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從未見過的燦爛笑容,首次出現在尤楚紅的老臉上。忽然間深刻的皺紋像完全消失不見,這武功高絕的老婆子似尋回她失去已久的青春。


    橫看豎看,她隻是個慈祥的老太婆。


    縱然是敵非友,沈牧仍為能解除一位老人家被纏繞大半生頑疾所帶來的苦楚而感到欣悅。


    旁邊的獨孤峰和獨孤鳳都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數十年來,他們請遍各地名醫來治尤楚紅,隻有沈牧針到病除,至少沒有再次發作。


    沈牧連施五針,感到在這一刻他確是如假包換的神醫,雖未能根除尤楚紅的喘症,至少可大幅減少她病發的次數。


    尤楚紅感激道:“莫神醫是老身的救命恩人,這兩晚我一睡至天明,是三十多年來從未試過的事。”


    沈牧把雷九指教下的醫理搬出來充撐場麵道:“太夫人之頑疾,皆因練功出岔子,令肺、腎兩經受損。醫書有雲:肺為五髒之華蓋,腎為元氣之根本;肺氣不降,腎氣不納,頑痰隨氣上泛,形成咳喘之患。我現在施針對症,令肺腎相交,隻要以後調養得宜,說不定終可完全複元。”


    獨孤峰大訝道:“很多大夫都探到是肺腎兩經出問題,為何卻總是束手無策?”


    沈牧暗罵自己多嘴,胡謅道:“由於太夫人是練功出問題,與內氣有關,一般大夫怎懂得醫治?寒家專講以武醫人,恰好可以應付。”


    尤楚紅點頭道:“神醫的內功是正宗的道家路子,精純無比,不在鳳兒之下。”


    沈牧暗忖自己雖斂去大半功力,仍瞞不過她這個大行家。


    獨孤鳳雙目亮起來,道:“這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嘛。若莫先生向武學發展,必是一等一的高手。請問先生,婆婆該如何調養?”


    沈牧等的正是這句話,正容道:“首先千萬勿與人動手,更不能動氣,除此之外,必須飲食正常,睡眠充足。嘿!水質最重要,會直接影響腎的功能。”


    尤楚紅雙目精光一閃,狠狠道:“若能殺了那個賤人,我尤楚紅便自此金盤洗手又如何?”


    獨孤峰忙道:“娘親請勿為此傷神,交給我們去辦吧!”


    沈牧聽得暗暗驚心,直覺感到那賤人指的是沈落雁,因為獨孤霸命喪她手上,不由有點後悔將此事告訴尤楚紅,但那時人在洛陽,兼與沈落雁鬥得如火如荼,怎想得到現今的變化。


    獨孤鳳也勸道:“婆婆自己身體要緊,定要聽從先生的吩咐。”


    尤楚紅露出頹喪神色,歎一口氣,轉向沈牧道:“莫神醫勿要見怪,此是寒家恨事,我最恩怨分明,別人對我如何,我就如何回報。”


    沈牧隻好唯唯諾諾,心想定要設法警告沈落雁,叫她防備。


    獨孤峰道:“先生特別提及食用的水質,不知有什麽好的提議。無論是天下那一道名泉,我們也有辦法把泉水運來長安。”


    隻是這幾句話,就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獨孤閥在各地仍有一定的影響力。否則若名泉在王世充的領土內,他如何能定期取水運來長安。


    沈牧正中下懷道:“未必須舍近求遠,請問貴府內用的水來自何處?”


    獨孤鳳哪想得到他別有居心,坦然答道:“西寄園內共有四口水井,分處東南西北四方,據說是與堪輿風水之術有關。其中以北井的水最甜美。”


    沈牧壓下心中狂喜,故作驚訝道:“竟有四口水井之多,真奇怪!”


