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沐知道自己在夢中。


    隻有夢中才會同時有猛烈的風雪,和開得放肆的桃花。像誰將春色化作一塊寶石,仔細嵌入隆冬。


    風雪是山中呼嘯盤旋的風雪,桃花則是由一而百、由百而千,紛紛揚揚的紅粉花雨。


    她正仰望著這一切。無數飄飛旋轉的雪花中,夾雜著數不清的花瓣;而在雪色與花色背後,是無盡的、無瑕的、藍得恐怖的長天。


    有人輕輕抱著她,又親昵地親吻她的臉頰。


    “阿沐,我要離開一些日子。你在這裏等我。”他聲音裏有一段天然的澹漠,像用不化的寒冰凝成。仔細聽去才能發現,有很澹的笑意彷佛絲縷的陽光,在這段寒冰中折射為微不可察的光。


    他就是用這樣的聲音承諾說:“等我回來娶你。”


    裴沐看不見他的臉。唯有柔滑的、黑亮的長發挨著她的麵頰,視野裏還有他雪白的衣袍上繡著的銀色雲紋。


    但她知道,自己在笑。


    “真的?”她雙手抱住他的脖子,像笑也像歎息,“等你回來……”


    “……繼續騙我?”


    突兀的轉折。


    一瞬間,她看見冷光。那是刀鋒劃出的寒光,轉眼又被風雪吞沒。


    冷光在她手上,也同時出現在白衣人手中。


    裴沐豁然睜大眼。


    方才刹那間,她握住了貼身攜帶的匕首;刀刃貼住白衣人的脖頸要害,隻差一點就能切入他平滑的肌膚。


    但她終究沒能真正下手。


    最後的時刻……也還是不忍心。


    磅礴的力量如山海傾倒;世界在震動。


    裴沐心髒狂跳。她往後疾退,但對方速度更快;風雪大作,桃花凋謝為漫天紅淚,她隻來得及揮刀,卻隻擊中了虛影!


    當風雪平息時,她清楚地聽見一聲悶響。那是她的長刀脫手後沒入深雪的聲音。


    她的背後是懸崖,獵獵長風吹得她背心發冷。


    白衣人在她對麵不遠處,烏發與雪衣一同飄飛,又落了幾瓣淒豔的桃花。他單手執劍,朝她伸出手。


    那是勝利者的姿態,但不知道為什麽,他那漠然的從容和篤定卻陡然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驚駭和恐懼。


    “不,等等……”


    她感到時間過得很慢,每一個呼吸都漫長得像一整年。緩慢的花雨穿過緩慢的風雪,他撲過來的身影在巋然不動的藍天下也緩慢得清晰可見。


    唯有她手中的匕首是快的。過於/迅速,過於果決;當她回過神時,那把匕首已經全然刺入她自己的胸膛。


    她渾身發冷,骨頭發痛,卻感到了久違的舒展和輕鬆。這把匕首刺不中他,卻終究能讓她自由地走向她要的結局。


    她對他笑了,輕聲說:“你騙得我一無所有……可你忘了,我還有這條命。”


    他在朝前,而她在後退。


    退無可退,卻還有烈風浩浩的深淵在迎接她。


    裴沐跌下了懸崖。世界翻轉;她在急速下墜,也在下墜中看見藍天——依舊無瑕、幹淨,依舊藍得可怕。


    還有他遠去的、模糊的麵容,那隻用力伸出的手,還有被烈風撕碎的飽含痛楚的呼喊。


    “阿沐,不——!!”


    夢境中,裴沐的視野突然變換。她脫離了下墜的“自己”,轉而懸浮在空中,俯視著下墜的女人。


    這個人……確實有一張和裴沐一模一樣的臉。


    她也凝視著裴沐,彷佛穿透夢境,也看見了她。這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十分平靜,像是難過到了極致也就不再難過。


    她們在夢中對視。


    那個人彎起唇角,平靜地說:“當女人真不值得。可以的話,別當了吧。”


    你是誰,他又是誰?你被騙了?發生了什麽?裴沐有一連串的疑問。


    但夢境不會給出所有的前因後果,甚至真實與虛妄也界限模糊。


    所以……


    她醒了。


    ……


    裴沐睜開眼。


    略有些模糊的視野中,映出漫天繁星。


    她正躺在一塊巨大而平坦的岩石上,四周是空曠的原野。火光在夜風裏搖曳,但所發出的亮光遠遠不足以與星河媲美。


    星河壯麗,如天瀑流下。


    “……果然是夢。”裴沐抓了一把亂糟糟的頭發,懶洋洋地打個嗬欠。


    她睡著了,而且已經把身下的岩石睡得很溫暖。


    “阿沐,你又在占卜的時候睡著了!”


