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外的戰事拉開帷幕,也就意味著妖族的這第二次攻城,正式展開。


    陳朝離開城頭,在那半空中和濁日廝殺的時候,妖族的其餘修士已經開始攻城,沒有什麽新意的妖族強者登城,然後被一撥又一撥的弩箭壓製。


    之後妖族的強者悉數登場,一個個妖君,仿佛不要錢一般,就這麽緩慢浮現在遠處天空裏。


    鬱希夷立在城頭之上,看著那遠處的數道妖君氣息,皺起眉頭,慘兮兮道:“不是?姓陳的,你該不會要老子一個人對上這麽多個妖君吧?”


    作為劍宗的“漏網之魚”鬱希夷沒有去望月台那邊,而是選擇守在將軍府,可這不意味著這位大劍仙就真有本事一人對上那七八九十個妖君還能戰而勝之。


    但環顧四周,實在是沒能看到第二個忘憂盡頭能站在自己身邊的鬱希夷臉色難看,最後隻能扭頭看了看懸停在自己身邊的飛劍野草,歎氣道:“他娘的,咱哥倆要先走一步?”


    鬱希夷說完這句話之後,整個人深吸一口氣,便要一步踏出,掠出城外去對上那數位妖君。


    “鬱大劍仙且慢。”


    一道溫和嗓音忽然響起,是個中年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出現在城頭。


    鬱希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來人笑著自報家門,“在下朝露宗徐輔臣。”


    鬱希夷這才笑道:“原來是徐宗主。”


    不過很快鬱希夷又看了看四周,問道:“馮宗主不曾過來?”


    徐輔臣搖搖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等會兒徐某和鬱大劍仙一同出城,但不敢說能斬殺多少妖君,隻是盡力而已。”


    鬱希夷打趣笑道:“如果隻有我們兩人,那八成就是攜手往黃泉走了。”


    這也就是鬱希夷了,說話直來直去,根本沒有什麽所謂的彎彎繞。


    徐輔臣笑道:“既然來了,就沒想著回去。”


    “算貧道一個呢?”


    遠處有漣漪蕩起,一個滿頭大汗的道人出現在城頭,看著鬱希夷打了個稽首。


    “貧道萬天宮李餘。”


    道人也是自報家門,不過和他這作派不同的,是他這身份。


    道門一直有太平道和長生道兩脈,長生道以癡心觀為首,而太平道便是以這萬天宮為首,萬天宮宮主自然是太平道的一號人物,而這位律房道長李餘,自然而然便是二號人物。


    “緊趕慢趕,這才趕到了此地,還好沒耽誤什麽。”


    李餘一身道氣微微溢出,在四周飄蕩,這便是在說明這位李道長其實是才踏足忘憂盡頭,才成為一位貨真價實的道門大真人。


    鬱希夷自然也看出來了,他笑著說道:“真人這麽幹,吃虧得不行。”


    李餘自然聽出來了他的言下之意,隻是微笑道:“昔日溪山之亂,鎮守使大人親至而解,從那天起,溪山便欠著鎮守使大人一個人情了,這個人情,不管怎麽還都不算過分的。”


    鬱希夷嘖嘖道:“誰知道那小子居然有這麽多道道。”


    李餘微笑看向前方,輕聲道:“貧道此次北行,是抱著玉碎之心來的,希望能做些什麽。”


    鬱希夷沉默不語。


    片刻後,他笑道:“既然有了兩位,好像就可以試試了。”


    鬱希夷的要求並不高,這裏既然有兩位忘憂盡頭,替他牽製一番,他就可以盡量快速劍斬妖君,然後將局勢盤活。


    隻是……還是少了點。


    若是再來一兩個,就好了。


    鬱希夷揉了揉眼睛,卻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可強求。


    方外那邊肯定還有忘憂盡頭,但有些人請不動,就是請不動,沒辦法的事情。


    隻是可惜阿月那家夥沒來,要是他來了,鬱希夷就能毫無顧忌地出劍殺人了。


    反正會有雲間月那家夥在後麵替自己收拾殘局。


    正如陳朝所說,有些人,即便才認識一天,就是完全可以相信的。


    “我先去了。”


