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城頭那邊陳朝的亮相,關於大梁的這位年輕鎮守使和妖帝激戰而不敗的消息傳遍世間,無異於是給世間有心助力大梁共同抵禦妖族的修士們吃了一顆定心丸。


    畢竟麵對妖族,百萬大軍也好,還是那些個凶名在外的妖君也好,其實都不是大家最擔憂的,他們最擔憂的就是那位坐鎮妖域的妖帝,凶名太重,這世間修士,沒有誰敢說可以和他匹敵,但如今有了陳朝的出現,那他們自然也就放心了。


    有這位年輕鎮守使在,大事不是不可為。


    要是運氣好些,不僅抵住了妖族的大軍南下,甚至還將漠北都收複,那他們在史冊上也會留下屬於自己的那一筆。


    而陳朝其實在離開城頭後,整個人的傷勢已經開始急速惡化,在半日之後,就已經站不起來了。


    躺在將軍府的榻上,陳朝嘴角鮮血再次止不住,謝南渡坐在床邊,不停地擦拭著這個年輕武夫的嘴角。


    鬱希夷在屋子裏急得團團轉,這位大劍仙看著那個氣息越來越弱的年輕武夫,咬牙道:“要不然將朱夏找來?”


    雲間月看了鬱希夷一眼,又看了陳朝一眼,搖了搖頭。


    陳朝苦笑道:“有些小看妖帝了,他在我體內留下了暗手,怪不得在斡難河畔,他會那麽輕易地選擇離開。”


    雖說是算計,但妖帝隻怕也有自己的打算。


    此刻他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讓朱夏來,但是陳朝這樣嚴重的傷勢,不管如何,都是對才從鬼門關走回來的朱夏是一場生死的考驗。


    陳朝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雲間月剛要開口,陳朝便搖頭道:“如今這個消息,甚至不能告訴太多人,要不然我去城頭強撐著走一圈做什麽?”


    雲間月點點頭,他明白陳朝的意思,如今整個人族,都把他陳朝當作唯一希望,一旦知道他垮下來了,那麽聚集起來的人心,一下子就會散。


    而且這北境馬上就會有一場大戰,在這個節骨眼上,就更不能說了。


    陳朝看向謝南渡,輕聲道:“妖帝雖說傷勢沒這麽重,但也不會在短暫時間裏出現在戰場上了,之後的事情,就靠你們了。”


    謝南渡看著這個臉色蒼白如紙的年輕武夫,柔聲道:“放心。”


    陳朝艱難扯出一個笑臉,“對你,我當然放心。”


    鬱希夷揉著腦袋上亂糟糟的頭發,埋怨道:“都這個時候了,就別他娘的打情罵俏了不行嗎?”


    陳朝想了想,看向鬱希夷,說道:“去一趟劍宗吧,見一見宗主。”


    鬱希夷一臉好奇。


    陳朝倒是懶得解釋什麽,這會兒本來說話就費勁,隻是說,“準備一架馬車,你陪我去。”


    鬱希夷雖然不解,但還是點了點頭。


    雲間月說道:“我去一趟溪山,看看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陳朝想了想,也沒有阻攔雲間月,隻是說道:“你應該知道我的想法。”


    雲間月點點頭,自然知道陳朝的底線,那就是無論如何,朱夏不能因為他而遭受到什麽凶險。


    他不再說話,轉身離開將軍府,化虹離去。


    而就在雲間月離開將軍府的同時,一輛馬車,也在這個時候駛出將軍府,往黃龍州方向而去。


    駕車的馬夫實在是難找,畢竟天底下的大劍仙就那麽幾個,願意做馬夫的,估摸著就這一個。


    謝南渡站在城頭,看著那輛馬車離去,眸子裏擔憂的神采才逐漸消散,隨即她轉頭看向北方,滿眼堅定。


    每個人的使命不同,要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才行。


    ……


    ……


    鬱希夷駕馬車南下,速度不快,實在是因為車廂裏那個病秧子,這會兒實在是經不起折騰,不過南下途中,鬱希夷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都成這樣了,還不跟謝姑娘多待會兒?你倆這一年到頭,到底見了幾次?”


