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見麵,知曉彼此的情況,當然非常歡喜,到弄清楚敵人快要來襲後,沈牧忙遣人往迎楊公卿,通知他不用急於趕回來,須以軍隊的安全為首要之務。


    再作一番調兵遣將後,沈牧筋疲力竭的挽著徐子陵到水峽下遊一處石頭坐下,道:“兄弟!我真的很感激你,否則我今仗會敗得很慘,不但梁都難保,我的少帥軍亦要冰消瓦解。他娘的,桂錫良和幸容這兩個小子真不是人,我這麽信任他們,卻把我出賣。”


    徐子陵道:“你極有可能錯怪他們,從兒時建立起來的交情是最真誠的,他們絕不是這種無恥之徒。”接著把自己的分析說出來。


    沈牧整個人輕鬆起來,笑道:“幸好有你在我身旁辟疑解困,兩個小子若真出賣我,對我的傷害會很大。今晚的戰事就由你老哥負責指揮,我現在累得隻想躺下來睡一覺。哼!最好香玉山那小子和李子通一起坐船來,既可證實不是錫良和小容出賣我們,更可讓我們順手把他宰掉。”


    徐子陵道:“今仗我們勝算甚高,因李子通並不曉得有楊公卿這支軍隊正在附近,還以為你空城而出,所以隻會顧著全速北來,疏於防範。你有什麽打算?”


    沈牧微笑道:“那要看我們能對李子通的水師船隊做成多大打擊,飛輪船的速度和靈活性遠勝李子通任何一艘水師船,又是順流而下,攻其不備,說不定可令他百多艘船全軍覆沒。那時我們可乘勢南下,先截斷鍾離所有水路交通,孤立鍾離,那時怎到鍾離的守將不投降。鍾離既失,高郵將是我囊中之物,李子通除躲在江都城內發抖,還可以做什麽呢?”


    徐子陵仰望天上明月,道:“全軍的指揮權可交給虛行之,我和你登上其中一艘飛輪船,你的射日弓加上我的佑木弓,肯定敵人吃不消。”


    沈牧訝道:“行之?他並沒有指揮軍事行動的經驗。”


    徐子陵指指腦袋道:“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更有腦筋,隻要讓有經驗者如白文原在旁配合,我保證他有諸葛武侯重生般的本領。除宣永外,他是你少帥軍中最出色的人材。讓他打一場勝券在握的仗,對他的威望和信心均有無法估計的好處。而你更須一個像他般才智不在你我之下的人,在你出征時為你主持大局。”


    見他仍有猶豫之色,提醒道:“別忘記我們是親上戰場,若他出漏子,我們仍可臨時補救。對嗎?”


    沈牧終於同意,道:“你的提議總不會錯到哪裏。時間無多,煩陵少把有關人等召來,落實行之指揮的權責。”


    二十八艘長五丈、闊兩丈的飛輪船,在水峽上遊隱蔽處蓄勢以待,船上的帆均清拆下來,棄而不用,純以腳力踏輪加速,最妙是在船尾的大圓輪由六十多片活板裝在固定的木輪上,與舵相連,所以隻要調校活板打水的角度和方向,飛輪船可如遊魚般在水麵如飛滑翔。


    船首的弩箭機是飛輪船最淩厲的重武器,每座機可連續發射十二支特製重弩箭,還達八百步,加點燃的火油布,成為水戰中威脅最大的火箭。


    飛輪船兩側各有防箭的鋼板,從兩旁斜伸上來到中間接合,形如人字形的屋頂,開有圓孔,作透氣和射箭之用,操舟的戰士和舵手都躲在其中。


    船頭另裝上尖利的鋼錐,還原是一般戰船的裝設,但因飛輪船的機動性,其撞擊生出的破壞力當然非一般笨重的戰船能及。


    沈牧、徐子陵和卜天誌立在其中一艘被臨時命名為“少帥號”的飛輪船船首處,由徐子陵負責操控弩箭機,沈牧手提射日弓,至於火箭則由四個身手特別靈活的少帥軍負起供應之責。操舟的是經驗豐富的陳老謀,卜天誌負責指揮全局的進退,他會以旗號傳達沈牧的命令。


    運河彌漫一片山雨欲來前的緊張氣氛,無名在水峽高空盤旋,忽然俯衝而下,旋飛一圈,往沈牧俯衝過來,沈牧舉起右手,任無名抓個結實。


    沈牧笑道:“乖寶貝,是否敵人來哩?”


