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被曬醒的。


    意識本還黑沉著,但臉上敷的那層煉乳般流淌的陽光,暖和、輕薄,像帶著甜味一樣,讓意識逐漸輕盈、亮白起來。


    她忍著輕微目眩,眯了一下眼,確認饑餓尚可忍耐,決定繼續睡。


    她趕論文趕了整宿,趕得仿佛靈肉分離,生怕猝死,能多睡就多睡,以睡養命。


    她打算翻個身再次陷入沉眠,不想剛一側身,胸口的悶痛就激得她一陣冷汗。


    不會吧?!


    她悚然一驚:真的要猝死了?!


    她瞬間嚇醒,亮光灌了滿眼,她卻什麽都看不見,直到確定心跳無異,才了放下了心,然而,眸光一聚,她的心又提了起來——


    怎麽,屋頂不是粉白的,變成木褐色的了?!


    她慢慢眨了下眼,確定不是眼花,然後小心翼翼地轉頭,一錯不錯地環顧四周。


    木質的房頂、木質的牆壁、木質的桌椅案床、木質的窗欞、以及窗外的木質房簷……看起來,不光質地天然,樣式也很複古。


    她環顧完畢,心裏電光火石滑過數十念頭,來回琢磨最有可能的三個選項:


    通宵太久壓力太大精神錯亂出現幻覺?


    被某個複古成癖的不明身份者綁架?


    或者,如果不是惡作劇的話……


    吱呀——


    一聲木板刮擦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她心一沉,眼微闔,透過細縫望去。


    一個白衣的身影無聲邁入房內,向她走近,不等她想好下一步動作,便停在了距床三步處。


    一個清如涼溪的聲音響起“姑娘醒了?”


    她心裏“咯噔”一聲——


    看來,她穿越了。


    清醒第五天的清晨。


    她起床洗漱完,翻開昨夜看過的醫術,又記憶一遍,看時辰差不多,估摸著辛寒快采藥回來了,放下書去廚房做飯。


    她現在在土灶上生火已不那麽手忙腳亂了,將米下鍋,看著氤氳而上的蒸汽,一時恍惚,突然生出了就這樣一直過下去也不錯的感覺。


    辛寒,就是她醒來時一眼見到的白衣人,據說是個避世而居的大夫。


    他途徑壺州,在一個懸崖下救了她,但他忙著采摘一株據說百年一開花的藥草,行程匆忙,來不及尋找她的親人,就一路把她帶回了他的住所,打算等她醒了再送她歸家。


    她現下自然不知如何回家,又對這具身體的前塵往事一概不知,隻能借了失憶的梗,一臉完全不是假裝的失措,躊躇著看向辛寒。


    辛寒看出她的為難,直說她可以暫且留下。


    他沒及時尋找她的親友,過了數日再托人去查,也沒打聽到妙齡女子失蹤的傳聞,總覺得她不得歸家,總是有他一分原因的,反正他養個病人完全不吃力,何況還是個乖覺勤快的病人,便幹脆收留了她。


    辛寒說,她身負武功,雖修習不久,但也算有了小成。


    她確實覺得,這具身體恢複一些以後,動作敏捷不少、力氣也大了不少,按著辛寒教的吐納呼吸,確實有種清明爽快的感覺。


    不過,僅止於此了,畢竟她完全沒有習武的記憶,也就是能順暢做幾個從前勉強的瑜伽姿勢罷了。


    辛寒還說,她穿戴不俗,應出自底蘊不淺的名門大派。


    她看過自己受傷時的衣裳首飾,顏色質地都很好,就目前所了解到的這個架空朝代來看,確實難得。


    當然,這於她同樣無用,且不說想不起來,就算有多深厚的背景,她現時都沒法收益;進一步說,她縱是回複了記憶,還有偽裝作他人的麻煩,回了這身體所在的門派也說不清是好是壞。


    辛寒最後擺出了一堆細瓷的瓶瓶罐罐和一包精致的針,說她要麽精通用藥,要麽與用藥高手交好,所攜藥物他從未見過。


    她沒錯漏他說後半句時微不可察的自矜語氣,初步推測他應是個很厲害的大夫,搞不好還是什麽隱居的高人、不世出的神醫,至於對他前半句的反應……


    她坦然地看著他。


    他歎了口氣。


    “你若實在不記得,便先喚作綠衣罷。”他總不能一直以“姑娘”喚她,看了她手邊血跡已經幹涸的綠色衣裙一眼。


    “好,叨擾先生了。”


    辛寒頷首。


    綠衣既然自覺叨擾,便提出幫忙做些力所能及的雜活,辛寒不介意的話,她還想學些醫術傍身。畢竟能否“回家”尚未可知,她總需有一技之長,能糊口的那種。


    辛寒無門無派,行事無忌,扔給她幾本舊書讓她記,見她閱讀無礙,便在采摘、炮製藥材時順口指點一兩句。


    綠衣沒想到自己對本不該認得的字體辨讀自如不說,學習醫理識認藥材時也有種莫名的似曾相識感,心中猶疑。


    辛寒對此似有所覺,但他隻意有所指地看她一眼,也不多言,徑自講解,一副當真收了個學徒的樣子。


    她便也佯作未覺,繼續她混吃蹭學的計劃。


    一陣貓叫驚醒了綠衣的走神。


    她看了一眼鍋裏的雞蛋和米粥,滅了火,走出廚房。


    辛寒背著藥筐,抱著隻小小的斑貓,走過來,細弱的喵叫就是從奶貓嘴了發出的。


    說起來,綠衣一直覺得辛寒的武功應是不凡,且不說他先前點出她這具身體習武不久但小有所成時視若平常的態度,就說她自醒來後從未聽到過的他的腳步聲,就讓她不禁側目。


    她現在五感靈敏,和從前飽受噪音摧殘時不可同日而語,就算如此,他走在石地、土地、草地、山地時,她也一無所聞。


    要不是那聲貓叫,她還真不知道辛寒回來了。


    “怎麽帶了貓回來?”


    相識日短,綠衣還不知道辛寒原來有撿活物的習慣。


    辛寒將斑貓遞給她,看她小心避開它的小爪子,“你不是一直想養貓?”


    綠衣有些驚訝,她想養他就讓她養嗎?貓這麽淘氣,撓壞了他的書,打翻了他的藥,他也不介意?而且,“我沒想養貓啊?”


    辛寒放下藥筐,抬頭看她一眼,“是誰一見我就問貓在何處?還總在牆邊找貓?”


    綠衣啞口無言。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辛寒是有養貓的,還是一隻愛在炎炎夏日溜著陰濕的牆根躺著的胖貓。


    辛寒淨了手,走向廚房,“書房近日鬧耗子,你做個貓窩,把它擺去書房吧。”


    綠衣鬆了口氣,她就知道,辛寒是個好人,但是個冷淡的好人,哪來的熱心包吃包住包教手藝還包養寵物的?


    “這麽小的貓,放過去豈不是喂了耗子?”


    “不小了,耗子也不大,若是這點用處都沒有,還不如喂了耗子。”


    綠衣恍然有點兔死狐悲的心,想起有兩壇小菜今日剛醃好,該趕緊盛上桌孝敬先生,忙將小貓籠在一個它暫時爬不出來的開口箱子裏,放了小塊煮熟的雞肉,點點它斑紋精致的小腦門:


    “乖乖的,吃完睡一覺,醒了練練攀爬跳躍的本事,可別出師未捷先祭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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