    鬱希夷握住飛劍野草,笑著拉出一條長長劍光躍出城頭,整個人直接撕開眼前的一片妖雲,帶著一條璀璨劍光,直接便朝著一位妖君開始遞劍。


    這些年的世間,陳朝作為年輕一代裏最為璀璨的那個人,自然奪去了幾乎所有年輕人的光芒,但總有例外,像是雲間月和鬱希夷,就是在陳朝的光芒下,也能璀璨的人。


    三人之間,鬱希夷的年紀其實最大,他的劍道天賦完全可以比肩劍宗宗主,要不是前些年畫地為牢,他會更快踏入忘憂境,更快踏入大劍仙境界。


    甚至有可能會比陳朝更早踏足扶雲境界。


    不過即便在陳朝捷足先登之後,這位鬱大劍仙也沒有停滯不前,此刻他雖說尚未踏足扶雲境界,但已經無限接近那個境界。


    換句話說,在忘憂盡頭裏,這位大劍仙,有些像是當年的無恙真人。


    但實際上更像是尚未破境的劍宗宗主。


    那個時候,雖說無恙真人在方外的名聲更為響亮,但真要論境界,論殺力,劍宗宗主隻怕才是那個方外第一人。


    鬱希夷的一劍遞出之後,眼前的天空裏,妖氣散開,浮現出一尊巨大法相。


    那法相參天而立,立於天地之間,頭顱無比巨大,宛如一尊魔神俯瞰地麵。


    這裏的數位妖君裏,這一位妖君是最為可怕的存在,他的氣息,其實和其餘妖君,並不在一線之上,所以鬱希夷才會首先對他出劍。


    向最強者出劍,向來都是鬱希夷的人生宗旨。


    不過此刻的鬱希夷,在這滔天的法相之前,宛如一粒芥子。


    那巨大法相的巨大眸子,眼裏盡是輕蔑。


    這是以往不曾出現在過戰場上的妖君,如今是被妖帝的旨意強行喚至戰場,不過這位妖君一看對麵城頭這才三位忘憂盡頭,除去眼前這位劍仙之外,其餘兩人,氣息更是微弱,自然也就更為蔑視了。


    依著他看來,這弱小人族,根本就用不著如此興師動眾,哪裏值得?


    不過就在他思緒發散的時候,眼眸裏,便有一道璀璨劍光直直朝著自己而來,那道劍光,最開始不過一粒,而後宛如東升之朝陽,越發的璀璨明亮。


    那妖君伸出自己的大手,想要將這一劍直接壓下,但卻沒想到,很快便感受到了一股極大的疼痛感。


    下一刻,一道劍光衝破他的手掌,掠了出來。


    那妖君法相臉色終於變得嚴肅起來,無數的妖氣從他的法相四周匯聚,而後壓了下去,一下子整個天空就好像一瞬間就黑了一般。


    可謂是遮天蔽日!


    但此刻的天地之間,劍光開始先後而起,一道道的劍光,看著像是一條條顏色不同的靈蛇,不斷地撞向那片被妖氣覆蓋的地方。


    大片妖氣散落,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天地之間,此刻好似出現了一張巨大的網,將那位妖君完全包裹起來。


    那位妖君冷哼一聲,張了張口,從他的那張血盆大口裏,竟然吐出一座山嶽。


    那山嶽妖氣彌漫,帶著極大的壓迫感。


    大概隻有少數妖族知曉,此刻被那妖君吐出來的山嶽是什麽東西了。


    妖族這邊固有的認知從來是他們起源於那條斡難河,但在妖族的史書裏,還隱約記載了一座聖山,據說當初第一位妖族就是在那座聖山悟道成妖,之後才有點化眾獸而成妖族,不過那隻在史冊上有些微末描繪的聖山,之後從未在斡難河看到過。