    獨孤峰笑道:“我們已視為平常,但奇怪是昨晚三口水井結冰,獨北井沒有結冰,還因下雪的關係,水位漲了近兩尺。”


    沈牧差點要抱起獨孤峰親一口,因為不用他去看已曉得是什麽一回事。


    他和雷九指想法相同,寶庫的入口既用水力開啟,進入的地方當和水有關。


    建成元吉曾遍查與楊素有關的宅院,這西寄園當然不能幸免,查不到的原因在於秘道尚未啟動。


    魯妙子又最愛利用大自然的力量,水井下麵當然是與地下河道相通,也是入口最佳的掩護。


    沈牧道:“可否帶小人去檢驗北井的水質,若沒有問題,就不用勞師動眾地遠道取水。”


    獨孤鳳喜孜孜地跳起來,欣然道:“讓鳳兒領路吧!”


    沈牧回到沙家,給三夫人召去說話,再三挽留,希望他能在長安多住一段時間。


    經沈牧費盡唇舌,又答應兩年內會“雲遊”回來長安,才勉強獲得脫身。


    回房途中碰到沙福,見他臉色陰沉,又像非常忙碌的樣子,奇道:“發生什麽事?”


    沙福狠狠道:“二夫人有個婢子挾帶私逃,偷了二夫人一批首飾,現在大姑爺發散人手找她,我看她逃不了多遠。”


    沈牧醒悟過來,暗叫婠妖女厲害,這一招是對症下藥,爭取他的好感。他想起二夫人那個豔婢,不過名字卻忘掉了。


    心知肚明就算常何出馬,亦截不回詐作挾帶私逃的陰癸派內鬼,安慰沙福兩句後,回房一看,果然婠婠正在房內恭候他的大駕。


    婠婠若無其事地道:“少帥該滿意了吧!我們遵照吩咐,把布在沙家的人撤走,以示合作的誠意,並保證以後不幹犯沙家。”


    沈牧坐下,苦笑道:“小弟非常感激。”


    婠婠道:“趙德言在魔門中是有名輕諾寡信的人,小心提防他。少帥若沒有急事,請勿離開沙家,我或者很快有好消息帶回來哩!”


    婠婠去後,沈牧伸個懶腰,整個人輕鬆起來。


    他和徐子陵的計劃既是妙想天開,更是切實可行,把黑白兩道的頂尖人物全計算在內,並使他們互作鷸蚌相爭,大大有利他們的取寶計劃。若進入秘道前可順手宰掉安隆,報石之軒殺尤鳥倦之恨,自然更為理想。


    西寄園北井下會是什麽一番光景呢?


    明天李淵將率領文武百官、兒子李世民、李元吉到終南山別宮進行一年一度的春狩,楊文幹則會趁他們紮營鹿穀時發動突襲。


    那邊廂殺個如火如荼時,長安城內則是正邪爭奪異寶“邪帝舍利”的慘烈戰場。


    徐子陵在一所由高占道安排的普通民居與沈牧碰頭,兩人均非常小心,肯定沒有人跟蹤,仍施展種種惑敵的方法,這才悄悄入屋。


    沈牧稍遲片刻,入廳時徐子陵挺立窗前,凝望大雪後的晴空。


    鞭爆和小孩的歡笑聲仍時有從裏巷間傳來,充滿春節送舊迎新的氣氛。


    沈牧來到徐子陵身後,怕驚擾他地放輕聲音道:“你那方麵進展如何?”


    徐子陵道:“一切依計劃進行。”


    沈牧大喜道:“雲帥肯點頭嗎?”


    徐子陵道:“若能殺死趙德言,將是他今趟到中原最出乎意外的大收獲,何樂而不為。像雲帥這種人,和他說什麽都沒用,隻有動之以利害,才能把他打動。你試試說服他去對付石之軒看看,縱有血海深仇又如何?”


    沈牧笑道:“陵少看得非常通透,師仙子又有什麽反應。”


    徐子陵道:“她感到我們很不妥當,不過照看似仍未猜得我們收到風,知悉她請出寧道奇來對付我們。”


    沈牧道:“隻是對付我吧!她還舍不得對付她的子陵兄弟。”


    徐子陵氣道:“還要說這種無聊話。若有選擇,我絕不會算計去對付她。”


    沈牧道:“問題是她先算計我們。以師妃暄的立場,絕不容邪帝舍利落入魔門任何一方手上,皆因後果難測。坦白說,我也希望舍利給師妃暄或寧道奇搶走,否則我們亦不會有什麽好日子過。”


    徐子陵道:“聽你的口氣,該找到入口吧!”


