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鋒寒哈哈笑道:“果知吾意。”


    沈牧倏地起立,一拍背上長劍,大喝道:“事不宜遲,我們去吧!但要先知會他們。”


    沈牧和徐子陵、拓跋寒在行人疏落的街道上昂然舉步。


    此刻剛入亥時,卻仍是華燈處處,別有一番繁華大都會的氣氛。


    此時三人轉上天街,千步許外就是橫跨洛河的洛陽橋。


    行人車馬驟然多起來。


    占大部分都是彪悍豪雄的武林人物,無不對兩人偷偷行注目禮。


    街上酒樓與青樓林立,笙歌盈耳,車馬喧逐,輝煌的燈火下長街亮如白畫。


    沈牧笑道:“陰癸派一向不肯見光,我們這樣出現在城內最繁盛的大道,她們還能有什麽作為?”


    跋鋒寒極目前方,油然道:“我仍未能忘懷昨夜師妃暄驀然現身橋上的動人情景,隻有仙女下凡差可比擬。今晚我們會否再有奇遇?”


    沈牧笑道:“守株待兔在曆史上隻發生過一次,咦!”


    兩人同時看到在洛陽橋上,幽靈般俏立著有著絕世姿容的美女婠婠!


    在人潮中她是如此與世格格不入,雖站在那裏,卻似來自另一個空間。


    行人被她奇異的閑定和傾國的豔色所懾,都在偷偷看個不停。


    她不染一塵的赤足,更令人驚疑不已。


    深幽的目光,緊鎖不斷接近的兩人。


    跋鋒寒和沈牧分開少許,仰天長笑道:“其他人都給我跋鋒寒滾開,我要與陰癸派的妖女決一死戰。”


    宏亮雄壯的聲音,一時響徹大橋兩岸。


    跋鋒寒向沈牧道:“你給我押陣!”


    “鏘”!


    長劍出鞘。


    跋鋒寒大步踏上橋頭,朝婠婠迫去。


    路人四散奔逃。一時殺氣漫天,大戰一觸即發。


    婠婠如夢似幻,像蕩漾著最香最醇的美酒般的一雙美眸,完全漠視四周因懍於氣氛駭人而爭相走逐避難的男女老少,隻凝注著剛步上洛陽橋頭、離她至少尚有百多步的跋鋒寒身上,玉容靜若止水。


    沈牧落後在跋鋒寒後十步許處,盯著每一個朝他們方向奔離洛陽橋畔的路人。


    當跋鋒寒踏著奇異的步法,來到婠婠麵前二十步處立定時,洛陽橋除了這雙對峙的男女,就隻有為跋鋒寒押陣的沈牧一人。


    婠婠向跋鋒寒微一頷首,似是無限惋惜的嬌歎道:“跋兄本有機會晉身天下頂尖武學宗師之列,隻可惜不識時務,妄想以螳臂擋車,落得如此下場,實是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跋鋒寒尚未答話,後麵悠閑地坐上橋欄的沈牧已啞然失笑道:“真是笑話。有哪一趟你婠大小姐不是像吃定我們的樣子;但有哪一趟你不是棄甲曳兵、落荒而逃。真虧你仍厚顏狂吹大氣,可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婠婠黛眉輕蹙,瞧往沈牧道:“人最緊要是懂得自量。寇兄或者不肯相信,但奴家以前每次對你們的出手,其實都是留有餘地,令奴家投鼠忌器的當然是為了‘楊公寶庫’。可是現在縱使把你兩人擊斃,仍有一個知悉這個秘密的徐子陵,我下手再不用留情。便讓你們見識一下來自《天魔策》的絕技吧。”


    沈牧三人均心叫妖女厲害。沈牧先前的話絕非無的放矢的譏罵,而是要勾起婠婠前數次敗退的陰影,使她強大的信心受到挫擊。


    豈知婠婠寥寥數語,連消帶打,反令兩人感到她以前真個並沒有使出十足功夫,而今次則大不相同了。


    婠婠接下來嫣然笑道:“若以為憑你們兩人,就可把我陰癸派牽製在此,讓徐子陵把人運往城外,那才真的是天大笑話。”


