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柔安醒得比往常都早,側臉看向靳玉的睡顏。


    這是很難得的,因為她總是醒得比他晚,很多時候還是被木蓉木蓮叫起來的,那種情況下他早就藏得不見蹤影了。所以,能醒得比他早,看到他還在睡的樣子,真的是很難得的。


    昨晚,靳玉說他的故事講完了,再沒有可以係統地倒給她的秘辛了。柔安一開始聽了很有成就感,能幾乎聽完闖蕩江湖近十年的天下第一劍客的見聞,頓時覺得自己淵博了許多。但是,她沒興奮多久,就又開始失落,還有一絲害怕。


    因為,昨晚,靳玉是最後一次由她上藥了,他的傷口已經徹底愈合了。其實她覺得,要不是為了遷就她,他早就可以自己上藥……不論如何,他又是那個強大到無往不利的劍客了,再不需要她的庇護了。


    他該離開了。


    “陪我過完花朝節吧。”


    雖然靳玉沒有一點表現,睫毛顫都沒顫,但她知道,他早就醒了。


    “好。”靳玉睜開眼看著她。


    他們都明白,但都沒說出來。過了花朝節,就真的要分別了。


    這裏的花朝節不同於柔安前世的花朝節,要比從前那個晚將近兩個月,而且也不是舉國的節日,隻璃州會有盛大的慶典。


    在古代,這裏的花朝節是同前世一樣的,同在二月,同為全國盛行的節日,同樣擊牲獻樂、剪彩為花、玩賞奇花異木,同樣隨著時移世易漸漸凋零……


    柔安所說的花朝其實已不再是是花朝,除了名頭相同,內容已大不一樣。


    璃州臨蠻地,城中蠻族人眾,州城嚴重受蠻地風俗影響,除吃食、服飾、玩器廣受影響之外,節慶也受到很深的影響。


    蠻地的春天來得要比景國晚,每到他們那裏春來回暖的時候,蠻族總要舉行比試技藝的盛會,騎馬、射箭、摔跤,不一而足。盛會期間,美食美酒常有,歡歌豔舞頻頻。璃州城內外的蠻人呼和著歡度節日好不熱鬧,看得景國人也不甘寂寞、心生癢意。


    好在蠻地那邊才“雪消門外千山綠”,璃州這邊也還“百般紅紫鬥芳菲”呢,幹脆把古時“花朝”的名字撿回來,也不分什麽民族國籍了,趁著風景好幹脆一起高興一場。


    雖然璃州這邊沒有蠻地那麽凶悍的娛樂項目,但為了熱鬧好看,什麽吟詩作對、舞龍舞獅、花燈焰火,不論什麽節日什麽習俗,好玩的全都匯集了過來——反正璃州就是邊境各民族文化大融合的城市,索性融合得更斑斕一點吧。各地商販瞅準機會,南來北往帶著各方美食奇貨來做生意,將璃州花朝的氣氛烘托得更加熱烈。


    柔安一開始在書上看到這一節,還遺憾自己正好等不到這一盛會了。


    沒想到陰差陽錯竟能趕上,她幾天前就開始摩拳擦掌計劃著好好玩了。


    對花朝節的期待衝淡了她對靳玉離去的不舍,要不是昨晚的“最後”太多,她以為自己就要裝傻到底,等著靳玉提出告別了。


    但她向來不是躊躇自苦的人,與其因畏縮對必將發生的事的確定而忐忑,還不如主動確定坦然麵對。於是,數完他睫毛的刹那,她直接開口。


    為了和靳玉單獨出門,柔安好好安頓了木蓮木蓉一番,告訴她們她有事要偷偷出去,有人保護周全,希望她們給她作掩護。


    木蓉木蓮對公主有秘密瞞著她們的事都有所感覺,如今,柔安明白地顯露了出來,她們也並沒有過多詢問。木蓮話多活潑,也一向直率利落,她相信公主既然這麽安排了就一定有把握,並不曾多言,隻是仔細依照公主的吩咐行事。木蓉詢問過柔安是否需要將暗衛帶上並得到了不需要的答複之後,也不再多說,和木蓮一起製造出了“公主近來精神不大好,懶怠出門”的印象,並在花朝那一天做出了“公主嫌街上人多喧嚷,在屋內看書打發時間”的假象。就連州府主人們敬獻來的節禮,都被她們以“公主疲乏不想見人”的借口自行接下了。


    柔安對自己貼身侍女的行事自然是再信賴不過的。


    她穿了一身尋常大家閨秀節日時會穿的漂亮衣服,戴了一頂尋常羞怯姑娘外出時會戴的漂亮帷帽,在靳玉的貼身保護下,安心而興奮地出門了。


    靳玉先把他帶到了一個擅長偽裝之術的朋友那裏。


    柔安雖然知道以他的身份和經曆,一定認識不少技藝非同尋常的朋友,但真的坐在這個平常無奇的院子裏等到他換裝完畢出來時,還是驚歎了一番。這下她真心認同從前在小說中看到的“明明沒有對相貌做太多改變,但一點點微妙修飾就使整個人感覺完全不一樣了”的敘述了。


    不過,在摘下帷帽的一瞬間,她也不太意外地看到了那位偽裝大師的驚訝表情——想來靳玉這位朋友精通改裝易容之術,不論妍醜,見過的臉一定多不勝數,應該不會是為她的美貌驚訝,那麽——順著他的眼光往上飄了一點,果然,柔安換了衣服,頭飾也換了,換成了幾樣雕飾簡單的簪子和紗花,可就算簡單,宮製工藝和花樣也不是尋常可見的。這也能認出來,看來還真是一位有來曆的朋友。


    有了這一驚做鋪墊,這位大師給柔安上妝的手法就謹慎了許多,也迅速了許多,大概隻用了靳玉之前所用時間的三分之一不到,柔安就改頭換麵了。


    她向鏡子中一照,發現人家真的手下留情了——雖然變成了不同的樣子,但卻沒靳玉那從清雋跌到普通的程度,隻是沒之前那種讓人眼前一亮的驚豔,好看得低調了不少。


    靳玉看她躍躍欲試就要離開的樣子,無奈地把被她早忘在腦後的帷帽給她戴好、係緊帶子,同帶著異樣目光看著他的好友告別。


    柔安出了門,自恃沒人識得她的公主身份,在優雅的限度之內盡可能撒歡地到處跑。


    一路上,她吃遍了所有眼饞的,玩遍了所有感興趣的,以靳玉之能都險些跟不上她,就快覺得她的胃是沒底的了。


    當柔安終於一句“好撐,我們先去看看花燈消消食吧”響起來時,連他一向沉定的臉上都浮現出解脫之色。


    盡管還沒到晚上,但賣花燈的攤位前也已經圍了很多人了。似乎做花燈的手藝人很有名,做出的花燈很受歡迎,每年都被人大肆搶購。柔安在穿過重重遊人往街道對麵賣花燈的地方湊時,被一個和同伴追逐玩鬧的孩子一撞,差點撞到一個行人身上。那人動作靈敏地閃過她,抬手有力地一扶一穩,她就站住了。


    她抬頭透著帷帽看過去,是一個眉目立體、麵容俊朗的蠻族男子,他在她站好之後立刻將手收回,對著她的道謝微微一頷首就轉身和等在不遠處的同伴離開了。


    此時,因付錢沒來得及過來的靳玉終於擠到了她身邊,望了男子一眼,低頭問柔安,“沒事吧?”


    “沒事。”柔安還在看著那個男子離開的方向,似乎在想著什麽。


    片刻,她打定了注意,拽了拽靳玉的袖子。


    “我們可以偷偷跟上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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