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喻白沿著街道走了一會兒,一家大型的商場就在馬路對麵,晚上出來購物的人形形色色地進出著豪華的大門,程喻白在長椅上坐下,迷蒙著眼看那個被燈光點綴的如同海市蜃樓的氣派建築,燈光下,停車場裏的汽車緩行間都被鍍了層迷幻的浮光……僅僅是這樣看著,恍若隔世。


    那兒原來隻是一家小小的商鋪,後來看生意不錯,父母就出錢將整棟樓都租了下來,開成了一家商廈,他在大學畢業之後接手了這家商廈,漸漸地涉及了其他產業,生意做大之後,就將整棟樓買了下來。


    而現在,這棟大樓早已易主。


    其他的,他都可以放棄,唯獨這裏,不行。


    程喻白懷著心事,在公園的長椅上睡著了。


    第二天,他是被晨練的大爺給喊醒的,身穿白色練功服的張洪泉打完了一套陳氏太極,才發現程喻白倒在公園的長椅上,原以為是個流浪漢喝醉了,未想到走近發覺此人氣息悠長,倒是個習武之人。


    “小夥子,你怎麽在這裏睡著了?”


    程喻白迷迷糊糊睜開了眼,實在是因為他昨夜陡然收到了太大的衝擊,心力交瘁。不然,以他以往的生物鍾早該醒了。程喻白從長椅上直起身,撐著腦袋揉了揉太陽穴,抬眼看了看周圍,似乎都沒有空位子了,隻有自己獨占了一張長椅。


    “老大爺,您要休息?哎,您坐,您坐……我這就走……”


    “哎,不是,等等,小夥子……”張洪泉張了張嘴,看著程喻白搖晃離去的背影搖了搖頭,現在的小年輕有禮貌是有禮貌,可性子都太急,他隻是想問問那個年輕人需不需要幫助。


    程喻白不是不知道張洪泉接下來想問什麽,他隻是,不想被人同情。


    太陽已經很大了,灰白的水泥地麵,仿佛也冒著絲絲熱氣。程喻白看著賭場大門,那裏不少人進進出出,嘈雜的音樂、閃爍的霓虹,大白天透出一種浮躁的繁華。


    “這不是程哥嗎?咱可有好些日子沒見了!走,進去玩兩把?”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忽然從背後嬉皮笑臉地想要搭上程喻白的肩。


    程喻白如今今非昔比,下意識稍側身躲過了這一拍,差點害身後之人一個大馬趴,栽倒在地。


    “華子,玩的事情,等會兒再說,你先告訴我,現在是何年何月。”話一出口,習慣性地帶上一點古腔,雖然聽上去有點別扭,但是自己一下子還改不過來。


    趙逸華站穩了身子,回頭翻了個白眼,轉身麵對他:“南元二五零六年九月十六號啊,怎麽了,程哥?你都失蹤快一年了,不會真像何小妞說的那樣摔壞了腦子,瓦特了吧?還是說,你又去哪裏浪了,玩到忘記時間和隔絕世事了?你這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花間小白龍,莫非真在姚染身上栽了,打算非卿不娶了?”趙逸華擠眉弄眼,倒是很想看程喻白的笑話。


    程喻白勉強扯起嘴角笑了笑,並不搭話。


    趙逸華這時才看清程瑜白現在的樣子,目光裏閃現出擔憂之色,這人的情況有點不對頭啊,不是說他的樣子變化了,而是他眉宇間的神態不同了。


    給人的感覺該怎麽說呢?


    此刻的程喻白身形瘦削,眉梢眼角帶著幾分鬱悒,全身上下哪還有半點當初活力四射的樣子,當年的兩分不羈已蕩然無存。現在的程喻白就像是被人硬生生抽掉了精氣神,眉宇間盡是沉鬱之色,整個人死氣沉沉的,充斥著一股暮氣,眼光不再明亮如秋水,黯淡憔悴,眼底陡然多出許許多多疲倦與哀傷,唯一與之前相同的就是其中的幾絲暖意。


    趙逸華剛才在旁邊看了半天才敢上前打招呼,認人。


    玩笑歸玩笑,趙逸華不忍心看著他那麽白目,遂道:“程哥,你可要想清楚啊!姚染三個月前已經嫁人了。我早說過那個女人不是什麽好貨,你就不要再想著她了,哥們兒以後給你找個好的,這事包我身上了!話說回來,何雨潔對你一片癡情,真整不考慮一下她啊?”


    程喻白似帶著出塵之意,淡淡地問到:“姚染嫁給誰了?吳銘?還是範溪?”要真是這兩人,他還真輸得一點都不冤,一個是她的初戀外加前男友,一個是高她兩屆一直對她窮追不舍的學長。


    雖然之前自己是她的現男友,但麵對兩人時,還真沒啥信心,因為姚染一直沒給他信心,和這兩人的聯絡沒斷過,關係親密。


    他不是脾氣好,沒想過對她發過脾氣,而是……不能。


    “都不是……”趙逸華猶豫地看了他一眼,“是……夏季。”


    程喻白怔了一下,隨即大笑出聲,笑出了眼淚,笑到彎下了腰:“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古人誠不我欺啊!”


