這位,不僅是在北境殺過那麽多大妖,也切實為邊軍上下一直操勞。


    鬱希夷打趣道:“你們要是真心疼他,也不用說這些,就把那姓謝的姑娘送回去,讓他日夜看著,估摸著他就能高興不少。”


    高懸啞然失笑,“隻是如今,北境也少不了謝……姑娘了。”


    鬱希夷忽然想起之前的傳言,好奇道:“如今她當真在北境不可或缺?”


    高懸笑著點頭,“北境軍務,謝姑娘應當是最知曉的了,領軍打仗是行家,在大事決斷上,就連寧大將軍,都要詢問她的意思了。”


    兩人閑談,很快便來到了那座北境長城前,之後兩人入城,高懸笑道:“鬱大劍仙應該還不著急走吧,咱們去將軍府看看?”


    鬱希夷揉了揉腦袋,“可以呆些時日,工部那邊第二批甲胄趕製完全之前,我倒是不著急返回神都。”


    高懸點點頭,正要說話,遠處天幕上,忽然有一道黑煙急促朝著上空掠去,而且同這黑煙一起的,還有極為尖銳的聲響。


    高懸一怔。


    鬱希夷也覺察到了不同尋常,“這是?”


    高懸變得神情凝重,沉聲道:“妖族……南下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武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平生未知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平生未知寒並收藏武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