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中行,在謝氏那一代裏排行第三,故而旁人都會稱呼他一句三老太爺,在家主早不管事的那幾年,三老太爺暫代家主之位,管了幾年事,之後隨著三老太爺身體有些差了之後,管事的人便變成了謝三爺。


    說來也很巧,三老太爺排行第三,他的兒子也排第三。


    謝三爺的屍體就在這兒,又要讓做父親的來看,未免有些太殘忍了些吧?


    許多年輕人站在院外,聽著這話,都有些生氣,他們讀過很多書,很明白有些道理,知道什麽叫得饒人處且饒人。


    更何況謝三爺到底是不是做過惡事,現在都沒有定論。


    因此很快便有年輕人想要開口。


    可就在這個時候,小院外響起了一道聲音,「三老太爺死了!」


    這道聲音突兀響起,一下子便讓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人群裏有人指著陳朝說道:「三老太爺肯定是聽了噩耗,所以就活生生被氣死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他居然這麽行事,這樣的人甚至還是朝廷的重臣,真是老天不開眼!」


    「三老太爺這幾年本就被病痛折磨得不行,如今竟然是這麽個死法,真是可憐……」


    人群裏響起些聲音,但幾乎都是指責陳朝的聲音。


    陳朝沒說話,隻是坐在簷下,看著那場越來越大的雨。


    其實這些人的聲音,被雨水聲遮擋大半,本就沒怎麽傳到陳朝耳朵裏,不過即便傳進來了,他也不是很在意。


    他隻是覺得有些不滿,叫謝中行的那個王八蛋該死,但不是該這會兒死,至少要他看過謝三爺的屍體之後,才能死。


    心情有些不好的陳朝去看雨裏淋著的謝三爺屍體,其實有好些年輕人早就想衝上來為那位謝三爺收屍了,但最後還是被各自的長輩拉住了。


    年輕人們或許不會去想什麽謝氏的顏麵,但總會覺得人死為大,一切都可以之後再說。


    但那些個年紀不小的謝氏長輩們倒是很清楚,謝三爺的屍體此刻就隻能在雨水裏淋著,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如今那位年輕鎮守使的需求,一定要滿足,要不然事情隻會越來越糟。


    更何況許多人早就已經默定,謝三爺肯定殺十六爺的真凶,若無十足的把握,那位年輕鎮守使,不會千裏迢迢來到這裏殺人,畢竟這同殺人比起來,後果也太大了些。


    至於之前謝三爺所說什麽是要給謝南渡讓路,這其實沒有任何道理,因為如今的謝南渡早就不需要什麽人讓路,她要做家主,就能做家主,隻是她願不願意而已。


    在大雨裏,一把油紙傘頂著大雨來到了這裏,是謝慶,這個年輕人本來在謝氏沒有太高的地位,隻是今日的事情,機緣巧合,他反倒是變得極為重要。


    他來到屋簷下,放下傘,但渾身上下還是濕了不少,雨太大的時候,不管打沒打傘,都是擋不住的。


    謝慶看了院子裏的謝三爺一眼,當然那隻是一具屍體,所以他很快就把自己的視線放到了陳朝身上。


    「鎮守使大人,家主已經出關了。」


    謝慶小聲道:「請鎮守使大人去那邊議事。」


    他在來的時候,已經聽說了三老太爺死了的事情,想著家主果然還是家主,做起事情來,還是那般雷厲風行。


    陳朝沒說話,他沒有理會謝慶,也沒有說什麽,他就這麽坐著。


    謝慶躬身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等到陳朝的回話,於是輕輕又喊了一聲,「鎮守使大人?」


    陳朝沒理他,這會兒看著,甚至是眼睛都閉上了,好似有些困,要在這裏打個盹。


    謝慶苦笑一聲,他如何想不明白陳朝這作派的緣由。


    隻是這謝三爺,隻是個代家主,從某個程度上來說,還的確代表不了謝氏,但真要讓家主過來,那就可真是沒太將謝氏放在眼裏吧?


