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鋒寒大訝道:“少帥憑什麽有把握打一場勝仗?”


    沈牧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大家試想想以下的一種情況:我們背崇山峻嶺結陣,而又有源源不絕的糧食供應,兼有大批威力龐大,足夠摧毀李世民整師軍隊的歹毒火器,情況又如何?”


    跋鋒寒劇震道:“對!我差點忘了,你是否指襄城南麵的天城峽,那裏是最險要的險地,但火器從何而來?”


    麻常等至此曉得沈牧非是胡言亂語,均生出希望,紛紛追問。


    沈牧解釋道:“天城峽是當年我們逃避李密和曲傲的追殺,於襄城南麵高山發現的峽道,全長半裏,兩邊岩崖峭拔,壁陡如削,北端狹窄至僅可容一車一騎通過,峽口外是起伏無盡的丘陵山野,天城峽全峽間還隔了橫跨數十裏的隱潭山,隻要我們在天城峽北端結陣固守,令敵人以為我們陷身絕境,而事實上我們則後有通路,我們將可把李世民大軍牢牢牽製,直至救兵來援。”


    邴元真等恍然大悟,喜出望外。就像在怒海沉舟的當兒,發現陸地在咫尺之外。


    襄城位於洛陽東南百餘裏處,若他們橫過伊水,朝東行軍五十裏許,即可抵天城峽,而此著將大出李世民意料之外,說不定還以為他們患了失心瘋,自投絕地。


    沈牧繼續道:“至於火器,則是我和子陵從陰癸派手中搶來的戰利品。這批是來自江南的火器,陰癸派本要運往長安助楊虛彥和楊文幹作反之用。給我與子陵取得後,藏在長江一處支流的岸旁秘處,倘若我們到天城峽後,立即派人把火器起出來,一來一回,半個月時間肯定足夠。我們將可給李世民一個大驚駭。”


    眾人無不聽得精神大振,一洗頹唐之氣。


    跋鋒寒點頭道:“我們舍鍾離而取襄城,李世民會怎樣想呢?”


    陳老謀興奮道:“他當然會以為我們是走投無路,行險一博攻打襄城。”


    跋野剛道:“也許他誤以為我們是聲東擊西,事實上是想衝破李世績的封鎖線,逃返陳留。”


    沈牧道:“不管李小子想東或是想西,現在我們成敗的關鍵是能否到達天城峽,我們必須多方惑敵,此行才有機會成功。各位有何高見?”


    王玄恕道:“玄恕對附近的環境比較清楚。若我們沿伊水西岸南行,沿途均是山野丘陵之地,以李世民的精明,會在南方前路平原等候我們,而不會冒險在山野截擊。當我們抵達伊水南端盡頭,立即改往東行,直撲襄城,將大出對方料外,我們則過襄城不入,詐作直撲陳留,可令對方慌忙調軍攔截,到此時我們才穿越隱潭山,往天城峽進發,隻要快速行軍,足可拖延十天光景。”


    沈牧喜道:“好計!就這麽決定。我們立即重組軍隊、振奮士氣。從沒有一刻,我比現在更有信心令李世民吃一個大虧,因哀兵必勝。”


    眾人轟然答應。


    ……


    少帥軍分散在密林山野間休息,高處通設哨崗監視遠近。


    他們采取晝伏夜行的策略,白天易於防範敵軍追攝攻擊,夜色則有利秘密行軍。


    沈牧又定時放出無名在高空偵察,除非敵人有隱身之術,否則休想以奇兵突襲。


    昨夜他們全速趕路,直抵離伊水盡端隻餘十多裏的山野,但亦到達可能被伏擊的危險區域,故必須養精蓄銳,以應付入黑後的行程。


    沈牧和跋鋒寒在伊水西岸一處山頭放出無名,陳老謀來找兩人道:“我有些很不祥的預感,覺得李世民不會放過在伊水南端截擊我們的機會。”


    沈牧微笑道:“陳公對此有什麽好提議?”