    她巧笑倩兮的娓娓道來,聽在兩人耳中卻像突來的一記晴天霹靂。


    此時她要停便停,動靜的對比,已能使身在局中的跋鋒寒,與作為旁觀者的沈牧和徐子陵都心生寒意。


    最奇怪的是洛陽橋兩邊天街南北兩段,所有路人竟走得幹幹淨淨,沒有人留下來遙看熱鬧。而在橋的兩邊洛堤處,卻分別泊有兩艘大舟,此時都烏燈黑火,不見人影,透出神秘兮兮的味兒,當然不會是好路數。


    這種不正常詭異的情況,自是人為而成。


    婠婠並非是單獨來的,而是有人在暗中代她“清場”,且布下包圍網,務要置他三人於死地。


    跋鋒寒劍尖垂下,雙目卻射出無比銳利的精光,盯著婠婠的兩條絲帶道:“婠小姐這雙飛帶有沒有名堂?”


    這兩條帶寬隻一寸,但卻似有伸縮彈性,長時可達三丈,極難防範。


    婠婠淒迷的美目深深地瞧了跋鋒寒一眼,柔聲道:“奴家這帶子乍看似是一雙,其實隻有一條,名曰‘白雲飄’。跋兄到了黃泉之下,切勿忘記。”


    跋鋒寒似漫不經意似隨口問道:“隻不知是由何物製成?”


    婠婠微笑道:“有些事總要保持點神秘才見味兒,跋兄何不猜猜看。”


    旁邊的沈牧心中奇怪,在這等劍拔弩張,箭在弦上、一觸即發的時刻,一向爽脆利落的跋鋒寒,為何竟斤斤計較起對方武器的質料來?


    他當然知道以跋鋒寒的為人,絕不會無的放矢。


    婠婠又幽幽歎了一口氣。


    她無論任何一個表情,均能顯露出一種扣人心弦的內心感情,配上她風華絕代的美豔豐姿,確是萬種風情,令人目眩神醉。


    即使跋鋒寒和沈牧與她是敵對的立場,更清楚她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但仍忍不住有這種賞心悅目的感覺。


    她朱唇輕啟的道:“或者你們不肯相信,但奴家真有點舍不得毀了你們。你們去後,婠婠會有失落和寂寞的難過;但偏又無法不對你們下手,所以心中矛盾之極。唉!看招!”


    翠袖揚起,露出光芒閃爍的一對短刃“天魔雙斬”。


    跋鋒寒的斬玄劍尚未有機會攻出,婠婠已欺至身前八尺之內。


    雙斬像兩條爭逐的魔蛇毒舌,以令人無法捉摸揣測的方式,在虛空中劃出奇異玄奧的徑道,朝他攻來。


    婠婠本是披垂香肩的秀發,飄揚起來,既動人又無比詭異。


    周圍的空氣似是給一下子抽幹了,周圍方圓兩丈許的空間像變成個無底的深洞。


    跋鋒寒首次感覺到婠婠全力出擊的駭人威力。


    她沒有說謊。上幾次她確是留有餘地。


    跋鋒寒際此生死關頭,心中卻是出奇地冷靜,全沒有因對手的強橫而心生懼意。


    就在這生死對決的一刻,他生出奇異的感應。


    他感應到婠婠體內的真氣在不斷變化,不斷遊移,有時集中往右手的天魔斬,忽然間又移往纖足,顯示出她可在電光石火的高速內改變攻擊的方式和殺著。


    如此魔功,確是可怕之極。


    跋鋒寒倏地退後半丈,再飛身衝前反擊。


    淩厲至令人窒息的劍氣像閃電裂破烏黑的濃雲般,迎向朝他猛施殺手的陰癸派新一代最傑出的傳人。


    在旁押陣的沈牧見婠婠以一個完美無瑕的守式,逼得跋鋒寒撤回先手,由主動變被動之際,便心中叫苦,知道若論狡猾,自己實非婠妖女的對手。


    婠婠現在似乎給他們一個公平決戰的機會,實則卻非像表麵看來那麽公平。


    “蓬”!