    想是這麽想,謝慶還是沒打算說些什麽,之前家主出關,那凝重的臉色,其實就足以說明些什麽。


    謝氏看似如日中天,神都謝氏那邊一家獨大,北境又有謝南渡在,看起來怎麽都倒不下去,但這要看惹到的是誰。


    惹旁人當然無所謂,但如果說是要惹這個當世最難惹的人,大概所有人都會好好考慮考慮。


    謝慶撐開傘,轉身就走進雨幕裏,隻是沒走幾步,雨幕裏就出現了一道人影,有個撐傘的男人走了過來。


    「家主。」


    謝慶看著那人,很快便開口。


    來人便是白鹿謝氏這一代的家主謝中理。


    此人年輕的時候,便是很好的讀書種子,三十多歲的時候,就已經名動四方,之後踏入修行,在知天命的年紀成為謝氏家主,這些年來,謝氏便是他說了算。


    當然,最近這十幾年,謝中理常常閉關修行,謝氏的大小事情,都交給了旁人。


    之前是三老太爺謝中行,後來是謝三爺謝庭。


    此刻頭發花白的謝中理出現在眾人眼前,甚至有好些人,是這些年第一次見這位家主。


    謝中理走到屋簷下,將傘遞給謝慶,這才笑道:「見過鎮守使大人。」


    接過傘的謝慶在一旁站定,安靜不語。


    陳朝則是緩緩睜開眼睛,這才看了看眼前的謝氏家主,笑道:「本官還以為這趟來謝氏,是見不到謝家主的,想了想,在神都謝氏,見那位老祖宗的時候,其實也沒這麽難啊。」


    謝中理微笑道:「這些年卻是有些執著於修行了,鎮守使大人也是修行中人,自然能夠體諒。」


    陳朝打量了謝中理一番,說道:「本官還以為謝家主這已經踏足扶雲了。」


    這句話明顯隻說了一半,但剩下的一半,說不說其實都不重要了。


    謝慶眼皮子一顫,依著今日陳朝的作派,絕對不會那麽輕易善罷甘休。


    果不其然,下一刻,陳朝便已經單刀直入,開門見山,「謝中行死了。」


    他這句話隻是陳訴事情,沒有任何別的情緒,但謝慶卻感覺到了一股很大的壓力。


    謝中理輕聲道:「謝中行該死。」


    這句話像是在解釋,但卻很淡。


    陳朝抬起眼看了一眼謝中理,笑道:「可本官沒有讓他現在死。」


    「謝庭都已經死了,謝中行自然也該死才對。」


    謝中理這句話好像沒什麽道理,但這裏的三人都明白。


    陳朝伸手敲了敲椅子把手,沒說話,隻是笑了笑。


    然後下一刻,謝中理就沒來由的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跌坐到了地麵。


    謝慶一驚,隻是想要去扶起謝中理的他卻看到了陳朝的眼神,那雙眸子很好看,但也很寒冷。


    到了此刻,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原來家主來到屋簷下之後,根本沒有坐下,一直在站著和陳朝說話。


    因為角度的問題,院外的謝氏子弟們沒有看到這一幕,不然這會兒肯定會反應無比劇烈。


    陳朝看著跌坐在地的謝中理,淡然道:「他們自然該死,但謝庭不該本官來了才死,而謝中行,也不該本官沒見到他之前,他便死了。」


    謝中理伸手抹過嘴角的鮮血,感慨道:「鎮守使大人官威的確很大。」


    「但鎮守使大人似乎忘了一件事,不管謝庭做了些什麽,這始終是謝氏的家事,就算是要討什麽公道,也該南渡那丫頭來,鎮守使大人似乎


    還不是我謝氏的姑爺。」


    謝中理很平靜,從這個角度來說,謝南渡最後能不能嫁給陳朝,其實也要看他這個家主的意思。


    畢竟婚姻大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謝南渡父母已經亡故,他謝中理就是話語權最大的那個長輩。


    至於陳朝這一次來謝氏,表示出自己的堅定之後,謝中理便殺了謝中行,這就是他給陳朝的交代。


    但他沒想到,對方並不願意就此息事寧人。


    因為謝慶請不動他。


    謝中理有些惱火,但最後還是來了。


    陳朝看了一眼謝中理,平靜道:「當初南渡在劍氣山取了劍之後,便回了一次白鹿,當時她知道的事情還不多,所以隻是有些生氣,可想來那個時候你已經知道了些事情,但你什麽都沒做。」


