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玕回頭。


    果然,出聲叫住他的是謝歸塵,他的表弟。


    “何事?”狼玕眉目陰沉。


    “大王之言不妥。婚禮一日未行,撫國公主就一日是我景國的公主,而非蠻國的王後。且公主遺言在先,希望水葬回到景國,以全對故國的思念。不論從公主的身份還是從公主的意願來說,大王所提的要求都很不合理,臣等斷不能答應。”


    “哦?你不答應?那你憑什麽不答應呢?”


    狼玕盯住謝歸塵,“你憑什麽把公主帶回去呢?”


    “憑我手下三千景國勇士,定誓死護衛公主回大景!”


    接話的不是謝歸塵,而是早已按捺不住的忠武大將軍。


    大將軍起初也被蠻王的提議驚住了,正覺得蠻王做事意外地圓滑,竟然還知道要彌補對公主的輕忽,心底卻又因多年和蠻族打交道的經驗對此隱隱有一絲違和之感,幸而己方為首的大臣拒絕了,他也覺得合情合理。之後,蠻王突然強硬起來,非要留下公主舉行國葬,還出言不遜,他就開始不滿了。


    眼見得文臣勢弱,被狼玕駭得口不能言。他還告誡自己再等一等,沒準有一個能頂事的站出來對抗呢?他畢竟是武職,行護送之責,真正負責政治對話的還是文臣們。看他們天天叫囂著犯言直諫什麽的,這點骨氣應該還是有的吧?自己不能輕易出手,和親本為和,自己一出手搞不好就又要戰了……!


    他正告訴自己要忍耐、要忍耐,就看見蠻王和他的官員們快走遠了……


    還忍耐……忍不了了!


    他正準備一聲號令,就聽旁邊那個瘦弱的白麵書生出聲了。


    他一恍,頓時對這個他本以為隻汲汲營營於帝寵的新晉翰林刮目相看了,此時見他被搶白,立刻一步跨出,手臂一揮——文臣都站出來了,他一個武將還在後麵龜縮著,以後他還有什麽臉麵帶兵?


    手臂揮下的一刹那,兵戈齊鳴,護衛在庭院兩列的景國官兵瞬間抽出武器做好對敵準備。


    狼玕一愣,他沒想到景國這位大將軍竟然真的會對他鋒刃相向。


    他本就是吃準了他們不會輕易動武,以免戰火再起。何況此行他也看出是文官為首,他出言威嚇,但也並不準備做得太過分,逼得武將出手。


    沒想到忠武大將軍的容忍限度如此之低,或者說他本來就是個直腸子的蠢貨?和他打的時候沒看出來啊……那時挺沉穩狡詐啊……


    想這些也沒用了,狼玕表情不變,心裏很糾結,他並不想真打起來,蠻族也打不動了,這個局麵……得想法收場了。


    謝歸塵看到了狼玕的眼底瞬間閃過的光,以他對他的了解自然可以猜到其心中所想。他目光一凜,上前一步,同大將軍並列。


    “大王的心意我們都理解,隻是公主已有遺言留下,希望完好地回到景國。大王既然愛重公主,為何還要如此違背公主的意願、損傷公主的顏麵呢?公主的顏麵就是景國的顏麵,大王罔顧景國的顏麵,又想景國怎樣對待大王的顏麵,怎樣對待大王的意願呢?”


    景國眾臣看到,謝歸塵眼含威脅、一語雙關,紛紛上前助陣,聲討蠻王。


    狼玕看到理他最近的一個景國人說得口沫橫飛,差點濺到自己,自己又不能後退避開,更不能殺了他一了百了,深吸了口氣,剛準備說話。


    “景國公主是被人害死的!”


    一個尖利的女聲突然打斷了他即將出口的發言。


    狼玕忍下了話被嗆住的咳意,看向抓著門口護衛兵士交叉的長戈努力想闖進來的薩雅。


    他已經不想追究朵歌為什麽沒看住她的原因了。


    看在她可能說出他想聽到的消息的份上,他看了一眼再次懵了的景國官員們,對忠武大將軍說:“事關重大,本王認為應當聽聽她要說什麽。”


    他其實更想把薩雅抓回去單獨詢問,但她已經出現在了景國人的視線裏,還喊出了這麽一句話,這個打算明顯不可能實現了。所幸他也在這裏,她要是有眼色隻說公主的死因當然最好,但要是沒腦子說出什麽景國人不該聽的蠻國秘辛,他也當然會當機立斷地打暈帶走,相信到時候景國人也會知道輕重,不再攔他。


    畢竟,兵刃相向一次就夠了,再來一次,恐怕就誰都收拾不了局麵了。


    大將軍當然明白,讓門口的衛兵把薩雅放了進來。


    薩雅立刻衝到狼玕身邊——她本來是照著懷裏衝得,可惜他側踏一步,她對他也有所了解有所預料,自然刹住步子,沒真的摔個狗啃泥。


    狼玕對她委委屈屈的目光視而不見,兀自說:“你說公主是被人害死的?有何證據。”


    聽到他的問題,她精神一振。


    “有人看到朵歌出現在廚房,往景國公主的膳食裏下藥。”


    “胡鬧!”


    狼玕沒等她話音落下,就一聲厲喝。薩雅被嚇得一個哆嗦。


    “你平日胡鬧我不管,如今借著公主死因胡言亂語,我可不容你。還不退下。”


    還沒等景國有人抗議,薩雅公主就不幹了,一邊哭一邊嚎,“我知道你就偏心她,對我不搭不理。如今有證人親眼看到她毒害公主,你不查證不把她押過來對質,還要趕走我包庇她。你……你欺負人!”


    狼玕額角青筋直跳。


    “朵歌不可能做這種事。”


    “怎麽不可能!她都殺了那麽多人,也不怕再多一個和親公主!”


    “她沒有理由這麽做!”


    “怎麽沒有?她想做你的王後,你又不待見我,殺了公主她就是王後了!”


    “胡扯!”狼玕已經氣得口不擇言了,直想把她拖出去免得更丟人現眼,自己竟然認為她能提供有價值的信息,簡直是昏了頭了。


    薩雅是一個實力很強的部族的公主,幸而那個部族的首領沒有野心,他許以重利就能拉攏住。看在他很有用又沒什麽妄想的份上,對他送來的對自己有心思的小女兒也就好吃好喝地敷衍著了。娶她是不可能,不利於下一代的質量;殺她也不至於,隻能眼不見心不煩地躲著,沒準這受盡寵愛的小丫頭哪天忍受不了冷遇就想通了回去了……


    然而此刻,他無比後悔自己從前得過且過的心態,恨不得真能抽刀捅死這個沒眼色還拖後腿的家夥。


    薩雅何等乖覺,從小闖禍早就闖出了野獸的本能,奇跡般地躲開狼玕的手,竄到了仍然沒回過勁的景國官員們的後麵。


    一時間,所有人都沒動沒說話,場麵卻無可辯駁地…混亂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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