    陳老謀道:“我想立即伐木造橋,入黑後架起浮橋迅速渡河,到李世民發覺時,我們早遠離伊水,他隻能從後趕來。”


    跋鋒寒沉聲道:“李世民此人不能小覷,說不定他已有人在對河監視我們,可及時於我們渡河時趕來施襲。”


    陳老謀道:“我們可先派一支精銳泅水渡河,摸清楚對岸形勢,才下決定。”


    沈牧同意道:“陳公的提議甚為周到,造橋的事就交由陳公處理,最重要是不動聲息,若被李世民曉得我們造橋,便非常不妙。”


    陳老謀微笑道:“這個包在老夫身上。”欣然領命去了。


    沈牧轉向跋鋒寒道:“我有一項重要任務,必須勞煩你老哥幫忙。”


    跋鋒寒啞然失笑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大家兄弟一場,何用說得這麽客氣。”


    沈牧一陣感動,探手摟著他肩頭道:“那我再不會對你客氣,就請你老哥立即渡過伊水,全速趕往陳留,把我們這邊的情況通知行之,著他竭盡全力堅守陳留,直至宋缺大軍來援。隻你老哥有本領突破李世績的封鎖,其他人都不行。”


    跋鋒寒輕鬆的道:“就是這麽簡單?不若讓我順道去起出火器,再從天城峽另一端回來與你會合,當可省卻十來天工夫,且保證不會被唐軍察覺。”


    沈牧大喜道:“這就更理想。行之會為你安排飛輪船和足夠人手,最好同時運來糧草輜重,那我們應付起李小子,當更有把握。”


    跋鋒寒目光投在對岸,淡然自若道:“坦白說,我現在心中蓄滿窩囊氣,隻要能傷害唐軍的事我都會去做。我不但為你,也是為自己出一口氣。現在我立即動身,若對岸有唐軍的探子,我會順道為你清除。兄弟!天城峽再見,保重!”


    沈牧把火器藏處向他仔細告知後,緊擁一下他肩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跋鋒寒拍拍背上的偷天劍,幾個縱躍,沒進河水去,不濺起半點水花,就那麽從水底潛往對岸。


    夜色甫臨,陳老謀立即使人架設浮橋,五千人馬迅速渡河,再把浮橋拆毀,望東急行,一口氣急趕近四十裏路後,人馬困乏不堪。


    沈牧揀選一處野樹密生的高地,伐木編柵欄,成為原始卻有效的防禦措施,然後令全軍在山頭生火造飯,好好休息。


    沈牧則和麻常、王玄恕、跋野剛、邴元真四人走到營地西方另一座山頭,放出無名,觀察伊水那方向的動靜。


    離開危機四伏的伊洛野原,更遠離損兵折將的傷心地,眾人均有如釋重負的感覺;雖然危機未過,心情已大為開朗。何況有明確的應付策略和目標,與新敗時的頹喪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跋野剛道:“我們此著肯定大出李世民料外,令他原先的計策派不上用場,所以直至此刻他仍未能及時追來。”


    邴元真點頭道:“至少不用每一刻都活在唐軍水師威脅的陰影中。”


    沈牧瞧著無名在高空的活動,心想的卻是埋骨伊水另一邊的楊公卿,欲語無言。


    王玄恕道:“李世民會以為我們走投無路,故冒險往陳留硬闖;在這情況下,他倘若知會襄城守軍,自己則率大軍隨後追迫,待我們走得筋疲力盡時來個前後夾擊,可輕易把我們擊潰。”


    麻常同意道:“玄恕公子的猜測雖不中亦不遠矣!”


    王玄恕苦笑道:“我再非什麽公子,喚我玄恕會令我舒服點。”


    沈牧探手摟著玄恕肩頭,愛憐的道:“你是我們鍾愛的小弟弟。唉!事情發展到這地步;是任何人始料所不及。”


    王玄恕頹然道:“希望李淵能善待我爹吧!”


    沈牧陪他歎一口氣,搖頭無語。


    跋野剛與邴元真交換個眼色,對沈牧的神情感到愕然。


    王玄恕嘴唇微顫,終忍不住問道:“少帥好像並不看好我爹。”


    沈牧沉聲道:“玄恕你必須堅強麵對殘酷的事實,就像在戰場上麵對生死,每一個人均可能遇上不測災禍。”


    麻常訝道:“董淑妮現深得李淵寵愛,為討好愛妃,李淵該不會下辣手對付玄恕投降的族人吧?”