    陳朝躺在車廂裏,聽著鬱希夷抱怨,輕聲道:“北境如今需要她,那妖族大軍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南下,我要是把她帶走了,北境要是沒守住,我跟她都成大罪人了。”


    鬱希夷皺眉道:“那假使你他娘的這傷治不好了呢?最後的光景,還是就願意這麽過了?”


    陳朝笑道:“那肯定虧,但也沒法子,總要有更重要的事情先做。”


    鬱希夷煩躁不已,但不再說話,他是真有些害怕了,他可沒有看見過陳朝這個樣子,那樣子,實實在在是看著可以隨時死去的。


    陳朝要是不說話超過一刻鍾,他都要懷疑這家夥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死在車廂裏了。


    一想到這種事情,他就更煩躁了。


    天底下不想陳朝死的人很多,但像是鬱希夷這麽單純的不想自己的朋友死的,也不多。


    在旁人看來,陳朝活著對很多人來說,是更好的選擇,但對鬱希夷來看,他就不想自己這個朋友就這麽死了,絕對不關乎別的。


    鬱希夷沒話找話說道:“我他娘的現在恨死妖帝了,恨不得衝去直接砍死他!”


    陳朝無奈道:“你現在去妖域,就得我這拖著要死的身子給你燒紙了。”


    鬱希夷當然也知道是這個結果,不過這麽一說,也沒打算這麽做,不過心裏的恨意當然還是很足。


    “小陳,你要是真死了,他娘的,我可不幫你照顧你喜歡的姑娘的,要是以後被叫高懸的家夥搶走了,算你倒黴。”


    “那你真不夠朋友。”


    “反正我就是這麽個人,你自己看著辦。還有啊,你他娘要是真的就這麽死了,一座大梁朝,你放心得下?”


    “是放心不下,但真要死,我可沒法子改變。”


    “所以你小子就不能死,你撐著,我找遍世間的靈藥都來救你,不管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


    “你要去見宗主,就說明宗主肯定有法子救你,要是他不願意,我就砍他幾劍……”


    “算了,實在不行,我求一求他也行,反正你小子就放心,他要是有法子,我就讓他救你,肯定的。”


    “小陳?”


    “你他娘說話啊!”


    鬱希夷自己喋喋不休說了好大堆話,這會兒發現陳朝沒回應,直接便拉起韁繩,讓馬兒停下腳步,然後就要轉身去探查陳朝的狀況。


    “還活著,趕緊趕路吧。”


    陳朝虛弱的聲音響起,有些無奈,“你要是再耽擱,老子死在劍宗門口,就他娘的是你的錯!”


    鬱希夷哦了一聲,也不生氣,繼續駕車前行。


    隻是不久之後,車廂裏忽然響起陳朝的聲音,“鬱大劍仙,我都這樣了,要不然求你個事兒?”


    鬱希夷皺著眉頭,問道:“什麽破事?”


    “我看你家小安和我徒弟小賀還是很配的,要不然就定了這親事?”


    陳朝緩慢開口,聲音平淡。


    鬱希夷破口大罵,“姓陳的,你他娘的別過分,都這個樣子了,還他娘的在打老子徒弟的主意?”


    陳朝笑道:“我剛聽著你這些屁話,還以為咱兩感情真挺深厚,結果你小子這麽一說,他娘的看起來也沒多深厚嘛。”


    鬱希夷譏笑道:“你讓老子做什麽都行,就算是舍了這身大劍仙修為,舍了這條命,都行。但是你小子想打老子徒弟的主意,沒門兒!”


    陳朝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笑道:“也不好說,我家小賀那麽老實的一個孩子,說不定就討小安喜歡,以後小安怎麽都會是小賀的媳婦兒。”


    鬱希夷冷笑道:“那老子就打斷那小子的狗腿!”


    陳朝懶得再說話,短暫地閉目休息。


    之後兩人時不時說話,很快便離開新柳州境內,來到長平州之後,也沒有過多逗留,而是一路南下,趕赴黃龍州。


    不過在尚未離開長平州境內的時候,在路上遇到了一個沒想到的家夥。


    一個俊美無比的男子,此刻立在官道上,等著這架馬車,看到馬車之後,那男子拱手笑道:“早早就聽聞,那位鬱大劍仙豐神如玉,風采過人,今日一見,果然是傳說不假,能和鬱大劍仙見上一麵,真乃三生有幸!”


