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和徐子陵聽得心中舒服了些。扶起素素,隨兩人繼續朝陽武進發。到了正午時分,他們由山野切入往陽武的官道上,隻見路上滿是逃難離開陽武的人群,人車爭道,哭聲震天,教人既淒酸又心慌意亂。


    劉黑闥和諸葛德威一副見怪不怪,無動於衷的表情,找人問故。才知李密再攻陷黎陽倉,王世充率大軍往救,為李密所敗。李密招降了大批隋室兵將,聲勢大盛,正要進軍陽武,故附近居民紛紛棄家逃亡。


    劉黑闥歎道:“這昏君確死到臨頭仍不知悔改。”


    旋又依依不舍道:“我們要分手了!”


    大雪又開始從天而降。黃昏時分,巴陵幫派來一輛馬車,接載沈牧三人。


    劉黑闥等與沈牧三人依依話別,想起後會也許無期,眾人心中都充滿惆悵之情。


    沈牧坐上馬車後,默默透過車簾,觀看雪花飄舞的街頭。駕車的巴陵幫眾客氣有禮,驅車直出城門,來到城外通濟渠旁的大碼頭處,領三人坐上小船,不片晌來到泊在河心一艘五帆巨舟旁。


    三人才登上甲板,一人笑容可掬地迎上來道:“寇兄、徐兄、素素姑娘,你們好!”


    素素又驚又喜地“啊”一聲叫道:“原來是香公子!”


    來人竟是香玉山,見沈牧兩人神色不善地瞅著他,忙打躬作揖道:“兩位大哥切勿怪小弟,我已盡了一切人事打聽三位下落,都勞而無功,幸好猜到陽武乃往江都必經之地,故來此等候消息,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終能與三位再次相會!”


    艙內燈火通明,還燃著了火爐,溫暖如春,艙中擺開了一桌豐盛的酒席,席旁有位白衣麗人,領著四名俏婢,躬身迎迓。


    香玉山介紹道:“蕭大姐是敝幫副幫主蕭銑的妹子,一向打點皇宮眾妃的日用所需,對宮中形勢了若指掌,有她籌謀,今趟宇文閥危矣。”


    這蕭大姐二十許人,論美貌及不上沈落雁,李秀寧,但身長玉立,體態撩人,極有風情,自有一股引人的妖嬈味道。


    蕭大姐發出銀鈴般笑聲,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沈牧兩人,未語先笑道:“果然長得一表人材,難怪玉山一眼便看上兩位呢!”


    香玉山尷尬地幹咳一聲道:“三位請坐。”


    眾人坐好後,俏婢為他們依次斟酒,然後退出艙廳。


    素素不懂喝酒,改喝香茗,坐在她旁的香玉山殷勤侍候。


    蕭大姐一副放浪形骸的樣子,頻頻向沈牧兩人勸酒,氣氛熱烈。


    酒過三巡後,香玉山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知兩位大哥知否有關宇文閥的事呢?”


    沈牧對香玉山特別不客氣,皺眉道:“你不告訴我,我怎會知道。”


    蕭大姐嬌笑道:“都是玉山不好,打開始就給了兩位公子不良印象。這杯算是我代玉山向兩位陪罪好了。”


    沈牧和徐子陵的心事給她這麽坦白說出,反為不好意思,連忙喝了這杯酒。


    ……


    翌晨大船駛過湖邊,沈牧躺在湖邊密林一棵大樹的橫處,欣賞大海落日的壯觀美景,感到心胸擴闊至無限,人世間一切你爭我奪,都變成永恒中無足道的瑣碎事兒。


    素素身為一柔弱女子,在這亂世中,很是危險,沈牧便在巴陵買下一座府宅,讓素素暫時住在這裏,同時讓劍靈紅玉變化為他的樣子,保證素素的安全。


    數月後,沈牧的修為由於得到長生訣的修煉進展飛速,依然進入了元嬰中期境界,這也是沈牧沒想到的意外之喜。而就在此時,隋煬帝駕崩,天下群雄並起,世道更亂了,蕭二當家以巴陵為都稱帝,國號大梁。二當家本就是南朝梁武帝蕭衍的後人,現在隻是恢複舊日稱號。香玉山身為蕭二當家的手下,自然而然的也成了名副其實的將軍。