    沈牧道:“希望我猜錯。因問題不是出在李淵身上,而是在背後操縱李閥的魔門中人,所謂多個香爐多隻鬼,由於玄恕尊翁深悉魔門秘密,對淑妮又極有影響力,所以楊虛彥之輩絕不會容這樣的一個人安然入長安的。”


    王玄恕一呆道:“爹怎會曉得魔門的事?”


    沈牧頭痛的道:“此事說來話長,容後再告訴你,但望令尊吉人天相,可是玄恕你應在心裏做最壞的打算,爭霸天下就是這麽殘忍無情的一回事。看無名的鷹舞,李世民的快速騎兵部隊正從西南方漫山遍野的殺過來,瞧勢頭,李世民會立即縱兵猛攻我們,設法把我們困死在那山頭上,我們快些回去做好準備。”


    眾人轟然答應,士氣昂揚。


    沈牧施盡渾身解數,指揮少帥軍苦守山頭,藉樹木建成的障礙,擊退一波又一波從四方八麵攻上來的唐軍騎兵部隊,雙方均有傷亡,卻以主攻的敵人傷亡慘重更多,可是敵人終形成合圍之勢。


    唐騎兵的先頭部隊一萬人,由大將王君廓率領,甫抵達立即揮軍狂攻,共分數路猛攻山頭陣地,幸好沈牧方麵早占上以逸待勞和居高臨下的便宜,兼且上下一心,始能穩守戰陣。


    敵人在號角聲中潮水般後撤,重整陣形。


    沈牧收起摺弓,沉聲道:“李世民到哩!”


    在夕陽餘暉下,西南端遠處山林塵頭大起,隱見旌旗飄揚。


    四周將士均瞧得心如鉛墜,有呼吸不暢的壓迫感。


    沈牧沉聲問道:“我們尚有多少箭矢?”


    陳老謀答道:“足可支持到明天日出時分。”


    沈牧轉向麻常道:“去路情況如何?”


    麻常神色凝重的答道:“王君廓派出一支約三千人的騎兵隊,部署在東麵離我們約半裏遠的一處山頭,若我們要離開,首先要過這支人馬一關。”


    跋野剛擔心的道:“若李世民大軍到達,他會立刻增強那方的兵力,我們脫身的機會更渺茫。”


    沈牧微笑道:“好小子!李世民肯定看穿我們的意圖,才懂以這麽雷霆萬鈞之勢,明劍明槍的殺過來。幸好我們不但占有地利,且得天時。李世民到達時天將黑齊,那會是我們逃走的唯一機會。”


    邴元真道:“少帥請指示!”


    沈牧胸有成竹的淡然道:“現在吹的是東北風,我們把人馬分成兩隊,每隊二千六百人,在李世民抵達之際,趁他們陣腳未穩之時,一隊往東北方突圍,沿途放火燒林,另一隊則隨機應變,負責殿後。有燎原的大火和煙霧作掩護,兼且月黑風高,敵人又身疲馬乏,我們必可安然離開。否則若苦守山頭,俟敵人砍掉附近林木,我們將變成暴露於敵人重圍內的孤軍,永遠失去生離的機會。”


    麻常等這才明白他所謂在天時地利上的優勢,無不信心倍增。


    沈牧下令道:“突圍軍由麻常指揮,跋大將軍和邴大將軍為副,玄恕和謀公留在我身旁,與我負起殿後之責。”


    眾將齊聲答應,領命而去。


    到最後剩下陳老謀和王玄恕在旁,沈牧狠狠道:“李世民想除去找沈牧,早錯失良機。我將以突厥人的戰術與他周旋到底,讓他曉得我沈牧可不是好欺負的。”


    兩人均聽出他對李世民深刻的惱恨,中間再無絲毫情義。


    王玄恕道:“突厥人的戰術是怎樣的?”


