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總是不期而遇。


    昨夜下過一場春雨, 長年行走打磨出鏡麵一樣光滑的青石板覆上一片濕意。階下蔓延出一片青色,因天氣轉暖而爆發出旺盛生命力的青苔爬得到處都是。


    不好下腳。


    提著木盆來河邊浣衣的婦人小慘硪硤嶙湃拱塚間或和同伴說一句兩句。


    河邊來得早的婦人已經提盆離開, 又有一批新的蹲在河邊, 從來不缺熱鬧。


    楊嬸子的人是一個年輕的寡婦,眉目俊秀,是個模樣好的姑娘。可惜年紀輕輕死了丈夫, 現在婆家一個瞎眼的老太婆和一個尚未及冠的小叔等著她照料,也是個苦命人。


    不過好在, 前些日子莊上搬來一個新的東家。新東家心腸好, 見她一介弱女,就找她上莊子幫忙幹活, 給她結算月錢,補貼家用。


    楊嬸子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在莊子待了一個月, 活幹得勤勤懇懇。


    ?不, 天一轉暖, 她就帶上新東家的衣裳來浣洗。


    楊嬸子往河裏一放衣裳, 順著水流, 一件輕薄煙的紗裙瞬間蕩開, 在水裏悠悠晃晃宛水藻,又似一盒不小心落入水中的青黛朱砂,化開顏色。


    很是好看。


    旁邊的人很快就聚上來, 嘖嘖稱奇。


    “楊嬸子,?是你東家的衣裳呢?誒喲我看看,多好的料子,我?輩子就沒見過?麽好的料子。”


    “是, 東家不喜歡別人碰她的衣裳,牛大嬸?小心些。”楊嬸子不動聲色把衣裳一攏,握在手中不讓別人碰。


    上次她來洗東家的衣裳,因為樣式太好看,有幾個婦人問她能不能跟著裁個樣式,好回家自己織一件。


    大家都是鄰裏,楊嬸子也是本著好心,就答應了。可那些人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畫樣子的時候,炭筆不小心弄髒了東家的衣裳。衣服料子貴重,一染上汙濁,就不好洗滌。上麵一條黑黑的劃痕,多難看。


    要不是東家心好,不和她計較,楊嬸子就丟了活計。此時,哪還能如此犯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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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切,不就是一件衣裳?忒小氣。”牛大嬸沒討著好,很快負氣離開。


    臨走前,特意濺起河邊的水花,弄了楊嬸子一身。


    楊嬸子沒說,默默把衣服洗完,然後提著盆,走回莊上。


    走回去的路上,聽見牛大嬸和鄰居嘴碎,故意等著楊嬸子似的,特別堵在她必經之路念叨。


    “要不怎麽說什麽鍋配什麽蓋呢,她們寡婦配寡婦,倒?氣起來了。男人都沒了,尾巴倒翹上天了。問她幾句話,現在都不理人。”


    “那新東家我看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一副狐媚子樣,像妖精似的。?是沒看到她來的那天,那陣勢大得咧。驅車的驅車,牽馬的牽馬,什麽死了丈夫的寡婦,我看可不一定。死了丈夫,那不有兒子嗎?何不在家享清福,到這窮鄉僻壤來幹嘛?依我看啊,?是哪個官老爺養在外麵的外室,見不得人咧。”


    “嵱星啊,不是家都進不去,正房娘子看見了,要抄家法打的咧。”


    她們一邊磕著南瓜子,一邊說著,聲音順著風傳來,楊嬸子憋得一張臉通紅。


    不是這樣的!


    東家才不是那種人!


    楊嬸子作為寡婦,不免被人閑話,她也習慣了受欺負,但新東家就像活菩薩,那樣好看的人,像天上的仙女似的,她不容許別人汙蔑她!


    楊嬸子怒火中燒,拎著捶衣棒衝上去,打那兩個婦人:“叫你們胡說!叫你們胡說!!”


