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表哥一頭霧水地看著我。


    “你記不記得三年前,有一次咱爸媽都去偃師,說是有個親戚生病去世了?”我有些著急地說。


    “有印象,你說那是咱姑奶?”


    “回來我問我媽是誰去世了,記得她說是我姑奶!”


    “我沒問過,應該不是一個人吧,瞎想啥呢你。”


    “要不在倆再去問問我媽吧?”


    “這個你咋問出口啊。”


    我想了想,這樣的問題確實不知道該怎麽問,也許在偃師有兩個姑奶吧,可心裏還是感覺毛毛的。


    那天我們在石板上一直坐到日落,家中大門依然緊鎖著,父親、姨夫和姑奶究竟談了些什麽至今不得而知。天微黑的時候,幾個舅舅氣喘籲籲地走來敲開大門,我和表哥也跟著走了進去。


    一進門二舅就喘著粗氣喊道:“姑,俺爸的墳已經開了,俺娘啥時候入葬?”


    “現在幾點了?”姑奶拄著拐杖從客廳走出來。


    “七點了。”


    “八點出發,九點準時下葬。”姑奶說著就走出了大門,大家跟著一起去了老院。


    我和表哥跟在後麵,路上聽到前麵的二舅一直在抱怨:“那塊地的土太鬆了,一圈都是舊墳,今兒下午打洞打了四五次都塌了,真他娘晦氣!”


    “那你們最後咋弄的?”姨夫邊走邊問。


    “最後把咱爸的棺材都抬出來了,直接把原先的洞挖開了一倍。”


    “……”姨夫無語。


    在邙山上處處都是新墳舊墓,土質變得鬆軟,一般後人想要埋入祖墳或者夫妻合葬都是一件困難的事,一不小心連原先的墓室都會塌陷,所以當地人一般都是各立墳頭,時間久了,越來越難尋容身之地,有的合葬墓甚至是棺壓棺的擺放,已經沒有任何禮節可言。


    我看著走在前麵的姑奶,不由地打了個顫,自從心裏有了疙瘩,再看到姑奶時,原來慈祥的眼神中總感覺透露著怪異,我依然改不掉愛幻想自己嚇自己的毛病。


    “泥鰍,你倆別跟來了,先回家看著門,等會兒我回來叫你再去!”父親打斷了我的思緒。


    走到一半父親像是刻意支開我們,我和表哥隻好乖乖地回到了家中。這時才想起一整天都沒有吃飯,到廚房找了幾塊餅,兩個人便狼吞虎咽起來。


    快九點的時候,父親匆忙地回到家中,一進門直接去了臥室,片刻後手裏拿著一個布袋走出來,朝我和表哥招了招手示意我們跟著出去。我心中疑惑,父親為何在這個時候回來取那副春聯。父親表情凝重,我便沒有多問。


    穿過村西口的一條煤渣路,經過邙山公墓園,再往北走200米就到了外公的墳前,那裏曾經也是田地,後來因建設蜂窩煤加工廠就變成了荒地,工廠牆外墳頭滿布。


    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親戚們都圍在墳前,手電筒的燈光下,外婆的棺材靜靜地擺在那裏,沒有安葬的儀式,甚至沒有像樣的紙錢,隻有幾片白紙散落在棺材周圍。


    父親走到姑奶麵前說:“姑,時間差不多了。”


    姑奶拄著拐杖慢慢走到棺材前,手放在棺蓋上麵微微顫抖著,閉上眼睛好一會兒才說道:“下葬吧!”


    大舅抬棺首,三舅抬棺尾,二舅和母親小姨抬著中間,緩緩地將外婆的棺材放入外公的墳洞中。我趴在邊上,看到外公的棺木已經腐朽大半,墓室被挖得淩亂不堪,瞬間心裏酸酸地,眼淚不由地湧進了眼眶。


    “泥鰍,咱爸們在幹啥呢?”表哥突然湊到我耳邊輕聲地說,手指了指旁邊。


    黑暗中看不清楚,隻能看到父親和姨夫蹲在地上手裏擺弄著什麽。我搖了搖頭說:“咱過去看看走!”