    鬱希夷拉住韁繩,讓馬車停下來,聽著這一番言語,也不由得點頭,但同時也有些疑惑,低聲問道:“小陳,這是你朋友?怎麽如此識貨?”


    陳朝無奈,強撐著身子坐起來,咽下咽喉裏的鮮血之後,才掀開簾子,看向那個男子,笑道:“多日不見,馮宗主說話還是那麽好聽。”


    那俊美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被譽為天下散修第一人的馮柳。


    馮柳哈哈大笑,“實話,實話而已。”


    既然陳朝認識對方,鬱希夷也就放下了自己的警惕,但緊接著陳朝說出下一句話,鬱希夷臉色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馮宗主遠道而來,是為了想趁著本官這會兒身上有傷,再談談價嗎?”


    陳朝坐在車廂裏,看著那個朝露宗的宗主。


    馮柳一臉委屈,唉聲歎氣道:“怎麽鎮守使大人這般想我?我馮柳難不成在鎮守使大人眼裏,就是這麽一個人?”


    陳朝笑而不語。


    陳朝和妖帝一戰,大部分修士可能不太明白到底陳朝會付出什麽代價,但是像是馮柳這樣在忘憂盡頭走得極遠,幾乎就隻是差臨門一腳就有可能踏足那個境界的修士,就不一樣了。


    他的眼光和對局勢的判斷,都不是一般的修士可以比較的。


    馮柳輕聲道:“這次來見鎮守使大人,其實隻為了兩件事,頭一件很簡單,就是我朝露宗決意自我這個宗主領頭開始,要馳援北境,不日就會出發。”


    陳朝一怔,雖說想到了朝露宗最後很有可能派人去北境,但沒想到,他馮柳這位宗主,也會親自出現在北境。


    陳朝抱拳道:“馮宗主高義。”


    馮柳苦笑道:“無非是做了筆買賣,還是得錢貨兩清才是,要不然被人指著脊梁骨罵的滋味,是真不好受。”


    陳朝笑而不語。


    “第二件事,其實也簡單,知曉鎮守使大人這一戰,隻怕傷勢太重,我有一顆補真丹,贈予鎮守使大人。”


    補真丹?


    這三個字一說出來,不僅是陳朝,就連鬱希夷都有些震驚,天下修行流派裏,道門占據大部分,太平道和長生道兩脈隻是一種修行理念,具體的修行流派裏,有一脈稱為丹道,說的是那些鑽研煉丹的道人,如今世間的靈丹妙藥,幾乎都出自丹道的道人手筆。


    而在這些丹藥裏,一直有所謂的四大神丹之說,補真丹是其中之一,其效果,不是別的,就是療傷。


    據說想要煉成此丹極為不易,往往開爐煉丹上萬爐也不會成那麽一顆,因此極為稀少,隻怕在癡心觀裏,也不曾有幾顆。


    強如雲間月,即便是癡心觀觀主,都不可能說隨意在觀裏拿走那些珍藏的補真丹。


    當然甚至就連癡心觀都不見得有這樣的丹藥。


    但此刻馮柳有一顆,甚至還願意拿出來給陳朝。


    這如何不讓鬱希夷感到震驚?


    陳朝皺起眉頭,補真丹雖然也不見得能治好自己的傷勢,但這東西的珍稀程度實在太高,馮柳沒有理由拿出此物來。


    如果說馮柳要以補真丹來換朝露宗修士不去北境,陳朝其實也不願意答應。


    有些事情,的確是有輕重之分的。


    馮柳微笑道:“都說了,此物贈予鎮守使大人,不求回報。”


    陳朝看著他,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馮柳淡然笑道:“就當我馮柳敬鎮守使大人之勇氣,做那等明知必死卻也要去做的事情,這樣的事情,說起來簡單,但這個世上,隻怕也找不出幾人會這般了。”


    陳朝搖頭說道:“分內之事罷了。”


    馮柳看著這一幕笑道:“好一個分內之事,也就是這所謂的分內之事,就讓馮某這東西送得更心甘情願了。”


    他從懷裏拿出一物,丟向對麵,然後肅穆道:“有鎮守使大人,便是人族之幸!”


    陳朝接住那東西,也沒說話,隻是重重抱拳。


    大概是在這個時候,他才算真正認識了這位天下散修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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