    三個女人打起來了。


    鄉野潑婦打架,那場麵必定不好看。


    牛大嬸向來就是十裏八鄉有名的潑婦,加上她有個幫手,本以為收拾一個柔弱的楊嬸子應該不在話下,哪想楊嬸子平時一聲不吭,發起飆來一個頂兩。


    最後三個人都沒討著好。


    周雲來的時候,三個人已經打完了。


    楊嬸子被扯得頭發散亂,像個瘋婆子,額頭還有點血珠,其他兩人也沒好過。


    特別是牛大嬸,此時已經不顧顏麵躺在地上撒潑。


    “她欺負我,她欺負我嗚嗚嗚,天殺的,大家快來看看。”


    本來周圍已經聚起來許多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但周雲一出現,立即安靜下來,?情間不免多上幾絲莊重肅穆。


    原因無他,感覺在她麵前像往常那般,未免太過失禮,會讓人覺得汙了她的眼睛。


    雖然周雲帶了帷帽,瞧不清麵容,可那氣度清貴無雙,無人敢在她麵前丟人現眼。


    “東家。”楊嬸子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說道:“我……是我的錯,我不該和她們爭執,給東家添麻煩。”


    她要是丟了?份工錢,家裏可就真揭不開鍋了。楊嬸子後悔自己意氣用事。


    周雲慣是欺硬怕軟,最見不得女人在她眼前掉眼淚,不僅沒有怪罪,反道:“?做得很好。”


    忠勇無錯,哪怕舉止失當。


    就算已經不是當日的貴妃,周雲也沒想過要委屈自己。


    來此處有一段時日,那些風言風語,周雲未必沒聽過,隻是她待在後宮裏,嶋緡H的手段都見過,鄉野村婦手段,不過班門弄斧。


    有人罵到她頭上來,一次兩次,她可以當新鮮,多了難免厭煩。隻是跟她們?些人計較,也太跌價,不值當。


    楊嬸子倒是幫她出了口氣。


    牛大嬸對周雲發難道:“都是你慣出來的惡仆!她傷了我,今?得替她把錢給付了!我?模樣,大概?十天半月都不能下地。?誤工的錢,?得給她付了。有句老叫入鄉隨俗,?剛入鄉的婦人,不曾隨俗便罷,欺負起我們來,就沒有?樣的道理。”


    楊嬸子一張臉憋得通紅,狠狠瞪她一眼。


    出乎意料的,周雲應得十分幹脆,仿佛沒脾氣似的:“可以,我替她付了,一吊錢。”


    牛大嬸大喜,正洋洋自得時,就聽周雲道:“我本想把莊上佃戶上交的收成免了,給?們幾年快活。不過看來,?是不需要了。錢給?,?家照舊,別家免三年。”


    “什麽?”牛大嬸呆了呆,“?、?不過是個住在莊頭家裏的一介婦人,?憑什麽說免就免?”


    免就免了,為什麽獨獨不給她免??不公平!?點錢雖好,可和那些免去不交的糧食比起來,屁都不是!


    她怎麽就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牛大嬸後悔不跌,直直盯著周雲,等著她答複,可惜周雲嵅煥硭。


    周雲挑眉輕笑,“我祖家本事京城人士,?一次遷徙來此,不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而是我向?們老莊頭購了他的田,他的地,他的租屋,他的佃戶,都是我周的了。”


    ?山頭,?良田千傾,都是她名下的產業。仗著外甥女婿做皇帝,官府給她送來文書送的快,正是辦好的過戶手續。


    雖然她沒有封千戶候,但落到手裏的好處是實打實的,不比那些封侯拜相的差。不用擔職,是個徹徹底底的富貴閑人。


    坐在皇宮裏,對著那一畝三分地,然後鬥個你死活我。


    哪比得上坐擁這片山頭,放眼望去全是她周雲的地來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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