    那年謝南渡被神都謝氏選中要前往神都,白鹿謝氏這邊自然配合的,不過當時那位三老太爺在辦這件事的時候,其實用了些手段,目的就是想讓謝南渡在這考驗中,直接便死在路上。


    當時的謀劃大概是他們一定會死在天青縣之前。


    但最後還是出了些差錯,那位宋夫子本是謝中行的人,已經答應要讓謝南渡死在路上,但在一路上,卻漸漸對謝南渡生出許多欣賞之意,到了最後竟然以自己的性命去換謝南渡的那一線生機。


    當然,事情到這裏,若是沒有意外,謝南渡也還是會死在天青縣外的。


    可惜最後卻遇到了陳朝。


    而謝中行之所以要做這件事,就是因為謝南渡的父親,那個有希望成為下一任家主的人已經被自己兒子所殺,所以他要徹底絕除後患。


    這兩父子,一人殺謝南渡的父親,一人想要殺謝南渡,所以陳朝沒打算讓他們活。


    謝中理笑了笑,「做什麽?十六死了,看遍這一代,隻有謝庭最出彩,繼任家主隻能是他,難不成我要殺了他?那之後謝氏誰來繼承,難不成交給謝南渡嗎?」


    頓了頓,謝中理深吸一口氣,「她始終是個女子。」


    女子很麻煩,自古以來,女子就做很多事情都很難。


    謝慶聽到這個說法,先是一驚,而後便認真想了想,發現的確和家主說的是一樣的,死了一個人,再殺另一個,對家族來說,不是什麽好事。


    陳朝看著眼前的謝中理,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聖賢書裏就教給你這些?」


    謝中理說道:「聖人的道理是拿來給人看的,拿來辦事,百無一利。」


    聽著這話,謝慶很詫異地看了一眼家主,他想不到家主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畢竟白鹿謝氏,就是讀書人的代表。


    陳朝說道:「如果沒有人追究,這件事就會永遠這樣。」


    這件事還是之前謝南渡提過一嘴,之後陳朝放在心上,便一直找人在查,最近有了結果,但他卻高興不起來,自己查這件事千難萬難,但身為家主的謝中理卻很簡單,他甚至早早就知道答案,但卻不以為意。


    他帶著事已至此幾個字在行事。


    謝中理沒有回答陳朝的問題,隻是看著他,「但鎮守使大人來追究了,並且已經殺了謝庭,那麽謝中行也就要死。」


    「隻是我不明白,我已經做了這件事,為何鎮守使大人還是不滿?」


    謝中理臉色有些蒼白,剛剛自己的忽然跌倒,至少讓他十年的修行毀於一旦。


    「因為還不夠。」


    陳朝看了一眼謝中理,平靜道:「一個時辰,本官隻給你一個時辰,把參與這兩件事的所有有關人員找出來,該如何懲處便如何懲處。」


    謝中理皺起眉頭,聲音大了些,「你知道這樣會引起多


    大的動蕩嗎?你就算是不為謝氏想想,你難道不為你自己想想,你想要娶謝南渡,之後會多出多少阻力,有多少人會阻攔,你想過嗎?!」


    陳朝隻是說道:「很簡單的道理,你們這些讀書人肯定都知道,但都不理會,那沒辦法了,就讓本官這一介武夫來幫你們指一指,到底什麽才是對的。」


    陳朝平靜道:「就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後,如果不讓本官滿意,那本官就親自來了。」


    謝中理看著陳朝,說不出話來。


    沉默半晌之後,這位謝氏家主問道:「鎮守使大人,倘若受此事的不是謝南渡,你會這般做?」


    陳朝沒急著說話,隻是想起了當初的那個小姑娘,也姓謝,死於清水山。


    他也想起了那年陛下橫渡漠北之後南下,在懸嶺郡碰到了一個婦人,因為十枚大梁通寶,一座新柳州的官場流血之多,都讓人震驚。


    「你似乎忘了本官是幹什麽的?」


    陳朝掀了掀袍子,露出那塊腰牌。


    身為大梁鎮守使,那麽每一個人的公道,他都得管。


    「說實話,南渡的事情,本官也就管了這麽一回,別的時候,本官都在管百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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