    袖劍交觸。跋鋒寒如若觸電,硬被婠婠拂退五步,險些吐血。


    他血氣翻騰,兩耳轟鳴之際,幸好婠婠亦被他反震之力逼得退飛飄後,否則若連環進招,他定難以幸免。


    沈牧終按捺不住,從橋欄彈起,掠到跋鋒寒旁,大笑道:“美人兒知道厲害了吧!為了節省時間,不如把你的幫手全喚出來,大家一次來個大解決,不是勝似你在橋上飛來飛去,累個半死嗎?哈!”


    婠婠停身在丈許外處,心中暗恨沈牧破壞了她趁勢再施殺招的大計,表麵卻笑意盈盈,“噗哧”嬌笑道:“真虧你說得出來,明明是不顧單對單的江湖規矩,強行插手,偏是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沈牧嘻嘻笑道:“婠美人你說得對極了。現在江湖亂得沒有人再愛講規矩。而我則最喜愛跟風。言歸正傳,現在已證明了你沒有收拾你跋哥兒的能耐,所以盡管多喚些人來湊興,但我們將不保證是否會溜走。”


    以婠婠的篤定冷然,也不由俏臉微變。


    婠婠歎了一口氣,苦笑道:“你這人最大的本領就是沒有自知之明。人家說了這麽多廢話,目的隻是要完成合圍之勢,現在完成了!你試試夾起尾巴,溜給婠兒看好嗎?”


    沈牧和跋鋒寒一直暗暗留意四周惰況。


    天街靠近洛陽橋的兩段街道仍是杳無人跡,絲毫沒有異樣情況。


    離兩邊橋頭約數百步外隱見把守的武裝大漢,不讓行人接近,但這些該屬閑角色,不能構成威脅。且不似是陰癸派的人,何來合圍之勢,著實令人奇怪。


    沈牧眉頭緊皺道:“婠美人你勿要嚇我,我是出名膽小的。”


    婠婠莞爾笑道:“誰舍得嚇你呢!”


    接著嬌喝道:“看箭!”


    兩人為之愕然。


    “嗖”!


    弓弦聲響。


    乍聽隻是一把勁弓彈嘯,事實上卻是四弓齊發,因其時間拿捏得整齊劃一,故聽來隻有一響。


    從矗立兩邊橋頭對起的四座高樓之顛,四枝勁箭像電光激閃般,斜下百餘丈的高度,在婠婠的嬌喝仍是餘音縈耳的當兒,搠胸刺背而來,對三人招呼周到。


    “當!當!當!當!”


    沈牧三人揮劍格擋,背貼靠背,各自磕飛前後襲來的四箭。


    刀劍箭相觸,其激鳴之聲響徹橫跨洛水一百三十餘步的洛陽橋。


    四箭激彈飛開,掉往洛河去。


    婠婠嬌笑道:“這四箭隻是打個招呼的見麵禮,好戲尚在後頭呢。”


    一陣長笑,來自與婠婠遙對的另一邊橋頭。


    沈牧麵對的正是那個方向,見到一男一女從橋頭旁閃出來,一個是腰掛飛撾,有點陰陽怪氣,畢玄的嫡傳弟子拓跋玉。


    俏立他身旁的是淳於薇,腰上掛著那把微微彎曲的是突厥人愛用的腰刀,最適合在馬背上殺敵。臉上表情似嗔非嗔,又帶點無奈的神色,幽幽的盯著沈牧。


    拓跋玉先向沈牧打躬作揖,微笑道:“今趟要與別人聯手來對付寇兄,實屬迫不得已。上次小弟曾在襄陽好言相勸,勿與跋鋒寒這賊子走在一道,可惜寇兄聽不入耳。不過小弟仍眷念情誼,至今沒有插手。假若寇兄現在立即離開,小弟和師妹絕不出手阻攔。”


    沈牧心中暗歎,這拓跋玉雖形貌古怪,但肯定不是壞蛋,且頗有風度。現在卻不得不以生死相搏,想想都教人心傷。頹然道:“拓跋兄與惡名遠播的陰癸派聯手,不怕有損尊師聲譽嗎?”


    淳於薇秀眉緊蹙,不悅地責道:“你這人怎麽如此食古不化?我們到中原來,目的就是要把跋賊押回突厥,其他一切,哪有心情去管。跋賊最是可惡,每趟截上他時,都拚命逃跑,差點氣死了人家哩?”


