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薑嬈看著他的眼睛, 幽幽說道:“你知道,我小姨,是雲貴妃嗎……”


    她小姨, 可是和皇後關一個屋裏, 勢必互扯頭花互撕頭發直至天明,最後,至多隻能有一個人活著出來的、雲貴妃啊!


    但凡她還想在她小姨的漱湘宮裏頭吃一粒米。


    她就得幫著她小姨一起撕皇後頭發。


    容渟自然知道這點。


    篤定這點, 心裏也大概知道她會回答什麽,所以才問。


    隻是她不知道, 這個問題對他對她, 各自有多沉重。


    他是想往她的腳上套上繩索,將她硬生生扯進他一直在的這灘渾濁汙泥當中。


    從此休戚與共, 命運相係。


    要麽同生,要麽共死。


    “雲貴妃至今無子,對皇後而言, 隻是有些礙眼, 並非最大的威脅, 她不會想去要了你的命。”


    容渟的聲線有些沙啞。


    終歸還是不想, 哄著騙著、或是裝著可憐, 誘使她答應。


    正午日頭毒, 一如人心毒。


    亭上的八角華蓋將陽光盡數擋住,陰影蓋在少年陰鬱的眉眼上。


    “你若與我為黨,便是皇後心裏, 非除掉難以安心的眼中釘、肉中刺。而皇後背後,還有一整個徐家在撐著她。”


    他每個字都講得認真。


    利與害,剖析得清清楚楚。


    臉色冷,語氣亦冷到了極致。似在將人往外推——


    “我隻是個殘廢, 空有個九皇子的名號,別說是皇後,宮女、太監,宮裏隨便是誰,都能將我踩到腳底下去。幫這樣一個別人眼裏的廢人,搭上的可能是你自己的命,這樣你還……”


    “不怕,什麽都不怕。”


    薑嬈直截了當地,打斷了他的話。


    這麽些天了,她一直是用眼睛,以旁觀的姿態,看著他過得有多難。


    頭一次,聽他說。


    他麵無表情、毫無情緒變化,就用那種今天天氣不錯的語氣,說著那些聽上去就不是人該過的苦日子。


    語氣裏,甚至有些自厭。


    才幾句,她就有些聽不下去了。


    眼前的他忽然和夢裏的九爺忽然重疊在了一起。


    她還以為是夢裏那個他暴虐無常的脾氣,才將他折騰得滄桑消瘦,卻未曾想過會在少年時的他的臉上,就早早有了類似的神色。


    躁鬱異常,刺蝟一樣,豎著一身尖刺,誰靠近就紮誰,心防重重。


    也是,他要不是戒心重重,怎麽可能在這麽艱辛的處境裏,活下來。


    即使沒有夢,薑嬈也想幫他。


    隻不過如果沒有夢,她可能隻敢偷偷摸摸地幫他。


    畢竟她是家裏的嫡長女,她的一言一行,旁人看了,都會和薑家聯係在一起的。


    正因為夢裏先知的事情,叫她敢痛痛快快說幫就幫,不用擔心她一人所做之事,會給家人添上麻煩。


    隻是有些喟歎——


    這孩子是真的完全意識不到,他未來是多少人想抱都抱不到的金大腿啊!


    別人想抱不能抱,她隻是因為占就了點知曉後事的先機,居然被他問,她要不要抱?


    要的要的要的。


    這簡直和做夢一樣。


    九爺今後權勢滔天,這大腿要是抱穩了,說不定日後她家家破人亡的劫數也就變了。


    她不僅要抱,還要抱的穩穩的,抱緊了就不撒手了!


    “我既然想好了要站在你這邊,就永遠會站在你這邊的。”


    不過,夢裏的他雖然權勢滔天,但薑嬈心裏有時也會在想,她既然已經改變了夢裏的一些事,是否,也會改變他未來的結局。


    萬一他反而因為她的插手變得無權無勢……


    薑嬈手指攥緊,她也在賭。


    她認真而又堅定地說道:“從此我們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容渟黑沉沉的眸子裏緩緩落入了一點光亮。


    他卻突然抬手撐著額頭,指下的陰影,擋住了微紅的眼皮。


    久久的,喉嚨發澀,手指止不住地震顫。


    沉悶半晌後,終於鬆開了手。


    他眼角猩紅,聲線啞沉。


    小狼一樣的視線,將薑嬈的身影緊攥眼底,“這是你說的。”


    語氣裏帶著一種近乎凶戾的沙啞、和不準她回頭的惡狠狠。


    薑嬈點了點頭,也很鄭重。


    ……


    對容渟而言。


    別人度過去的每一天,都是在他們未來的壽命裏,減掉一天。


    可他,一直在老天爺手裏頭搶命。每一天,都是多活。


    一日複一日,每一個明日,都是拚盡全力,才能多有的十二個時辰。


    那些被人踩進泥裏的日夜,使他腦海瘋漲的都是些殘忍嗜血的念頭。是即使不擇手段,也要一步步走到那個萬人之上、無人觸犯的位置,瘋狂屠戮,殺了所有欺負過他的人。


    隻是人人都欺負他,他見了誰都想趕盡殺絕。


    如今她既然願意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像是勢單力薄、孤軍奮戰的時候,終於有了和他站在一起的人。


