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滄糾結得到了崩潰的極限,躲角落裏練劍,一時恍惚差點在無辜路過的淩霄肚子上開個大洞。幸而淩霄身手同樣不俗,才免了這飛來橫禍。


    簡滄見到這位光風霽月的故交,深感愧疚之餘還生出了一種得見樹洞的驚喜。


    他早年下山曆練時恰遇淩霄與一屠殺一門百餘口的惡人對峙,在其將不敵對方時出手相助,與天生一副好心腸的淩公子結下了友誼。


    日前多事,兩人在壽宴上匆匆一麵,之後再沒機會相見,如今再逢,淩霄一見一向寡言卻直爽的簡滄對著他欲言又止憋得恨不能執手淚眼的樣子,當即善解人意地問出了“簡兄有何難處,在下可盡綿薄”的話。麵對著溫柔而可靠的友人,簡滄毫不猶豫地一吐為快了。


    於是,兩人在一地殘花敗葉間久久不語——一個思考,另一個忐忑地等待思考結果。


    淩霄其實聽完就決定,簡滄所見是一定要坦白的,他隻是在思考坦白的適當方法。


    畢竟,事關重大,知而不言,甚為可疑。


    兩人瞬間就能想出他人可能發出的一串詰問——


    你隱瞞如此重要的事實,可是為了包庇黑衣人?黑衣人來去自如,你莫不是他們的內應吧?什麽?你是為了保護顧惜墨?顧惜墨做了什麽你需要袒護她?你和她有何瓜葛要這麽袒護她?什麽?你怕眾人的無端指責傷害她?笑話!你把兄弟們當什麽人了?江莊主你評評理!這小子覺得我們都是歹毒小人,就他磊落,多可惡!


    ……


    可是,曾受其害的江懷望承認,很多時候,所謂烏合之眾,就是這麽可惡。


    盡管世上好人多,但總有一些人,便是毫無利益衝突,也要將惡意的汙泥潑向別人,別人不好過,他心裏才好過。


    淩霄一向以善意觀人,但建立相思穀至今,見慣世情,已不天真。他固然以為簡滄所為不妥,卻也能夠理解也曾受人言所害的簡滄的顧慮和猶疑,有心幫他彌補。


    兩人坦誠相見,三言兩語便敲定了章程。


    ——找一位說話有分量的明白人,將簡滄所目擊的事實傳達到江莊主那個圈子去,以兩人先前的觀察,那幾位還是比較講道理的,再商定如何不殃及無辜地公布真相。


    簡滄和淩霄才下了決定,正滿麵凝重地斟酌這位開明而可靠的傳話人呢,柔安就這樣“闖”入了他們的視線中。


    她的到來讓淩霄眼前一亮!


    這不僅因為她的外貌和風姿,還因為她來得巧又來得好。


    如果說,淩霄先前對傳話人隻有一個輪廓式的設想,那柔安一現身,便瞬間契合地嵌入了他的構思中——


    作為醫者,柔安為眾人耐心解毒的事跡給她蒙上了一層慈善而悲憫的光輝,不論多寡,賓客們幾乎都領了她這份恩情。


    同時,她與胡力的周旋以及江老夫人和江莊主的囑托,都表明她得到了芙蓉莊核心權力層的信任,對黑衣人竊寶之事所知不少,或也有幾分話語權。


    此外,靳玉也曾飽受流言之苦,據傳她是靳玉的未婚妻,當也能對簡滄的心路生出同理之心。


    最重要的是,柔安與人交往時,態度溫柔,且有一種端莊氣質,讓人下意識覺得她為人正派,加之她先前對疑似密謀的二人信任且坦蕩的態度,刷了不少好感度。


    因而,淩穀主沒怎麽猶豫就打定了主意——簡滄出於對友人的全心信任毫不猶豫——將簡滄所瞞之事和盤托出。


    ……


    柔安聽完後,對上淩霄和簡滄的目光,依稀看到一隻笑得和藹可親的白胡子老兔和一隻單純執拗的呦呦小鹿——專注地看著她,暗含期待。


    她心一沉,撐出一個善解人意地笑,“黑衣人一事牽扯不小,之前莊內人多口雜,簡少俠所慮不無道理。聽淩公子之所言,若我理解無誤,二位如今似乎有意將簡少俠所見之事公之於眾?確實,來賓已去大半,江莊主專心對敵,留下相助的前輩們深明大義、明察秋毫,簡少俠睿智,等來這開口的時機很不錯。”