    沈牧雙目殺機劇盛,語調卻出奇的平靜,油然道:“突厥人打的是來去如風的消耗戰,出其不意,攻其無備,突然而來,忽然而去,在荒原中能發揮意想不到的破壞力,更能以寡勝眾。由這裏到襄城山野連綿,正是突厥人戰術最佳的發揮場所。兩軍對壘就如高手交鋒,不管對方如何人強馬壯,隻要我能掌握主動,避強擊弱,李世民有何懼哉?李世民擅守有名,我卻擅於進攻,現在掉轉頭變成他來攻我,我就以攻對攻,置諸死地而後生。”


    陳老謀和王玄恕均聽得心中佩服,換過別人,在慘痛的新敗後,在眼前此刻的劣況下,不鬥誌盡失、抱頭鼠竄才是怪事。隻有沈牧仍是堅毅不拔,毫不畏懼的頑強反擊。


    沈牧長長籲出一口氣道:“李世民來哩!”


    李世民約二萬主力騎兵部隊,緩緩注進沈牧山頭陣地西麵的山野平原,部署列陣,持火把照明的三支騎兵隊,像三條火龍般蜿蜒而來,照得天際一片火紅,軍威之盛,確教人望之心寒膽怯。


    李世民離開主隊,在十多名將領和二千名玄甲戰士簇擁下直趨前線,使人感到他會親自下場作戰,與沈牧正麵交鋒。


    沈牧卓立寨門之外,居高臨下目注著李世民的接近,兩旁分別立著麻常和跋野剛兩員大將。


    沈牧心中湧起一股連自己也難以明白的情結,從初相識至現在這一刻,經過這麽多年恩怨交纏的關係,他和李世民終到達誓不兩立,看誰是成王、誰是敗寇的時刻,中間再無任何緩衝的餘地,更沒有人能改變這形勢。


    李世民現今是占盡上風,他沈牧則是捱追捱打,而他卻必須把這情勢扭轉過來。


    沒有一刻,比這一刻的沈牧更渴望和需要一場勝利,在沒有可能中製造出那種可能性。


    從沒有一刻,沈牧比現在更敬仰李世民,因為他確是位了不起的對手。


    由慈澗之戰揭開序幕,到突圍之戰,李世民就像戰場上最神通廣大的魔法師,把包括沈牧在內的敵人戲弄於股掌之上。


    當竇建德在他眼前被李元吉以冷酷殘忍的方式當眾處死,沈牧立地成佛的在無情的戰場上頓悟劍法和兵法的真諦。


    李世民終抵前線,與王君廓耳語數句後,排眾而出,直朝沈牧立足處奔去,長孫無忌、尉遲敬德、龐玉、羅士信等諸將和百多名玄甲戰士,慌忙追隨左右。


    沈牧差點就要從懷內掏出刺日弓遠射之,可是想起大家終是一場朋友,對方又似有話要說,隻好壓下這誘人的衝動,先揚手著手下勿要跟隨,跨前數步,朝馳至斜坡下的李世民哈哈笑道:“累得世民兄沒覺好睡的趕來,小弟真過意不去。”


    李世民勒馬停定,苦笑道:“我們為何會弄至如此田地?請少帥原諒世民忍不住要再說廢話。言歸正傳,少帥舍南取東,確是一著出乎世民料外的奇著,所以決定不惜一切,要把少帥留在此處。”


    沈牧大訝道:“既是如此,世民兄為何仍廢話連篇?何不立即下達全麵進攻的命令。”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隻聽這兩句說話,就如少帥成竹在胸,非是要冒險攻打襄城,更非要自投絕路直闖彭梁。坦白說,從沒有一個人能像少帥般令世民常感頭痛懊惱。”


    沈牧哈哈笑道:“世民兄勿要誇獎小弟,至於小弟有什麽法寶,恐怕大家還要走著瞧哩!若世民兄再沒有其他有建設性的話,小弟尚要趁黑趕路!”


    李世民皺眉道:“現在吹的是東北風,假設世民在少帥後方的部隊放火燒林,火勢濃煙會隨風席卷少帥山頭陣地,斷去少帥東遁之路。那時世民再兵分三路,從正麵和兩翼衝擊少帥的山頭陣地,以火箭燒掉少帥簡陋的防禦設施,少帥如何應付。這算否有建設性的話?”


    沈牧聽得一顆心直沉下去,李世民這一著確是狠辣之極,令他原先想出的逃走大計再不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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