    但許多妖族對此深信不疑。


    此刻那妖君法相吐出的那座山嶽,便是他心中的聖山,他煉化多年,已經成了他的本命法器。


    妖族這邊雖說很少煉製所謂法器,其中的法門比起來人族也是天差地別,但他們卻有一個天生的好處,就是體內妖氣的磅礴程度要遠比同境的人族修士更多,所以他們祭煉法器,往往會事半功倍。


    隻是祭煉出來的法器,大多功能單一罷了。


    山嶽此刻被他吐出之後,不斷地變得更為巨大,最後成了籠罩在那一切劍光上的龐然大物。


    這位妖君的確是感受到了鬱希夷的劍光可怕,但對於這位人族的大劍仙,他依舊並不是太過擔憂,既然對方自持自己的劍道通天,那麽他就直接將其壓得抬不起頭即可!


    山嶽此刻正在不斷下落,每下落一些,那巨大的壓迫,就更強一分,之前還看著璀璨的劍光,此刻有些已經開始破碎,灑落的劍光偶爾閃爍著微光,但看著卻是一片淒慘模樣。


    妖君大笑不已。


    在他看來,眼前這個人族,有些手段,但也不過如此!


    隻是就在此刻,他的眼眸深處閃過一抹綠意。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後便看到那座自己祭煉了百年的聖山開始止住下落態勢。


    他早在聖山下落的時候,便已經鎖定了鬱希夷的所在,知曉他就在山下,山嶽下落,看似尋常,但實際上是和這位大劍仙的廝殺較量。


    此刻山嶽下落的態勢停留,也就是說之前他占據上風的局麵好似有了些變動,這讓他難以接受,於是在頃刻間,他的手便按在了山嶽上。


    硬生生壓著山嶽繼續下落。


    他雖說此刻看不到山底的景象,但實際上完全能夠想象那個年輕人族此刻的艱難支撐的局麵。


    想到這裏,便不由得有些得意。


    但他沒有注意到,此刻自己這座山嶽雖然還是往下掉去,但已經響起了一些細微的聲音。


    哢嚓的聲音,越來越大。


    妖氣再次在此時被分開。


    那座山嶽,也有一條裂痕出現。


    在裂痕裏,那一抹綠意,無比璀璨。


    那位妖君正要再做些什麽,一道青綠色的劍光便破開那座山嶽,朝著他的頭顱掠來。


    之後更有一位青衫劍仙,提劍而起,在萬千劍光之中遞劍不停!


    這一幕,落到了所有觀戰的人們眼裏。


    尤其是其餘妖君。


    他們本以為鬱希夷不會對他造成什麽威脅,但現在一看,卻遠遠不是他們所想的那樣,一位妖君撐開法相,就要馳援,但就在他的法相移動的時候,身前漣漪蕩開,一個巨大的八卦道圖出現在了天地之間。


    攔住了這位妖君。


    一個身著道袍的中年道人,安靜的出現在這裏。


    萬天宮的律房道長李餘。


    這位才踏入忘憂盡頭的道門大真人一身道氣微微溢出,並不如何張揚,隻是將那些妖氣驅趕離開自己四周一丈左右,這位溪山的二號人物,生得其貌不揚,再加上一座萬天宮實際上在整個方外都算是比較低調,所以此刻即便是城頭少數關注到這位道門大真人的修士,也不見得都知道他的身份。


    那位妖君也不願意多說,直接一揮手,漫天的妖氣就像是不要錢一樣,浩浩蕩蕩地朝著那八卦道圖撞去。


    李餘的一身道袍,此刻開始無風自動,他的臉上生出漣漪,不斷蕩開。


    才來到這個境界的他,對上這樣的妖君,是有些吃力的。


    而另外一邊,徐輔臣也對上了另外一位妖君,這位散修裏的大人物,神情古井無波,就好像之前他在城頭上說過的那些話一樣,這一次他是沒想著回去的。


    既然如此,便沒有什麽好想的,盡可能地多做些事情就好。


    其他的事情,不用多想,想也沒什麽用。


    ……


    ……


    將軍府大殿裏,已經回到這裏的謝南渡照常站在輿圖前,開始聽著時不時便傳回來的消息,望月台那邊已經開戰,攻城者是白京,那位在妖海威望無與倫比的大人物,此時此刻,幾乎不要命一般在硬鑿望月台一線。