    不知淩霄看沒看出她的裝傻,就表情來看沒,他因柔安的讚同之語笑得欣慰,溫和謙遜地說明請求:“蘇小姐所言甚是,我二人確作此想。黑衣人之事於芙蓉莊幹係甚大,既有所知,當盡早言明。但尋常人若得知簡兄先前迫不得已隱瞞所見的事,恐對簡兄生疑,便是胸襟開闊如江莊主,或也難免生怨。簡兄也知其所為不妥,很是內疚——”


    淩霄看向簡滄,後者本維持著那張嚴肅的放空臉,感覺到前者的視線,微頓後垂下眼睫,似在反省——柔安打賭這是他能做出的最委屈而無辜的表情了——前者滿意地繼續往下說:“但事已至此,隻得覥顏求蘇小姐尋機說和幾句,不致令簡兄遭到誤解。”


    柔安垂死掙紮,“承蒙淩公子和簡少俠如此信任,我本不該推辭,奈何人微言輕,我恐怕不能當此重任。”


    淩霄神色更加真誠:“不敢奢求其他,能將話說開、說完就好。”


    沒打算讓她衝鋒陷陣,隻要別讓倚老賣老的、愚蠢魯莽的搶了話鋒就好。


    柔安心裏歎氣。


    麻煩歸麻煩,這請求卻也著實算不上太過分,何況對方的姿態這麽低、人也不討厭,以她的行為準則,這種忙一般都會幫的……她才剛被迫做事憋了口氣不假,但也沒有遷怒的習慣和道理。


    “我知道了。二位可方便?我們這便去尋江莊主可好?”


    淩霄和簡滄一對視,“有勞蘇小姐了。”


    一行三人走到江懷望書房時,江懷望和靳玉竟還未談完,張滿也在一旁。


    靳玉知柔安對議事之地避之不及,見她和淩霄、簡滄結伴而來,眼中訝色一閃而過。江懷望和張滿對視一眼,氣氛有那麽一點微妙的不自在。


    柔安見到了各人反應,不動聲色——正好書房內人少,說話最有分量的人在,沒腦子易衝動的都不在,索性速戰速決。


    “路遇淩公子和簡少俠,得知兩位正有事同莊主相談,我恰好就二小姐用藥之事需問過江莊主意見,便順道做了引路的人。”


    說罷,顏色遞向淩霄。


    淩霄會意,按先前商議的說了出來,其間,隻說簡滄追到後來丟了疑似黑衣人的形跡,並未提到顧惜墨的存在。


    至於簡滄為何現在才說,淩霄以前幾日雪雲抱恙為理由:簡滄對這一線索不敢肯定,又忙著照顧師妹,沒能及時找來。此事確有——小姑娘第一次出門玩得高興,又遭了些驚嚇,情緒起伏、水土不服,莫名發了幾日燒,莊內大夫開了幾帖藥才壓下去。


    思考的過程痛苦,決定以後實施起來不難。


    江懷望自然不會平白想得很複雜,雖也有些埋怨簡滄沒早找個人報信,但也沒表露出來——人有親疏,人家師父就那一個孫女,兩人自小一起長大的,師妹還身體很不好,一時急得忘了,也不算反常。


    等江懷望送走淩霄和簡滄,召來單掌門等人重新確定布防和搜查安排,已過了晚飯時分。他不好意思地打算留眾人用飯,眾人都說“江兄/莊主竟日勞累不再打擾”各自散去回院子裏用飯,反正廚房知道這幾日主人和客人們都忙得不按點吃飯,灶上隨時熱著菜,無論如何不至於餓肚子。


    ……


    柔安和靳玉這頓飯吃得有些安靜。


    柔安心裏想著事,飯桌上話不多;靳玉素來言簡意賅,少有主動閑聊的時候,見今她今日異常沉默,也不免猜測。


    “可是乏了?”


    柔安被他溫聲的詢問驚醒,“不乏……也不是,確實有些累了。”但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是她心裏掂量的念頭。


    兩人已吃得差不多,柔安感受了一下六分飽的肚子,肚子裏有東西,心裏也有了底氣,決心一下,飯碗一放。


    “我有話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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