    有了毫無顧忌、便可把弱點朝向的人。


    他問她是否敢性命相托,又何嚐不是在問自己。


    曾經隻是孤膽一顆、爛命一條,如今他這條爛命,活著的意義不隻是為了自己。


    她這膽小的性子,怕是見不得血染成河,屍橫千裏。


    他可以壓著心底那些嗜血暴戾的念頭,為她,開一個讓她安心的太平盛世。


    ……


    懷青間或抬眸,往亭中看一眼。


    他伺候了這個新主子也有幾日了,常常見到的,是他麵沉如水,縮著兩條殘疾的腿,蜷在輪椅裏。


    白天也像是夜裏的鬼,乖僻疏離,獨來獨往。他不理人,別人見了他,真的像是見了鬼,都躲著。


    除了這個薑四姑娘。


    今日,他好像第一次見主子目光如此鮮活。


    ——在這位薑四姑娘身邊的時候。


    也是頭一次見,主子靠別人這麽近。


    ……


    宴會停了,薑嬈本想等等她父親,昭武帝身邊的太監來傳話給他,說她爹爹被昭武帝留在了書房探討書畫,要晚些回來。


    她不再等,先回到了雲貴妃的漱湘宮。


    去打聽沈琇瑩的明芍回來,對薑嬈說,“姑娘,奴婢去問出來了剛才哭著跑出去的那個姑娘,是沈雀沈尚書的二女兒,沈琇瑩雖說是嫡出……”


    明芍一頓,低聲說,“沈雀一開始有個結發妻,在他還是窮書生時就跟了他。沈雀考取功名、飛黃騰達沒兩年,她就死了。而在她死前一年被休的一個妾室,也就是沈琇瑩母親,這一年裏,認了個義父換了身份,那正妻喪期一過,她就以續弦的身份,重新進了沈家的門。”


    薑嬈心裏一涼。


    這聽上去就像是個算計好的局。


    “沈尚書的結發妻,死因是什麽?”


    “奴婢說了,您莫要害怕。”明芍說,聲音低得不能再低,“說是,被沈雀與沈琇瑩她娘合謀毒死了。”


    “那位夫人剛去世時,她的家人從鄉下來鬧,手裏頭有證據,要討個公道。卻被沈雀以鬧事為由,抓起來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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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嬈揪心地攏了攏手指,氣哼哼在心裏罵,狗男女。


    她以後要麽就找不會納妾的男人,要麽就不嫁人了。


    獨自美麗,延年益壽。


    在心裏罵了一會,她問明芍,“沈家與薑家,可有什麽恩怨?”


    “倒沒什麽怨,隻是沈雀對薑家常常巴結籠絡,家裏,大爺他和沈雀私交近了一些。”


    薑家是在金陵紮根了幾代的名門望族,想要和薑家搞好關係,使自己臉上貼金的人,不在少數。


    薑嬈倒寧肯聽到明芍說,她薑家和沈雀有私仇,也不想聽到,這種殺妻扶正小妾的男人和她家走的近。


    但眼下薑家掌家的人是薑大爺,薑行川。


    薑行川和她父親同母同父,她親祖母去世的時候,她爹年紀還小,是她大伯成天帶著她爹,把她爹帶大的。


    薑行川脾氣溫和儒雅,不好爭鬥,是老好人,和所有人的關係都很好。


    但即使他對她爹爹沒有恩情,他的做法,也輪不到她這個做晚輩的來置喙。


    她愁眉苦臉。


    這時,雲貴妃抱著石榴,踏進門來。


    怕人不知道她的腰有多細一樣,雲貴妃的腰間係帶上,掛了兩個小鈴鐺,走起路來叮當響,吸引人的目光。


    “年年怎麽愁眉苦臉的?”雲貴妃走到薑嬈麵前,擰擰她臉。


    小姑娘肌膚就是嫩,滑溜溜的和白豆腐一樣。


    她嚇唬她,“小心二十歲就生皺紋。”


    薑嬈被捏得,白皙臉上現出清淺的紅印,“方才宴會上,我遇見了個沈尚書家的二姑娘,不知怎的,對我很是不善。”


    雲貴妃眼神立刻變了,目光和刀子一樣,“她欺負你了?”