    這讓謝南渡覺得有些意外,將軍府外的陣仗看起來還是大,但絕對沒有那麽大,至少在謝南渡看來,現如今的這聲勢,是不夠的。


    既然是第二場大戰,妖族就該傾盡全力,即便是分兵去了別處,將軍府這邊,也不該隻是這麽個態勢。


    就拿那城外的妖君來說,難道妖族找不出更多人了嗎?


    不是的。


    那為何不一股腦壓上來?


    要知道,這樣的強者數量一多,對於戰場的態勢改變,是很容易的。


    畢竟隻要有一位妖君能夠成功來到城頭上,那麽對於邊軍來說就幾乎是一場滅頂之災。


    別說尋常士卒能不能頂得住,就說城頭上別的修士,要有多少個忘憂境,才能牽製住一位妖君?


    謝南渡的眼神不斷在輿圖上掃視,如今的局勢,明擺著是妖族要從望月台那邊登上城頭,所以在那邊才會這般猛烈。


    可這麽容易一眼就看出來的布置,換作之前,或許有可能,但如今既然是紅袖妖君在統兵,那麽其中陰謀的意味就很明確了。


    “孤風口呢?”


    謝南渡頭也不抬地問著這邊的參將。


    “妖族大祭司已經到了那邊,戰事開始,不過卻是不瘟不火,還沒有將軍府這邊激烈。”


    謝南渡皺起眉頭,問道:“一位扶雲都不曾去那邊?”


    孤風口那邊,陳朝一開始便沒有派出扶雲境過去,妖族其實就應該瞅準這個機會的。


    謝南渡咬咬牙,如今將軍府外,也隻是來了一位扶雲。


    她天人交戰,在揣摩妖族那邊的心思。


    實際上猜的隻是另外一個女子的心思。


    過了片刻,但對於謝南渡來說,仿佛在此刻,過了千百年。


    “讓董先生去一趟孤風口,若是妖族不來扶雲,那就將那位大祭司殺了。”


    謝南渡皺著眉頭,深吸一口氣,“大祭司都能成為魚餌嗎?”


    如果大祭司真的是紅袖妖君的魚餌,那謝南渡就真的有些佩服這個女子妖君了。


    “不管如何,殺了大祭司,能夠提振士氣。”


    謝南渡看著輿圖,沉默了很久,忽然看到了上麵的兩處地方,寧關和雲重山。


    這兩處地方,一向都被雙方刻意遺忘。


    可如今也會嗎?


    “妖族若是從這兩處打開缺口,是不是有些得不償失?”


    謝南渡自言自語開口。


    一旁的參將說道:“這兩處關隘距離望月台和孤風口都很近,要是這兩個地方失陷了,我們很快便能做出反應,然後堵住口子。”


    謝南渡皺眉道:“那要是我們找不出來人去堵口子呢?”


    那參將說道:“即便找不出人來,他們想要繼續推進,也要越過那兩道關隘。”


    謝南渡輕聲道:“那還真是得不償失。”


    “不行,要讓董先生和陸先生都去孤風口。”


    謝南渡一字一句說道:“若是那邊真的尋常,就殺了大祭司,請兩位先生馳援望月台。”


    那參將一怔,苦笑道:“那將軍府這邊呢?”


    若是這兩位扶雲都已經走了,那麽這裏就隻剩下那位年輕鎮守使大人了。


    又是要一人麵對千難萬險嗎?


    謝南渡沒說話,隻是在輿圖上的手,也有些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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