    無名雙目如炬的凝視水峽方向,振展雙翼,神態威武至極。


    沈牧哈哈笑道:“回到天空玩兒吧!”


    無名像懂人言的拍翼高飛,轉眼變成明月下的一個小黑點。


    徐子陵大訝道:“它不是隻懂聽突厥話嗎?”


    沈牧聳肩道:“鬼也不知它怎麽弄懂的,可能是它整天聽我跟人說漢話,日子有功,終被漢化,哈!”


    卜天誌苦笑道:“我現在緊張得手心冒汗,你們竟仍有心情談笑,可否傳我這種談笑用兵的本領?”


    沈牧欣然道:“多打兩場仗,誌叔當可像我們般不把戰爭當作什麽一回事,這是個習慣與否的問題。咦!行之竟要我們後撤兩裏!究竟是什麽一回事?”


    徐子陵微笑道:“現在指揮的是行之而非你沈牧,軍令如山,違令者斬,快照辦!”


    眾人往崖上瞧去,明月灑照下,高崖上的傳訊兵正向他們打出後撤兩裏的旗號。


    沈牧向卜天誌點頭,輪到卜天誌打旗示意,二十八艘船飛輪急轉,水聲“霍霍”作響下,就那麽逆流往北退開去,省回掉頭的工夫。


    兩艘敵艦,從水峽一先一後駛出來。


    眾人瞧得恍然而悟,兩艦相距達二十丈,若其他敵艦均以此距離入峽,那任何一刻水峽內的敵艦將不超過四艘,縱使以投石機把峽內敵船全部摧毀,亦不過四艘之數,對敵人水師損害極微。如依原定計劃,敵艦入峽立施突襲,敵方龐大的船隊可在峽外登陸反擊,以敵人的兵力,他們定要吃不完兜著走。


    虛行之是當機立斷,臨時改變戰略,待敵艦半數過峽,才以投石猛襲,把敵人水師切成首尾不能相顧的兩截,再以飛輪船作主力,順流殺去,以最新穎的船種,新穎的戰術,速戰速決的攻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卜天誌點頭道:“虛先生果然在軍事謀略上有獨到之處,不負少帥所托。”


    一艘接一艘的敵船從水峽陸續駛出,形成浩浩蕩蕩的隊伍,布滿眼前的河段,延綿不絕,令人望而生畏。


    近四十艘敵艦駛出水峽,帆桅重重,甲板上人影幢幢,顯因逐漸接近梁都,處於嚴密戒備的狀態下。


    高崖上戰鼓聲起,投石機響個不絕。


    沈牧大喝道:“兄弟們!殺啊!”


    在鋼板艙內的三十名戰士六十條腿兒同時踩動,飛輪急轉,在陳老謀掌舵下,少帥船先從河彎拐出,迎向駛至三十丈近處敵方第一艘戰艦。


    火把燃起,點燃火箭。


    沈牧吐氣揚聲,拉開兩方水師戰幔的第一支火箭,從射日弓激射而去,在運河上空劃出一道詭豔的軌跡,命中敵艦滿張的風帆上,烈焰熊熊而起。


    徐子陵隨即發動弩箭機,十二支火箭一支接一支勁射而去,破入船體,刺穿船艙,又或射中對方桅帆,箭無虛發。


    敵人箭手此時驚覺還擊,但在卜天誌指揮下,前麵的飛輪船靈活的閃往靠岸處,輪到後方的飛輪船招呼早受創不輕的敵艦。


    當少帥號繞過敵方的第一艘船,該船已陷進烈焰和狂冒而起的濃煙內,敵人紛紛跳進運河逃命。


    敵艦立時陣腳大亂,黑煙彌漫運河,視野不清下根本弄不清楚發生什麽事。此時少帥號上的弩箭機重新裝滿弩箭,從近岸處的外檔處繞回來,攔腰往排在前頭第三股的敵艦衝殺過去。第二艘則由其他友船服侍,一擊成功下,眾飛輪船的少帥軍人人士氣大振,戰意如虹,信心十足。