    像是聽到薑嬈說是,她就要立刻拿刀子衝出去砍人一樣。


    薑嬈誠實:“她亂說話。就被我教訓了。”


    雲貴妃放下屠刀。


    薑嬈又說,“我把她氣哭、氣跑了。”


    雲貴妃拍手叫好。


    不過,她說:“今後再有什麽能遇見她的場合,千萬要小心。”


    她捏了捏薑嬈的臉,又攏了攏她的頭發,“有的人,見你好了,她就不快。甚至隻是你長得好看,心裏就會嫉妒。不過,犯不著為這種小肚雞腸的人生氣。”


    說著,她微抬了抬下巴,“不然你我生得如傾國傾城,要為了那些嫉妒我們容貌的女人生氣,早死了七八百次了。”


    “她們越是嫉妒,我們偏要十年如一日地漂亮下去,氣死她們。”


    薑嬈笑了起來,雲貴妃還是不放心,第二遍囑咐,“防人之心不可無,那沈琇瑩,你一定要好好留心著。”


    “那丫頭我見過幾次,心比天高,出身容貌僅僅是比別人好上了那麽一點,就總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及笄沒兩天,總在男人堆裏打轉,聽說落了次水,洗掉了身上的狐媚,近日安分了許多。”


    “興許是瞧著她娘,討著男人歡心,翻身上位成了妻,自己就想攀個更高的高枝。”


    “可她娘這一路,指不定用了多少惡毒害人的手段,傷天害理的,她萬一也學上了呢?”


    薑嬈點了點頭,“我記得了。”


    “小姨。”薑嬈遲疑喚著雲貴妃,提起了另一件事。


    她雖然直截了當答應了容渟,但沒和家裏人說,現在說起來,像是先斬後奏,就有些猶豫。


    但一定得說。


    先是小姨這邊,再是爹娘那邊,一一都得告訴。


    要是他們覺得,她不該幫九皇子……


    薑嬈在心裏抹淚。


    那她就隻能先讓他們把她從薑家扔出去……臥薪嚐膽個幾年……等他們遇到禍事時回去救他們。


    她答應了容渟,她也就沒有後路了。


    雲貴妃見她磨磨蹭蹭,挑高眉,“嗯?”了一聲。


    薑嬈轉頭叫屋裏的侍女都出去了,隻留和她和雲貴妃在,說,“我想幫九皇子。”


    雲貴妃愣神了一下,想起先前薑嬈和她說過,容渟腿傷,與皇後脫不了幹係的事。


    她腦子轉得很快,立刻笑了起來,“年年對小姨真好。”


    這回換薑嬈一愣,誒?


    “我都沒想到,既然那九皇子在皇後那兒受盡欺負,若是我們幫他,絆了皇後的路。皇後心裏不得堵得難受,妙啊,妙啊!”


    雲貴妃揉了揉薑嬈腦袋,“好了,這事就這麽定了。你爹娘那裏若是不好說,由我去說,就說是我要你這麽做的。”


    薑嬈內心不由得讚歎了一聲,哇。


    小姨不愧是小姨。


    ……


    一日正午,日高人濃睡。


    薑嬈做了一夢,夢裏蹙緊了眉頭。


    ……


    而壽淮宮牆角下,一樁血案,悄無聲息地發生。


    歹貓石榴,殘忍殺害小老鼠。


    在殺死耗子之前,還毫無貓性的,摁著它的尾巴轉著玩。


    司應神色匆匆從宮外走進來,看到容渟在院裏坐著,手裏玩著個簪子,可那眼神陰冷,一直停在那隻被貓摁著尾巴逗弄的耗子身上。


    聽到動靜,緩緩的,移到了他身上來。


    用看著那隻耗子同樣陰冷的眼神,看著他。


    司應心裏懷著虧心事,背上如落寒針,無端脊背一涼,身體微是一抖。


    垂眼,饒裝鎮定地,鑽進了懷青在的外間。


    他把懷青叫了出來,讓懷青去把那隻白貓趕走。


    懷青逮到貓後,卻被容渟叫住,“把貓給我吧。”


    白貓胖墩墩的身體像個蓬鬆的大雪球,將容渟的懷抱塞了個滿滿當當,被容渟身上苦澀的藥味刺激到,炸了毛一樣想逃跑。


    容渟隻用一手摁著它,另一隻手,連半根貓毛都不想沾上。


    他一手抓貓,一手操控著輪椅,對懷青說道:“以後在院裏看到這隻貓,不必趕。”


    “這是漱湘宮裏養的貓,下次見到,就喊我來,我會親自給送回去。”


    漱湘宮……


    薑四姑娘……


    懷青忽然悟透了點什麽。


    他說:“主子,院子裏的耗子,也就夠那貓逮三五日的,總有一天,耗子沒了,那貓就不來了。”


    言外之意,您就是想借著送貓這事,去漱湘宮,也就三五回,長久不了呐。


    容渟往外行,連頭都沒回。


    卻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淡淡“哦”了一聲。


    “那你去學一下,怎麽養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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