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貼著山壁歇了一刻,辛寒便帶著綠衣換了個方向,迅速地離開。


    綠衣完全沒有穿越山林的經驗,上輩子這輩子都沒有,她被叢林裏殺人動物植物的故事嚇破了膽,五感全開,亦步亦趨地跟著辛寒,別說呼吸的頻率、落腳的位置,連穿枝拂葉的角度都盡可能相似,直怕哪一點行差踏錯,被什麽莫名其妙的東西叼了去。


    辛寒有些奇怪地掠了她一眼,她性子謹慎不假,但如履薄冰到這種地步還前所未見。


    他隻當她有記憶以來頭一次被追殺,嚇得過火了,所幸她慌而不亂,警醒些更不至於拖後腿,他便沒有計較。


    綠衣注意到了他那一眼,等了半晌也沒等來其他指示,隻好繼續悶頭全心跟著跑。


    她跑到後來,多少熟練了一些,跑出了一點慣性和心得,也能再分出一點點心思來好奇辛寒判斷和挑選逃跑路線的邏輯——他們已經跑了一個多時辰,黑衣人仍然沒有追上來,他們可是專業追蹤的啊,辛寒該不是老同猛獸搶天才地寶從人家的尖牙利齒下練出來的吧。


    她正想著,辛寒在一個隱蔽的山洞邊停了下來。


    此時已過午,正是一天之內最曬的時候,他顧及綠衣身體未愈、力氣不繼,在探過洞中情狀後,便砍了幾叢枝葉掩住洞口,同她藏在了裏麵。


    他們要等太陽偏移,少說得等一個時辰。


    綠衣看了看自己染灰的裙角,又看了看身後幹燥平滑的山洞石壁,確認沒有駭人的小動物在上麵散步,果斷地拋去了這具身體習以為常的優雅體態,往後一靠,舒服地長歎了口氣。


    她這麽一放鬆,腹中的饑餓便湧了上來,但這會兒顯然不是覓食的好時候,隻好想些別的轉移注意力。


    “我們往哪裏去?”


    綠衣抱著雙膝問閉目養神的辛寒。


    “去巔州。”


    辛寒麵色寡淡,毫無疲累之意,他也坐得放鬆,但總沒她那麽鬆散,在這林間山洞裏,反坐出一派樸雅悠然的氣度。


    綠衣聽了這話,顧不上欣賞他的風姿,驚訝地問:“那麽遠?你不要血玉參了?”


    她在介紹藥材產地的書裏看過簡略的地圖,知道各個州郡大致的地理位置:


    都城在北,巔州在西南,方向差得太多了。


    而且,巔州距繾州本就很遠,中間還隔著月州和緦州,這一路過去可不輕鬆,綠衣原以為他會說個臨近的目的地。


    辛寒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無礙,便讓他們先替我存著就是。巔州的望月曇該開了,我正要用它入藥,等不得了。”


    綠衣驚訝了:“你本無意同鳳容回京?你是誆他們的?”


    辛寒闔上了眼:“倒非如此,聽聞皇宮冰庫藏了一株五瓣望月曇,也算合用。”


    綠衣不由瞠目:“皇宮內院,你要如何用得到?”


    辛寒睜眼欣賞了片刻她那隻有三分真的驚訝表情,笑了出來:“何必故作此態,正如你所想,徑取來自用便是。”


    綠衣覺得好沒意思,收斂了誇張的表情,將下巴撐在了膝蓋上,透過羽睫從下往上地望住他:“我餓了。”


    辛寒見她羞惱,笑意不斂,放柔了語氣,伸出隻手撫上她的發頂:“忍一下,我們夜晚宿在繾星台,給你烤野雞吃。”


    綠衣濃密鴉黑的睫毛輕顫了下,她默默地,沒對他這自然的親密動作做出特別的反應。


    過了半晌,她似歇夠了神,幽幽出聲問:“繾星台是什麽地方?”


    辛寒合目答:“天寧帝給寵妃建的行宮。先帝令平南郡王側妃假死,後納其為妃,側妃假死時,就避居在繾星台。”


    綠衣簡直不知道該從哪一點開始驚訝才好。


    她在穀底的木屋裏,除了醫書藥典,也盡可能地看完了文史書籍,但就算看完了能找到的全部,也不過對這個世界的時間線和科技樹有了初步的了解,對奇聞軼事一無所知,當然,本朝先帝的情色秘聞也不可能落於紙麵,她毫無所知是正常的。


    但是,辛寒竟然知之甚詳,這就令人驚奇了。


    就算皇帝再荒淫,朝廷也要找塊遮羞布的,這種宮闈秘事不可能傳得天下皆知,他一個居於偏遠、醉心醫藥的江湖遊醫知道得未免也太清楚了。


    綠衣吃了剛才的教訓,直接問出來:“我以為你隻對醫理感興趣,沒想到你對香豔的皇家舊事還了如指掌。”


    他無奈地看她一眼:“假死秘藥出於我師父之手。”


    綠衣更無語了。


    ——原來,在你們師門,診病隻是副業,賣藥才是主業啊。


    “行宮的話,該有侍衛值守吧?”


    “當今不喜此地,宮人敷衍了事,宮室大多荒僻,我們隨意找一間應付一宿,不會為人所察。”


    既然他這樣說了,綠衣當然不會再猶疑。


    他們確定了今晚的落腳地,她也有閑情逸致四處看看了。


    這間山洞不深,她站起來隨意走了十來步就看到了盡頭,便小心地往洞口走了幾步,借著枝葉的遮掩往外看。


    她有些慶幸自己對綠衣裙的偏愛了,這保護色恰與野外的環境相得益彰,她直接走到樹枝最密的地方,透過枝葉的罅隙向遠處望去。


    這山洞外麵剛好是一條潺潺的小溪,溪邊草木芬芳,將溪水襯托得更加澄澈。溪水對岸是綿延的樹林,林子之後是兩座遙相對峙的山峰,如插雲天,其上翠色起伏,偶有薄霧輕嵐飄過,又蒙上幾道灰綠色。


    這正是他們將要前進的方向。


    “我們可要翻過那座山?”她不禁問出了聲。


    “嗯,還有三座。”


    “……三座山後,就是巔州?”


    辛寒語氣無波無瀾:“是月州。”


    綠衣又要歎氣了:“月州到巔州,還要翻過幾座山?”


    “不必翻山了。”辛寒在她雙眼一亮後不急不緩地繼續道:“要渡兩條河。”


    綠衣不想和他說話了,她向後一靠,閉上眼,打算小睡一會兒,權當補了午休。


    四五息過後,睡意上湧,她忽然感覺自己被人抱了起來,才驚嚇地睜眼,就被放在了一件撲在地麵的外袍上。


    她迷蒙著眼,正要開口,就見辛寒豎起一指讓她噤聲,她沉默地看著他,他也正看著她,手落在她背上,輕拍了一下。


    “睡吧。”


    “……”


    她目光不動,直盯得眼前的景象都虛了,才垂下眼皮,不多時,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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