    目標敵艦上的敵人注意力全集中向前方,加上這少帥號飛輪船沒有半點燈火,行動迅捷,到他們驚覺少帥號的接近,已錯恨難返。


    火箭連珠射去,風帆和甲板同時起火。


    “轟!”接著是船體斷裂的可怕摩擦聲,木屑橫飛,少帥號鋒利堅硬的鋼船首硬生生憑衝力在敵艦右眩船身破開一個大洞,又迅速後退。


    沈牧揮弓擊飛射來的三支勁箭,大喝道:“一半船隨我來,其他留在這裏打個痛快。”


    卜天誌連忙下令。


    少帥號領著十三艘飛輪船,順流開向水峽,沿途遇上敵艦,驟攻即離,不敢停留,要在敵人於水峽另一邊的船艦登岸前,向他們展開致命性的攻擊。


    黑煙漫空,敵人水師陣腳大亂,部分掉頭逃走,更有部分在慌亂下撞往岸旁石礁,聲勢浩大的船隊,隻餘任由宰割的份兒。


    少帥號領著十三艘飛輪船,進入水峽。


    峽內六艘敵艦不是正著火焚燒,就是船破傾沉,運河上滿布住兩岸逃生的敵人,喊叫震天。


    沈牧大喝道:“江都是否我們的,就看此戰!”


    船上戰士齊聲應晤,士氣昂揚激烈。


    少帥號一馬當先衝出峽口,沈牧環目一掃,已知勝券在握,由焦宏進和洛其飛指揮的兩支少帥軍,分從兩岸以火箭向敵人被斷成兩截的後截水師狂攻猛打,著火焚燒的敵艦達十多艘之眾,其他敵艦在不明岸上虛實下紛紛掉頭逃走,運河終及不上長江、黃河那種大河道,互相碰撞有之,擱灘觸石有之,亂成一團,濃黑的煙遮天蔽月,敵我難分。


    沈牧一聲令下,弩箭以鋪河蓋天之勢,往敵艦射去。


    梁都水峽之戰,少帥軍大獲全勝,毀敵艦八十餘艘,能逃返鍾離的敵艦不到二十艘。


    少帥軍方麵陣亡者十五人,傷者不到半百,三艘飛輪船毀破沉沒,卻殺敵近二千,俘敵兵將五千餘人,短期內李子通不但休想北侵,能否保著江都亦成問題。


    眾人沒有處理降兵的經驗,對著俘獲的五千多敵人,大感頭痛。


    沈牧歎道:“我現在才明白為何古時白起長平之戰後會把四十萬降兵坑殺,因為那是最幹淨利落,否則要把他們逐一斬首恐怕沒有人受得了,以後休想安眠,如今怎辦才好?隻是喂飽他們已非容易。”


    徐子陵道:“既不能殺人,隻好把他們釋放,不過流竄的敗軍會對沿途的平民造成很大的災害,我們須從詳計議。”


    此時虛行之和五名少帥軍押著一名敵將朝他們走來,兩人定睛一看,赫然是李子通座下首席大將左孝友。


    沈牧哈哈笑道:“原來是左大將軍!”


    左孝友雙手被反縛身後,仍是一麵不屈神色,冷哼道:“士可殺不回辱,要殺要剮任隨尊意,卻不可侮辱我。”


    虛行之微笑道:“行之把敵俘分隔盤問,才查得有左將軍大駕在其中。”


    沈牧暗讚虛行之細心,向左孝友豎起拇指讚道:“好漢子!立即給我解綁!”


    眾兵依言為左孝友鬆縛。


    沈牧向徐子陵打個眼色,挽著左孝友移往一旁說話,道:“現在我們說的話隻有天知地知和我們兩個知。”


    左孝友冷然截斷他道:“若沈牧你以為我是貪生怕死的人,就大錯特錯。”


    沈牧心平氣和的道:“大將軍不但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且是鐵錚錚的硬漢子,坦白說,少時我還非常仰慕你,現在更不是勸你投降,而是和你有商有量說幾句話,隻要大家開心見誠,我可以立即放大將軍走,還任由大將軍把手下帶回鍾離去。”


    左孝友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沈牧拍胸道:“我說過的話從沒有不算數的,大將軍該知此一事實。”


    左孝友沉吟片晌,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歎道:“少帥是否用計陷害我。”


    沈牧微笑道:“大將軍是怕李子通誤以為大將軍向我投誠?”