    “程哥,程哥,你還好吧?哥們兒我膽小,可別嚇我啊!”趙逸華膽顫心驚地看著狀若瘋魔的程喻白。


    半晌後,笑聲漸歇。


    “我很好,現在很清醒,你不用擔心我犯病。”程喻白看著一退五米遠的趙逸華皺了皺眉,歎道,“你不用離我這麽遠。”


    “不,不是……程哥,你忽然這麽笑,我心裏有點發毛啊……”趙逸華尷尬地笑了笑,緊張到連話都說不清了。


    雖然自己嘴上說的好聽,跟人稱兄道弟,可實際心裏還是怕得要死,盡管當初的事情他也不信,但誰知道對方什麽時候會犯病?


    於是趙逸華一步也不挪:“嗬嗬……我覺著我站這……還……還,挺好的。”


    程喻白幽幽歎道:“既然你覺得那挺好,那就不要動,我過來。"


    說罷,程喻白向他走近。


    趙逸華驚恐地瞪大雙眼,臉色蒼白,渾身顫栗,像篩糠一樣哆嗦起來,眼珠就這麽死死盯住他的腳,一錯不錯。


    程喻白忽然在離他兩米的地方停住了,深深地看了他一會兒,神色莫名複雜地說道:"原來你也怕我……"


    “不……不是……程哥,你別……你聽我說……”趙逸華努力克製自己,臉上的肌肉都抽搐起來,終於冷靜下來,可是他的聲音仍然發顫,身體仍然得直哆嗦,沒法掩飾。


    “算了。”程喻白仿佛一眼就看穿了趙逸華所想,一臉倦怠,擺擺手,漫不經心道。他的聲音有些帶著病態和倦意的沙啞,顯的意興闌珊。


    不管趙逸華是不是真的不怕自己,他現在都沒興趣知道,退開幾步,他的步履掩不住的疲乏倦怠。


    “你先借我一千,十分鍾後還你。”


    十分鍾,很短,也很長。


    足以讓一個千萬富翁輸到傾家蕩產,也足以讓一個身無分文的流浪漢一朝暴富。


    程瑜白將手中一千塊錢全部換成了十枚一百的白籌,賭了三把,最簡單的押大小。第一把全圍,賠率為1賠24,他扔出了十枚白籌,收回時手上的籌碼變成了二十四枚藍籌。他留了手,沒敢每把都贏,第二把的時候放了點水,輸了四枚藍籌。第三把17點,賠率為1賠50,全拋,直接翻到一百枚紅籌。


    程瑜白贏了,可臉上一點贏的意思都沒有,皺著眉頭,神情凝重,不是贏太少,而是贏太多了。


    莊家不住口的亂噪,又夾著其他贏家的歡呼和旁觀者的議論,真鬧得沸反盈天。


    旁邊跟他同一時間來的朱濤一直在輸,他看上去還滿不在乎,倒是他帶來的兩個人沉不住氣,一個罵罵咧咧,一個唉聲歎氣,幾盤賭下來,就開始喘粗氣,額頭上汗水滲了出來。


    眾人見程瑜白手紅紛紛要求跟著下注,沾點財氣,程瑜白卻朝眾人拱了拱手道:“承蒙諸位看得起,小弟在此先謝過諸位的支持。小弟今天蒙財神爺照顧,贏了一點,今天就到這吧。小弟的財氣已經用的差不多了,再接下去,恐怕財神爺要生氣了,等會兒輸掉的就不僅僅是底.褲了......”還有,他的命。


    有些腦子還算清醒的人已經領悟過來他說的什麽意思了,都是老客,又不是新手,哪還不了解程喻白話中的未盡之意呢?


    反應過來之後,再看程喻白,眼裏都是滿滿的欽佩,能在見識到財富瞬間翻倍,而且是一下子翻五十倍的時候,仍舊保持頭腦清醒的人,真的不多了。


    有些人還是在叫嚷,慫恿他繼續下注,程瑜白用手虛壓了一下,朝他們微微一笑,仔細的聽了一會兒,看著已落桌的骰盅,輕輕地報出了一個數字:“八.”隨後不管身後那群人再怎麽挽留,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哎哎哎,財神爺發話了,還愣著幹啥,趕緊跟著壓啊!”有人醒悟過來,趕緊提醒周圍人道。


    “哦,對對對!”


    “我壓八.”


    “我也壓!”


    ......


    賭桌上的氣氛重新熱烈起來。


    過一會兒,莊家眼看麵前的籌碼,竟已消減得稀疏可數,他那臉上的雪花膏,也漸漸被油泥侵蝕淨盡,隻有滿頭大汗,從禿顱上騰騰冒著熱氣,再瞪圓眼向旁莊看時,又得賠個統莊,氣得他把骰盅置到地下,用腳亂踩,三枚骰子,咕嚕嚕從骰盅滾落出來,嘈雜中不知道被誰撿走了,轉瞬不見了蹤影。


    一看骰子找不到了,莊家瞬間冷靜下來,頓時嚇得亡魂皆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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