    剛起身父親就走了過來,手裏拿著從家裏帶過來的春聯。我和表哥正好奇,父親就側身跳進墓坑,趴在墓室口,伸手將春聯貼在了外婆的棺材上。剛貼一條就被三舅扯著胳膊拉倒在地上。


    “大飛你幹啥啊!”三舅一臉憤怒。


    父親沒說話,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將另一半春聯也貼了上去,橫批貼在了棺首。


    姑奶把三舅叫到一旁,站在人群中對大家說:“這是俺姐的遺願,是她去世前一晚把春聯給大飛的,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但那副春聯是我哥離家之前寫的。”


    姑奶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親戚們一臉茫然,但得知這是老人的遺願便也沒再說什麽。


    封棺填土之後已是深夜,姑奶長長地舒了口氣,示意大家可以離開了。這時父親走到姑奶跟前說:“姑,俺娘的墓碑還沒立啊!”


    姑奶看了一眼墳頭,轉身邊走邊說:“罷了罷了,有一塊墓碑就可以了”。


    我和表哥同時看向墳頭,一塊已經被風化的墓碑斜著立在那裏,顯然已經有些年頭,心想連父親都沒見過外公,那應該是外婆生前所立的吧。


    第二天一大早,舅舅們將姑奶送回了偃師,我和表哥也跟著去了村口,但是一直沒見到父親。快中午的時候,父親和姨夫推著一輛大二八停在了門口,後座上綁著一個編織袋,裏麵裝的鼓鼓的。


    “泥鰍,二蛋,去給你外婆磕頭走!”車子還沒停穩父親就朝院子裏喊。


    “吃過飯再去吧?”母親從廚房走出來,手上全是麵粉。


    “飯做好俺們就回來了,可快!”姨夫說著擺手示意我們快點出來。


    父親推著大二八,姨夫跟在旁邊,路上表哥好奇地問:“姨夫,這後麵裝的是啥?”


    “給你外婆刻的墓碑,他們那些孩子真是不孝,哪有自己的老母親墳前光禿禿的!”父親憤憤地說。


    姨夫也歎了口氣:“管他們呢,咱是把嶽母當親娘還親的人,要不是她,咱倆現在早就……唉!”


    我和表哥跟在後麵聽得一頭霧水。


    多年後才知道,父親和姨夫本就是同村鄰居,1960年親人相繼離世,他倆從營莊村沿路乞討到外婆的村子,在外婆的老院門前昏睡了過去。當時兩人都才六七歲的年紀,外婆把他倆當親生兒子一樣撫養長大,並將自己僅有的兩個女兒許配給了他們。相當於外婆一人之力頂住饑荒撫養大了七個孩子。


    到外婆的墳前,父親將墓碑從後座取下來,仔仔細細擦拭了一番,和姨夫二人一起將墓碑立在了外婆墳頭,碑上刻著“顯妣許嵐太夫人之靈”。


    完工後,父親、姨夫、我和表哥四人一起跪在墳前磕了三個頭,我側眼看去,父親和姨夫每一下都把頭重重地磕在地上,兩人起身後額頭上明顯紅通通的。


    臨走時我指著那塊被風化的墓碑問:“爸,那塊墓碑是誰立的?”


    “當然是你外婆立的呀,你看上麵寫的先夫李王城之靈……”父親似乎沒說完的樣子,眼神和姨夫對視了一下。


    “哦!”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記憶裏,外婆曾給我和表哥講過李王城三進莊王塚的故事,第三次再也沒有出來。


    我疑惑,如果是同一人,是誰找到外公的遺體並安葬於此。


    回去後,父親來到田地中,將那座荒墳的邊緣修整了一番,撒上幾疊紙錢後就把坑填平了。或許是對死者的敬重,或許有那麽一點的可能是多年前離家的親人的屍骸。從此那片正方形區域裏再也沒種過莊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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