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你和你身邊那位是一起的吧,真的不過來算算嗎?你要是幫他算也是可以的,今日有優惠,五折,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不算還不讓走了?


    程喻白愣了愣,仰頭對白衣修士說了幾句話後,轉身返回,坐在攤子前的長椅上。


    道人笑著伸出手,示意少年拿起簽筒。


    程喻白抿了抿唇,突然說道:“我不抽簽,隻想問問,算一卦,是能破災,還是能帶來好運?"


    "都不能。"


    "既然如此,為什麽要算?該來的總會來,萬一是禍事,提前預知了結果,沒有能力改變,豈不是自添煩惱。"


    "是啊,為什麽要算,究竟是為什麽要算......"


    道人麵色糾結,抱住了腦袋,不停揪著自己的頭發。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天道自然,不若守於中......這麽多年,我竟是一直走錯了路嗎?"


    "額......"程喻白幹笑幾聲,撓了撓後腦勺,一不小心,好像逼瘋了一個。


    沒準白衣修士還能跟他坐而論道,但是身份不對等,估計白衣修士也不樂意,讓他過來提點兩句,是極限了。


    至於他麽......什麽虛啊實的,動啊靜的,他完全聽不懂。


    程喻白拿起桌上的護身符,便想撤退:"不急,你慢慢想,我還有事,先走了。"


    道人沒理他,看到手牽貓兒來領人的白衣修士不禁喃喃道:"奇哉怪哉,本是無根之木,偏又生金......有趣,有趣。"


    "根源於土而萬木生金。"


    .........................


    程喻白拉著黎木快走幾步,等到徹底看不見攤子了,才將手裏緊攥著的福包露出來,抬頭問道:"昆吾,這符有用?我怎麽感覺那道人不太靠譜,跟街頭算命的沒兩樣,真的不是......騙子啊?"


    白衣修士打開福包看了兩眼裏麵放著的符紙,沉默不語。


    那個小攤是因果線纏繞得最密集的地方,這小寨的異狀多半與那個小攤有關。


    不過這符,並沒有問題。


    白衣修士重新將福包折好,還給程喻白:"有用。好生收著,別弄丟了。帶著它以防萬一,雖然我希望我們最好用不上它。"


    和其他家家戶戶的都夯著黃土院牆一樣,顧習的家也圍了院子。說是院牆,其實就是一排東倒西歪的老舊柵欄。程喻白在那座孤零零的黃泥房門口停下,敲了敲門。


    一陣亂響後,屋內傳出一道蒼老的聲音,帶著明顯期盼與喜悅:"是習兒回來了嗎?進來吧,娘沒鎖門,就是怕你哪天要是回來,進不了門。今天是你生辰,娘眼睛不好,做不了長壽麵,跟隔壁的劉嬸借了幾個雞蛋,給你煮喜蛋,想著你要是今天回不了,過個一兩天,熱熱也能吃。"


    程喻白愣在門外,看著老婦人艱難地在地上摸索著激動之下掉落的鍋鏟。


    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該怎麽一個失明的老母親在用她全部的能力準備為她的兒子慶生時,殘忍地告訴她關於她兒子的死訊?


    怎麽辦,說,還是不說?


    程喻白下意識回頭看向白衣修士,對方搖搖頭,示意不要多嘴。


    白衣修士走了過去,將婦人攙起,隨後彎腰將鍋鏟撿起,放到了灶台,隨即退回原處。


    "謝謝啊,"老婦人笑的很慈祥,側頭問道:"你們是?"


    "哦,我們是顧習路上遇到的朋友,想在此借住一晚。"


    "娘,不用麻煩了,您過去歇著,這裏我來煮吧。"


    這是......顧習的聲音?!!可是顧習不是已經......


    程喻白猛的反應過來,顧習不可能回來,而剛才聲音是從身側傳來的,現場除了自己,貓兒,白衣修士,和顧大娘四人之外,沒有其他人。他沒說話,貓兒和顧大娘壓根不可能,他看白衣修士也沒動過嘴唇。


    那麽說話的人是?


    難道真的有鬼......


    程喻白被自己嚇了一跳,瞬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白衣修士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突然僵硬的麵部表情,失笑地搖了搖頭,這人理當見過很多神鬼之流,怎麽還是這個反應?