    左孝友道:“換作少帥是李子通,被俘的將士全體無恙歸來,你會怎麽想?”


    沈牧為難道:“那由大將軍來教我該怎麽辦?”


    左孝友凝望他片晌,似在猜度他的誠意,沒有說話。


    沈牧道:“坦白說,經此一役,李子通隻有坐以待斃的份兒,海南島現已落入宋閥之手,比起宋缺,李子通、沈法興、輔公祏之輩隻是跳梁小醜。大將軍無意降我,非是因李子通,而是看好李世民,對嗎?不過李世民尚未是真命天子,那人或叫李建成,當李世民打下江山,將是鳥盡弓藏之日。沒有李世民的唐室,能是突厥人的對手嗎?我非是好鬥,隻是不願大好河山被突厥鐵騎摧殘蹂躪而已!”


    左孝友苦笑道:“誰說我不願降你。可是此來的將士大多是追隨我左孝友多年的兄弟,我們的家小全在鍾離,故不能不為他們設想。唉!李子通根本難成大器,少帥該比我更清楚。”


    沈牧大喜道:“若大將軍果有此意,那就一切好辦,信任我吧!我定能想出兩全其美之法,既可攻下鍾離,更可保著大將軍和手下兄弟的家人。”


    左孝友道:“到今時今日,天下恐怕再沒有敢小覷少帥的人,就以今戰而論,少帥用兵之奇,李世民亦有所不及。”


    沈牧暗叫慚愧,今仗勝得極險極僥幸,成敗隻一線之隔,全賴徐子陵力挽狂瀾,把劣無可劣的形勢徹底扭轉過來。幹咳一聲,謙虛道:“今趟隻是有點運道。”


    左孝友想不到他年紀輕輕,竟能“勝而不驕”,非常難得,欣然道:“剛才少帥似乎有事垂詢,不知是何事?”


    沈牧點頭道:“我想問今趟你們來攻梁都,是否有香玉山那小子在背後獻計。”


    左孝友愕然道:“少帥怎麽連這麽秘密的事亦能一語中的?”


    沈牧放下心頭重擔,因終於證實沒被好朋友出賣,探手摟著左孝友肩頭,朝另一邊與虛行之說話的徐子陵走去,道:“兵貴神速,左大將軍根本沒有被我們俘虜,隻是逃得狼狽點,踏破幾雙鞋子才成功領五千手下逃回鍾離去,對嗎?”


    左孝友聽得心領神會,點頭應是。


    沈牧笑道:“李子通已給我殺寒了膽,隻要我大軍壓境,肯定他會逃回江都去,一切問題不是迎刃而解嗎?由今天開始,大家就是兄弟,有福同享,有禍同當,我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


    兩人對視而笑。


    左孝友領手下返鍾離,李子通雖沒起疑,卻因水師差點全軍覆沒,損折嚴重而痛責左孝友,把他從大將軍貶為將軍,令左孝友滿肚冤屈,更心向沈牧。


    十天後沈牧兵分兩路,分由東海和梁都發兵。


    東海大軍一萬人,乘四十艘戰船由海路直撲江都,領軍者宣永、陳長林、高占道、牛奉義、查傑等眾。


    另一軍分從運河水陸兩路南下,兵力八千人,包括令李子通喪膽的飛輪船。


    李子通聞信後駭然大震,率手下二萬軍兵慌忙離開鍾離,回守江都。鍾離仍由左孝友鎮守,高郵則由另一大將秦超文主持,餘下六十艘水師船全集中往江都應付東海來的少帥軍。


    其實以此時鍾離和高郵的兵力仍不可輕侮,各在一萬許人間,互相呼應下力足抵擋阻止沈牧南下夾擊江都。在戰略上,李子通並沒有犯錯,隻要他能擊垮東海來的少帥軍水師遠征部隊,可回師北上迎戰沈牧和徐子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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