    沈牧還有什麽話好說?跋鋒寒有了他和徐子陵作夥伴,拓跋玉的一方,根本奈何不了他。唯一方法就是與像陰癸派這種實力雄厚的教派聯手,始有完成任務的可能。


    “篤”!


    西方大船望台傳來一下杖子觸地的悶響,人人耳鼓嗡鳴。


    被譽為獨孤閥的第一高手尤楚紅,安然坐在望台上太師椅之內,眼簾內的兩道精光,越過六丈許的河麵,落在橋上兩人處。右手碧玉杖柱地,發出一陣難聽而帶著濃重喉音的梟笑,先幹咳一聲,才以她沙啞的聲線冷喝道:“小霸到哪裏去了?是否你三人對他做了什麽手腳?”


    她身後高矮男女站了十多人,最搶眼自是美麗的獨孤鳳,其他沈牧認得的隻有獨孤策,人人衣飾華麗講究,看來都該是獨孤閥本係的高手。


    與獨孤閥遙遙相對的另一艘船上,則是以突利為首的突厥人,人數不過十人。可是人人眼神如電,顯然都是高手。


    自拓跋玉和淳於薇現身後。他們早猜到不會少了“龍卷風”突利的份兒。


    他隨來的手下中有兩個是沈牧認識的,就是“雙槍將”顏裏回和“悍獅”慕鐵雄。此二人當年與李密和祖君彥合謀,擄去翟嬌,再在荒村布局暗算翟讓,種下其後翟讓慘遭殺身的大禍。


    這時突利眼中射出欣悅的神色,哈哈笑道:“老夫人何須擔心,隻要擒下這三個小子,要他們叩頭喊娘的也隻是一句話便可辦到。”


    橋上的沈牧倒抽一口涼氣,向身後的跋鋒寒低聲道:“看來這就是伏騫那小子所指的鐵勒人的陰謀了。”


    話猶未已,婠婠那方衣袂聲響,四個人疾掠而來,帶頭的赫然是“飛鷹”曲傲,後麵跟著的是他三個徒弟長叔謀、花翎子和庚哥呼兒。


    四人來到婠婠身後立定,冷然不語,一副吃定了他們的神態。


    無論空中、地麵、河上所有逃路均被封閉,形成一個插翼難飛的天羅地網。


    兩人這時才醒覺,這代表四股強大勢力的敵人,早有聯手對付他們三人的秘密協議,而救回傅君瑜隻是引發出眼前局麵的導火線。


    自離開任恩那秘巢後,他們的行蹤便落在敵人的眼線監視下。當知他們朝洛陽橋走來後,便調集各方人馬,決定在這四通八達的交通要點截擊他們。


    現在終於把他們迫得陷身在絕境內,除了力戰至死外,再沒有其他的可能性。


    此實他們始料所不及。


    婠婠淒迷的美目射出複雜的神色,幽幽歎道:“這裏再沒有奴家的事了,諸位前輩高明看著辦吧!奴家尚有要事須處理呢。”


    突利施禮道:“婠小姐請便,有機會,希望能與婠小姐多點親近。”


    隻看他神情,便知他深為婠婠美色所動。


    事實上在場所有男人,無不為她現出迷醉的表情。


    婠婠深深瞧了沈牧、徐子陵和跋鋒寒一眼,再歎道:“三位珍重!”


    一閃不見。


    曲傲踏前三步,來到婠婠剛才的位置,撩起長袍的下擺,紮到腰帶去,仰天長笑道:“哈哈,今天你們拆翅難逃!”


    沈牧從跋鋒寒身後轉出來,一拍背上的長劍,大笑道:“曲老頭果然有種,隻不知如若你單打獨鬥不敵本人時,其他人會否出手相援?”


    右方的突利啞然失笑道:“果然是無知之徒,死到臨頭仍敢口出狂言,曲大師請立即出手,待本人看看他的刀是否像他的口那麽硬。”


    隻這幾句話,便可看出突利極工心計。因為若任由曲傲自己回答,礙於他的身份地位,怎都不能讓人插手。那時一個不好,隻要沈牧能來個兩敗俱傷,別人要出手幹預和相幫就有問題。


    但突利這番話,既顧及曲傲的麵子,又堵塞了沈牧的說話,拿捏得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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