    這一日,沈牧和徐子陵在九江酒樓二樓靠窗的一張桌子坐下,目光同時投往窗外。


    入目首先是可容五乘馬車同時來往的寬敞街道,然後是麵對酒樓正門的一排商店,占了五間是店,可見由於九江一向多富豪,故有動輒倚賴物易的風氣。


    其他還有糧行、油坊、布行、雜貨店等等。


    道旁每隔七、八丈,就植有大樹,遮道成蔭。


    朝南望去,剛好可見到春在樓後院東北角的高牆,牆後林木間一片片的青瓦屋頂,形製寬宏,頗有氣勢。


    院內青翠蔥蘢的榆槐老榕,茂葉在清風中娑娑響著,似一點不知道今晚即將發生牽涉到天下形勢的生死之爭。


    兩人離開酒樓,沿街朝春在樓的方向走,左轉進入一條橫街去,這是次一等的道路,隻供人行,高牆深院,巷道幽深,與熱鬧的大街迥然有異,環境寧靜。


    徐子陵使了個眼色,兩人左右騰躍,分別沒入兩邊院宅的牆內去。


    不片晌那青衣人飛掠而至,風聲左右響起時,進退路都給沈牧和徐子陵封死了。


    後麵的沈牧笑道:“這位兄台。”


    那人霍地轉身,低呼道:“終找到你這兩個不知‘死’字怎麽寫的小子。”


    竟然是女扮男裝的宋家大美人宋玉致。


    三人步出小巷,來到一座架設在河上的拱橋,隻見河水蜿蜒而至,向春在樓那一方流去。


    兩岸高低錯落的民居鱗次櫛比,河邊條石砌岸,門前踏級入水,景色甚為別致。


    三人朝與香玉山的泊船處,已是夜晚,宋玉致故意墮在後方,不與兩人一道走。半個時辰後,香玉山那兩艘船出現在山坡下方處,沈牧倏地停止,累得宋玉致差點撞到他的寬背上去。


    宋玉致跟在沈牧身後,沈牧步出船艙,江風迎麵吹來,令他精神一振。


    在甲板上工作的幫眾,見他出來,都忙喚爺,神態較前恭敬。


    宋玉致大步朝船尾走去。她的步姿雖不像沈落雁般婀娜多姿,但卻另有一股討人歡喜的爽健。


    當她在船尾止步,徐子陵來到她旁,默然不語。


    宋玉致任由秀發隨風拂動,手按在船欄處,幽幽歎了一口氣道:“你是否不想和我說話?也不問人家為何不避嫌疑的與你到這。”


    沈牧瞧往月照下的茫茫大江,左岸遠處泊了十多艘漁舟,隱隱透出昏暗的燈火,深吸一口江風,淡淡道:“宋小姐有話請講。”


    宋玉致那對美目亮如天上閃爍不休的星兒,露出個回憶的表情,淡然自若道:“自幼我便不像女孩子,總愛和家中的男孩子玩耍,也當了自己是男孩子,也比別的孩子好奇心大。看到一座山,就會問人山後有甚麽。瞧見一道河,便想知道河水流往哪兒去。”


    徐子陵啞然笑道:“這真想不到,宋小姐為何會想起這些兒時舊事?”


    宋玉致皺眉搖頭道:“我也不明白,或者因為我信任你,與你相對時心情特別輕鬆所致吧!”


    沈牧愕然道:“這更令我想不到,宋小姐和我隻是初識,為何肯信任我呢?別忘了我和陵少是一夥的,所以其他人都以兩個小子或兩個小賊來稱呼我們。”


    宋玉致罕有的“噗哧”嬌笑,橫他一眼道:“你雖然說話刁滑,我第一眼見你時就看出來了,你是那種天生俠義的人,凡事都先為人想。”


    沈牧接觸到宋玉致女性化動人的一麵,呆了一呆,苦笑道:“可以不再問一個問題嗎?”


    宋玉致仰望星空,徐徐道:“你猜到我想問的事嗎?”


    沈牧旋風般轉過身來,奇道:“你不是早把我恨透了嗎?難道那是假的嗎?”


    宋玉致避開他銳利的眼神,垂首沉吟不語。


    沈牧長身而起,伸了個姿態誇張的懶腰後,道:“我要回房了!”


    在巴陵城外的一截裏許長的河道,泊滿了大小船隻,少說也有二、三百艘之多。


    岸上的曠地處,搭有十多座涼棚,放著堆積如小山般的貨物,都是趕不及運入城內的餘貨。


    徐子陵和沈牧穿上水靠,伏在其中一堆貨物後,瞧著數以百計從船上映來的點點燈火,完全不知怎樣入手找尋敵人。


    沈牧低聲道:“有沒有對某處的感覺強烈些呢?”


