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安略感驚訝,但潛意識覺得也不是完全出乎預料。


    ——確實,看胡力的樣子,讓他聽人驅策,近乎以命相搏,並非簡單能成的事。


    若他所言不虛,黑衣人的勢力顯然不足以達到這個水準。


    但她也無法這麽輕易地鬆一口氣。黑衣人沒這麽強大,那麽同胡力交易讓他幫助黑衣人的人有多強大呢?這些人對芙蓉莊有無敵意?


    雖然芙蓉莊的存亡同她無關,但與靳玉不算毫無牽扯,她和江羨萍也還聊得來,最重要的是,不管怎麽看,不解決芙蓉莊這樁事,她和靳玉似乎也離開不了了。


    事情有點棘手了。


    她關於芙蓉莊製服黑衣人後令其遂胡力所願的提議行不通了,隻能再找出個突破口了。


    “不知公子的交易對象是何人?”


    胡力給了她一個“無可奉告”的禮貌微笑。不得不說,配合他現在的外表,這笑容頗有些猙獰。


    柔安視若無睹,繼續發問:“是山海閣?”


    胡力無奈,“不是。”


    “現在莊內?”


    “不在。”


    “在留國嗎?”


    “……!”


    胡力本來懶洋洋地順口回答柔安的問題,卻被她仿若順口的突然一問驚地坐起身,又因牽動了腰腹部的傷口立刻跌倒回去。他之前被柔安用毒針紮了好幾個孔,身體內的毒素被柔安控製在讓他半死不活的量,針孔也被莊內的大夫做了基本處理,這傷著實磨人。


    柔安沒錯過他一瞬間的表情,可惜此地光線不足,隻夠她看出嚴肅和驚駭,看不清更細微複雜的變化。


    胡力喘息一會兒,努力將身體再“蹭”起來一些,半靠半坐著,原本意興闌珊地望向柔安斜後方牆壁上的火把的目光已經凝實,探究地望向她。


    他睜大眼睛仔細地看了她不短的時間,才又換上那種輕鬆的態度,笑得輕快而莫測,“小姐因小生出身留國就下此推斷,未免太過輕率了吧?”


    柔安沒錯過他目光幾度變換時眸色的深淺變換,那冰藍中轉瞬即逝的一抹綠,恰恰印證了她腦海中一閃而過的靈感。她沒接他的話,兀自下定結論:


    “你沒否認,所以,我說對了。”


    “……”


    他沒有反駁。


    柔安很有一種欺負老實人的微妙感慨——她竟然把“老實人”這個稱謂套在了胡力身上,一定是被江懷望的無賴行徑氣昏頭了——就胡力今日的應答來看,不論是出於數日前被她歪打正著救了一命而承諾的坦然,還是出於對她一來就將目的直言相告的欣然,他確實表現得很老實了。


    ——到目前為止,對於他不想說的內容,他隻隱瞞或回避,似乎並未試圖欺騙。


    柔安毫無愧意地思忖著怎麽利用這難能可貴的“老實”。


    對於那位遠在留國的交易對象,她肯定挖不出什麽了,但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還等待確認。事實上,就她觀察到的情況來看,若胡力無意作偽,他看起來比較偏好以“是”或“否”為預設答案的事實確認問題。


    “我無意強人所難,既然胡公子諱言交易對象,那我便換個問題。這是最後一個問題了,望公子不吝賜教。”


    胡力並未因她這句話露出喜色,仍是麵色輕鬆、目色凝重的樣子,“小姐請講?”


    “芙蓉莊內,可有胡公子和那些黑衣人的內應?”


    胡力微露驚色,但一頓之後,便帶著一分激賞將表情調整回了那種悠然和怡然。


    “蘇小姐,恕小生無可奉告。”


    ——他肯定了這個猜測。


    就到此為止吧,再多,也不是柔安關心的了。既然江懷望他們已經找準了逼問的方法,那就讓他們自行提出感興趣的問題吧。柔安對於這項任務並不熱衷,也無法信任他,解毒已經讓她費力,不想再攬上測謊這個勞心的活計。


    “如此,公子好生將養。告辭了。”


    “小姐慢走。”


    柔安同胡力對視一眼,利落地轉身走向十米外拐角處、站在胡力看不到的角度的江懷望大徒弟張滿。


    張滿雙眉微蹙,但未發一語,或許覺得她還能再多問幾句。


    她知道他不會出聲同她爭執的,盡管她很懷疑胡力早就知道他的存在。她對張滿可能存在的不滿毫不在意——已經得到兩條重要信息了,作為一個身嬌體弱的女(臨時)大夫,於情於理,她都可以交代了。


    張滿確實覺得柔安結束得太早了。


    地牢空曠,他聽見了兩人所有的問答,包括最後一個問題。他當然為最後一個問題而驚恐,想從胡力口中套話的心情也更急迫了,但他此時隻得側身引柔安離開地牢。


    張滿本打算送柔安回到客院,但她此時不想再多看見他,便拒絕了。他急於向師父回報柔安的收獲,也沒多堅持,隻客氣告辭,便匆匆離開。


    柔安走過一處聳立的奇石,就見到了一座被交柯古木環繞的深院。轉過這座院子,就是她和靳玉他們合住的客院了。


    在那些門派離開得差不多時,江懷望便提議剩下的客人都聚居到離主院較近的幾座客院裏,守望相助,免於如洛雨綿一般的慘案再次發生。如今,相思穀的人便安置在這座院子裏。


    柔安仰頭多看了高大的樹冠幾眼,低頭正好望向院子一側的花牆,在披拂的香草間,依稀看到兩個身影,若她沒看錯,那一身白衣的,正是淩霄公子,而另一位略低一頭的少年郎……不是那日險被嶽人才搶了凝冰蓮的簡滄嗎?


    說來,這位簡少俠出身的擎雲山也不同凡響。據說那山上的常住居民隻有四人。簡滄的師父“劍癡”雪山老人、簡滄、雪山老人的孫女也就是簡滄的師妹雪雲和一名照顧上述三人起居的老婦人。


    說起來,簡滄因在嶽人才死的那日同他發生口角甚至差點激化為身體衝突,差點也被列為嫌疑人之一。


    雪山老人雖久未下山,但其在劍術方麵的造詣仍是江湖上未朽的傳奇,他唯一沒有血緣的弟子當然也不會被小覷。若不是簡滄滿麵不甘地承認他的劍法沒高妙到留下嶽人才頸上那種傷口的程度,他恐怕也不會被輕易放過。


    對於這種嗜劍如命…不對…劍重於命的劍客,其對自身劍技的否定評價幾乎得到了所有人的信任——為了免於承受殺人嫌疑而說自己劍法不行?別開玩笑了,那個劍癡教出來的小劍癡肯定寧願從擎雲山頂跳下去。


    於是,少年得以從容地參加壽宴。


    現在,柔安有點奇怪了。


    ——壽宴已經結束,以簡滄那眼裏不揉沙子的性格,怎麽還在這沒給他留下多少美妙回憶的芙蓉莊盤桓呢?他像是個正直的少年,但可不像是個急公好義的少年啊?


    而且,看那二人一臉沉肅,值此暗潮湧動之時,他們在說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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