    沈牧欣然道:“幸不辱命,我敢寫包單是西寄園的北井,昨晚不但水位忽然高漲,且此深達五丈,比其他水井要多深兩丈,隻此已惹人懷疑。”


    徐子陵道:“什麽時候進去?”


    沈牧道:“那要看安隆運數如何?假設他黃昏前到澡堂去,我們就順手幹掉他才入寶庫。”


    徐子陵道:“你不怕節外生枝嗎?”


    沈牧道:“這非是節外生枝,而是惑敵之計,我們不妨公然以本身的樣相,在大庭廣眾擊殺安隆。誰想得到接著我們立即進入寶庫?”


    徐子陵皺眉道:“你的計劃似乎很牽強,況且你這莫神醫忽然消失,不怕惹人起疑?”


    沈牧歎道:“我是要為你出一口鳥氣,還點顏色給石之軒看,至於莫神醫,你更不用擔心,因為李淵想正式委任我為太醫,所以我正應該留書出走,表明自己雲遊濟世的誌向。哈!”


    徐子陵苦笑道:“假若你留書出走,而我們今晚仍不能進入寶庫,豈非弄巧反拙。”


    沈牧正容道:“若進不了寶庫,我們立即就走。小弟回彭梁後就把少帥軍散夥,恭請李小子去接收。老天爺要這麽待我,我尚有什麽話好說的。”


    沈牧回到沙府,沙福截著他道:“青青夫人那邊派人傳來口信,請你今天有空到她那裏打個轉。”


    事實上除夕晚喜兒向他傳過話,說青青想見他。不過這兩天他確無法抽身。


    思忖間,沙福又道:“聽大姑爺說,皇上有意任命先生為太醫,嘿!皇命難違,先生會否取消雲遊四海的計劃?”


    沈牧壓低聲音道:“你說小命緊要,還是皇命重要?”


    沙福愕然無語。


    沈牧拍拍他肩頭,徑自回房。


    跨過門檻前,他早有心理準備,好應付婠婠。以陰癸派一向的作風,當然不是那麽容易對付,輕易聽從他沈牧的安排。


    照沈牧估計,不論是祝玉妍又或趙德言,其野心應不會止於隻取得邪帝舍利,而是人和財物都不肯放過。不單要把寶庫內的兵器財寶全部奪取,更要置他和徐子陵於死地。


    他沈牧和徐子陵兩人,已成為魔門最大的威脅。因為每一天他們都以超乎任何人理解的速度在武道上邁進,照此推斷,很自然的終有一天,即使祝玉妍、石之軒之輩,亦要在他們手底下俯首稱臣。試問魔門中人誰希望事情發展到這地步。


    果然婠婠在內房床上玉體橫陳地候他大駕,笑意殷殷地道:“祝師請你們把人交給她,她保證可解去‘七針製神’之術,你們大可以放心,不用再受趙德言威脅啦。”


    沈牧好整以暇地在她對麵坐下,微笑道:“婠大姐你是否在說笑?不如這樣吧!你把令師請來,我和小陵在旁監察,如此天公地道,婠大姐意下如何?”


    婠婠黛眉淺蹙,為難道:“要解開此類控製神魂的異術,必須心無旁騖,不能有外人在場,更須有可信任的護法。你們既要師尊到你們指定的地點去,更要在旁監察,怎行得通?”


    沈牧哂道:“我們千辛萬苦把人救回來,你說會否蠢得就這麽把人送出去?另有折衷的辦法,就是你們把解針之法告訴我們,由我們自行動手。勿忘記小弟既能冒充神醫,對經絡穴位怎都有兩手吧!”