    徐子陵苦笑道:“完全沒有甚麽感覺,唉!我們應否回去睡覺呢?”


    沈牧搖頭表示不同意,沉吟道:“假設我們把耳朵貼著船底,運功偷聽,你猜能否聽到船上所有的聲音?”


    徐子陵沒好氣道:“聽到又怎樣?假設船上的人全睡了,又或沒有說話,我們是否仍要輪著偷聽下去。別忘記這有數百條船,就算每艘隻聽上一刻鍾,聽不到一成天早亮了。”


    沈牧終於放棄,頹然道:“那隻好明天再來,希望你的感覺會靈光點。咦!”


    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隻見一艘沒有燈火的快艇,正在船舶間左穿右搖,往岸旁駛來。隻看快艇的速度,便知操舟者是會家子。


    兩人運足目力,不放過目標的任何動靜。


    快艇上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那年輕女子站在船頭,衣著打扮似是婢子的身份,容貌娟好,卻帶點浪蕩的味兒。


    男的身形粗壯,但麵相鄙俗,看樣子與女子同屬婢仆之流。


    快艇迅速靠近,尚未抵岸,女婢騰身而起,幾個起落後,沒入江岸的暗黑,小艇則在男仆的操作下靠在岸邊等待。


    兩人喜出望外,雖不敢肯定他們是否惡僧豔尼的人,但比之先前的茫無頭緒,自不可相比較。


    打個眼色後,兩人無聲無息地繞了個圈子,在男仆目光不及處悄悄下水,不片晌潛到艇底處,運功貼附。


    他們乘機凝聚功力,好應付或會來臨的惡戰。


    小半個時辰後,婢子回來了。


    男仆問道:“拿到東西了嗎?”


    婢子“嗯!”的應了一聲,表示取得東西。


    艇子開出。艇上婢仆再沒說話。過半晌後,小艇來到一艘巨舶之旁,停了下來。


    兩人離開小艇,潛到巨舶底下,貼耳細聽,似乎隱有人聲,可惜卻被拍打船身生出的江浪聲響所擾,聽不真切。


    沈牧扯著徐子陵,從船尾處冒出水麵,低聲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何!”


    徐子陵笑道:“何來這麽多廢話,去吧!”


    兩人對視一笑,往上攀去,到了甲板邊沿處,探頭窺看。


    這艘船在水底已覺其巨,現在由這角度看去,更有宏偉的感覺,船身竟長達二百餘尺。


    甲板上的船艙共有三層,三十多個艙窗,隻見其中四個亮了燈火,還傳出人聲。甲板上則靜悄無人。


    徐子陵湊到沈牧耳邊道:“我發現了兩個暗哨,均設在第三層處,可見他們是以監視江麵其他船隻的動靜為主,反注意不到甲板上的情況。”


    沈牧輕鬆地道:“怎都要博一下,勢頭不對時便借水遁。來吧!”


    兩人翻上甲板,貼地疾竄,躲到艙尾的暗影,不但迅若鬼魅,其動作一致,仿如預早操練了千百次似的。


    他們不敢冒失內闖,功聚雙耳,細心靜聽,艙廳內傳來一個男人說話的聲音。


    那人道:“這兩個小子合起來時特別厲害,我們動手時,先揀其中之一全力殺掉,到擒下另一人時,再以嚴刑迫供,我才不信他不把‘楊公寶庫’招出來。”


    兩人聽得愕然以對,這不是剛離常熟時在江口追擊他們的大江會二當家“虎君”裴炎的聲音嗎?當時尚有個武功強橫之極的王魁介。


    想不到今趟以為找到惡僧豔尼,卻是誤中副車。


    另一把陌生的聲音道:“我們待他們八日後渡江北上時,便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將他們或擒或殺,以我們的實力,對付他們應像捏死幾隻小蟻般容易。”


    此人說話的聲音變化多端,忽而暗啞低沉,忽而尖聲尖氣,斷斷續續,聽的人耳朵都要受罪。


    若他因練功而變成這樣子,那他的武功必是詭奇邪異,教人難以測度。


    沈牧和徐子陵同時色變,卻不是因他的聲音怪異,而是對方為何能將他們的行蹤把握得如此精確。不用說亦是有人通風報信,難怪他們不用派人來偵察動靜了。


    一把低沉的女聲狠狠道:“我們就殺死那徐子陵,再擒下那天殺的寇仲,我要他受盡折磨後才死去。”


    隻聽她聲音透出的仇火,便知她恨沈牧恨得入心入肺。


    兩人都覺有點耳熟,卻一時想不起這女子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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