    衝他做了個口型:腹語,注意配合。


    接著白衣修士將愣著神的程喻白一把推了過去。


    "嬸子,顧習說今天是他的生辰,非要趕回來,您啊,就聽他的話去歇著吧。"


    程喻白反應過來,趕忙往快熄滅的灶膛裏重新添了一把柴火,幹巴巴地應和:"是啊,是啊......我們都是顧習的朋友,您去歇著吧,這裏有我們。"


    老婦人拭去眼角的淚痕,笑著感歎道:"習兒,交到新朋友了啊,真好,娘真高興。娘就不在這裏搗亂了,多做幾個菜好好招呼一下客人,別怠慢了。"


    "知道了,您先去躺一下,一會兒喊您吃飯。"


    老婦人笑嗬嗬地搖頭調侃道:"老嘍老嘍,兒子大了,翅膀硬了,開始嫌棄我這個瞎眼老娘嘍。習兒,等你以後大了,娶了媳婦兒,娘出去單過,絕不拖累你們。"


    "哪能啊,娘,沒影兒的事兒!娶媳婦兒還早著呢!再說了,娶了媳婦兒也不能忘了娘啊,我呀,一輩子都帶著您。"


    程喻白被對方掉節操,撒嬌似的話語驚到了,雖然嗓音不同,但是他很清楚說這話的人是誰,吭吭哧哧地悶笑。


    一個沒忍住"噗呲"一聲,噴笑了出來,黎木耳朵多尖啊,眼睛一斜,程喻白便被一個眼神鎮了回去,拚命捂住了嘴巴。


    "你啊,你啊,就是嘴甜,就哄娘開心吧。以後給娘哄個媳婦兒回來,早點讓娘抱上大孫子,就是你娘最大的願望了。不過,有了媳婦兒,可不能用花言巧語騙她,你爹地下要是知道了打斷你的腿,咱們老顧家沒這樣的子孫。"


    白衣修士神情尷尬,扶額道:"娘啊,您快走吧,我這裏還有客人呢!"


    "瞧瞧,娘都老了,記性不好。"老婦人邊搖頭邊歎息地離開了灶台。


    救命,剛才笑的太開心,沒注意塞進去的是一捆濕柴,這會兒被濃煙嗆得睜不開眼睛,程喻白不停地揉著眼睛,嘩啦啦地淌著眼淚。


    白衣修士見狀,回頭對貓兒道:"貓兒,你扶著點大娘,我跟你小師叔還有話對你顧習哥哥講。"


    "好的,保證完成任務!"貓兒笑嘻嘻地追上顧大娘,"大娘,貓兒攙著您走。"


    "哎哎,好孩子......"


    ...............................


    "怎麽樣,我看看。"


    程喻白扭過臉,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這副糗樣。


    白衣修士掰過他的臉,溫柔地道:"你什麽樣我沒見過,別鬧了,乖。"


    "你......"這人是吃錯藥了,還是打算承認了?


    程喻白下意識想繼續揉眼睛,卻被人捉住了手。


    白衣修士看著他跟個小花貓一樣,臉上沾滿黑灰,歎了口氣,有點好笑,又覺得都點可憐,伸手捉住了他白皙的手腕:"別揉,別揉,你手髒,小心等會兒髒東西進去了。"


    少年停下了手,委屈道:"不揉我難受,不讓我揉,你說怎麽辦嘛?"


    這霧蒙蒙的大眼裏全然的信任與依戀,還真像一隻奶貓。


    白衣修士輕笑一聲:"你等等。"


    程喻白看著白衣修士離去的背影,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啊啊啊.......疼疼疼疼疼.......所以,這不是夢?!


    很快,白衣修士便捧著一盆熱水進來了,一眼便看見少年臉上掛著傻乎乎的笑容。


    "我......我不是故意要笑你的。"


    "我知道。"


    "你什麽時候學的腹語?"


    "多年以前。"


    "裝的了一時,裝不了一世,我們明天便要走,從哪給她變出個兒子?"


    "年輕時損耗太多,如今重疾纏身,她最多隻有七天的壽命了。"


    白衣修士拿著帕子沾水,給他抹臉,耐心地擦掉他臉上的黑灰,紅通通的眼眶便露了出來,少年一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凝在了臉上顯得即可憐又可笑。


    "沒辦法了嗎?"


    "七日,已經是極限了,她如今算是回光返照,這還是有人掠奪了他人的生氣,來給她續命的結果。可是現在,這個村寨,除了我們幾個,已經沒有生氣可供掠奪了。"


    程喻白牙齒有些哆嗦,一想起他現在身處鬼寨,還覬覦著自己就渾身不舒坦:"你是說我們遇到的寨民,全是......"


    "對,全不能算成生人,但也不能說是鬼,介於二者之間,應該稱他們為:"行屍"。


    具有一定的智慧,依靠本能行事,會不停重複生前某一日的行為。每月變換一次。夜間殘暴嗜血,依靠互相殘殺同類壯大自身,第二天日起時停止,遺忘所有。"


    "那我們遇到的那個算命的,他是不是也是行屍啊?"


    "不,他不是,他是活人。但......"


    "不是好人對不對!我就知道他沒安好心!所有會算命的,都不是好人!"


    那年輕道人嚷著要給他算命時,卻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盯著白衣修士,還一個勁對他說:奇哉怪哉,本是無根之木,偏又生金。


    金木相克他是知道的,兩相不容,這不是在咒人嗎!


    更可氣的是,白衣修士回了一句:"根源於土而萬木生金。"然後拍了拍他的腦袋,拉著他走了。


    白衣修士重新洗了一遍帕子,敷在少年眼睛上,帶著笑意,懶懶地道:"噢,意見這麽大,我也會算命,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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