    婠婠心平氣和道:“師尊必須看過雷先生的情況,始能下手解救。其中有很多玄妙處,實是說之不盡。假若就那麽提供一個解法,把人醫壞,徒然令我們間生出誤會。”


    沈牧堅決搖頭道:“你們早有一趟不恪守承諾的前科,教我如何能在與人命攸關的事上毫無保留地信任你們。”


    婠婠在床沿坐起嬌軀,俏臉回複一貫恬靜無波的篤定神態,並帶著一種教人心寒的冷靜,淡淡道:“你是要不信守誓約啦?”


    熟悉她的沈牧知她動了真怒,會隨時出手,一邊提聚功力,邊冷笑道:“我沈牧答應過的事,從來不會反悔。我和你立的誓約,隻是把聖舍利交到你婠大姐手上。隻要你肯依我的安排,我沈牧可擔保把聖舍利送到你手中,至於你們能否保存聖舍利就要看你們的本事。”


    婠婠一對美眸芒光閃閃,與他對視片刻,道:“你們可知自己正一步一步的踏進趙德言的陷阱去,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趙德言的作風,他不但不會救人,還要把你兩個無知的小子殺掉,獨吞聖舍利和寶庫。”


    沈牧搖頭歎道:“說到底,你們仍是害怕趙德言。算我看走眼吧!好!為免你說我沈牧沒有口齒,無論你參加或不參加我的計劃,我也會把聖舍利交給你。”


    婠婠麵色緩和下來,幽幽歎道:“過度自信會把人害死的。趙德言是魔門出名難纏的人物,豈會任你們擺布。這樣吧,我們手頭上有個能以假亂真的黃晶石,就用它來掉包,讓你們去向趙德言交易。那就算趙德言違諾,你們也不至讓他占盡便宜,又可完成我們的誓約。”


    沈牧心叫厲害,暗忖若讓婠婠同進寶庫,說不定她會拿此贗品把舍利掉包,以她的身手,而他們又沒特別留意,確有機會辦到。


    沉吟道:“邪帝舍利乃魔門異寶,說不定你們魔門中人會對它有特別的感應,為策萬全,我看必須以真舍利去作交易,然後另謀護寶和脫身良法。否則到時我們不但要設法突圍,還要保著雷老哥,誰來可憐我們?此計萬萬不行。”


    婠婠嗔道:“左不行,右也不行,你究竟在動什麽歪腦筋?”


    沈牧俯前少許,肅容道:“我這計劃既大膽又可行,靈感來自當年藺相如攜和氏璧見秦始皇嬴政,趙德言比之嬴政至少差一大截吧。隻要舍利在我手上,趙德言必須乖乖救人,否則一拍兩散,來個如假包換的玉石俱焚。隻要大姐們在適當時機現身,取走舍利,那時我們全力搶人,你們則設法護寶,並把趙德言牽製,豈不兩全其美。最理想當然是順手把趙德言幹掉,那要看老趙他的運數啦!”


    婠婠皺眉道:“你倒想得天真,雷九指看來死定哩!”


    沈牧裝出胸有成竹的樣子,道:“未必!否則縱使我們真以舍利作交易,雷大哥亦要性命不保。一手交人,一手交貨,清脆利落,婠大姐明白沒有?”


    婠婠輕輕一歎道:“你們準備何時與趙德言交易?”


    沈牧毫不猶豫地道:“明晚戌時初布政坊的突厥外賓館後院。我們此刻可再詳論細節,約定種種暗號,使雙方能配合得天衣無縫,皆大歡喜。”


    婠婠道:“在對方的地方交易,是否聰明之舉?現在主動權穩握在你們手上,換過另一個地方,對你們會有利無害。”


    沈牧幾可肯定陰癸派在別無他法下,隻有在他們與趙德言作交易前下手強奪一途。那時他們為要照顧雷九指,將完全處於捱揍的劣局,使得對方不但可輕易搶得舍利,還可順手把他們幹掉。


    不論是祝玉妍、趙德言或石之軒,誰肯甘於隻取得邪帝舍利,而坐看沈牧把大批兵器寶藏運離長安,最後更極有可能落入李閥手內。他們為要跟蹤沈牧和徐子陵,即使出動最頂尖的高手亦未必辦得到;可是要神不知鬼不覺地監視高占道等人,卻是綽有裕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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