    一道不滿的女聲乘著夜風而來。


    裴沐動作一僵,迅速調整了一下表情,熟練地表達出一種沉痛而後悔、下定決心痛改前非的情緒。


    她坐直身體,扭過頭,真誠地懺悔:“我錯了,對不起,我不應該在占卜的時候睡覺,睡覺也不應該睡得這麽熟,睡得這麽熟也不應該睡得這麽久……”


    ——砰。


    一杆係著絨羽的石槍擦著裴沐坐著的石頭,狠狠嵌入地麵,還在夜色中濺出了一串火花。


    裴沐立即閉嘴。


    她盯著距離自己很近的槍杆,歎道:“不愧是子燕部最有天賦的戰士,這投槍之威不可小視,必定能一槍殺死一頭熊。”


    來人哼了一聲,不客氣地說:“而你裴沐,不愧是子燕部最沒天賦的祭司,占星就從來沒有成功過。”


    “能糊弄過去就行啦。這大荒部落、祭司繁多,又有幾個能占星成功?”裴沐毫無羞愧之色,反而得意洋洋,“糊弄糊弄、能裝神弄鬼就行,所以我就適合躺著‘占星’。”


    “總歸我能贏了打架不就好?”


    “你還得意上了!不過也是,除卻占卜以外,你倒確實是一等一的戰士。”對方又哼了一聲,這一回卻帶著明顯的笑音。


    看她笑了,裴沐也就笑了。她盤腿坐在石頭上,揮手說:“阿蟬,來坐。”


    媯蟬走過來,長靴踏過沾著露水的草尖,又敏捷地帶著其人一躍而上,穩穩坐在了裴沐邊上。


    今年二十歲的媯蟬,有一張並不十分漂亮卻生氣蓬勃的臉,機敏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讓她看上去好似山林中嬌小又敏捷的花豹。而她也的確是一名出色的戰士和部落首領。


    而反觀裴沐……


    幾乎沒有人能忽視那張漂亮的、雌雄莫辨的臉。墨玉般光潤濃黑的發絲略帶些卷,懶散地垂在小巧的臉旁;象牙般白皙細膩的肌膚好像凝固的膏脂,又像溪水蜿蜒時的柔和流暢。但在這柔和的臉上,眉眼和鼻梁的線條又像山脈起伏般清爽利落,令她多了幾許凜然銳利之意。


    鋒銳與柔和——這種隱約的矛盾氣質,令她的美麗更加具備衝擊性,令人難以忘懷。


    這位子燕部唯一的祭司,縱然發絲淩亂,也沒有穿戴祭司獨有的裝飾物,卻仍像夜空下的火焰,或落在地麵的星星,流轉著不可忽視的光華。


    媯蟬就不能忽視。


    她雙手撐著岩石,看一會兒星星,又去看裴沐。縱然兩人一起長大,親密相處了十餘年,她仍會忍不住盯著裴沐的臉發呆。


    隻不過,以往她是純粹歡喜地看著玩伴的臉,覺得比春夏繁花更好看,此時她卻滿腹擔憂。


    “阿沐,”過了一會兒,她終究遲疑道,“你……你還是離開吧。我怕你被他們發現真實身份,那……”


    媯蟬終於忍不住吐露憂思。


    裴沐假裝聽不懂。


    “什麽真實身份?”她一本正經,“我是子燕部最尊貴最光榮的祭司,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嗎。”


    “阿沐!”媯蟬惱了,“你明知道我在說什麽!祭司隻能由男子擔任,你十多年來隱瞞身份,已經冒了極大的危險,何況往後……”


    她的聲音消失在夜風中。


    因為裴沐豎起食指,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她微笑道:“阿蟬,小心被旁人聽見。”


    一時間,隻有星河在無聲地傾倒,像靜謐而緩慢的河流。


    裴沐是女子,也是子燕部唯一的祭司。


    按照大荒的慣例,祭司隻能由男子擔任。人們堅信,如果由女子擔任祭司,將引來可怕的滅頂之災。


    如果裴沐的身份泄露,且不說子燕部中的人會如何反應,就是周圍的大小部落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很可能以此為由,將一切災難與不幸都歸咎於裴沐,進而發動戰爭。


    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子燕部的安全,裴沐必須是男子。


    問題在於,最近出了一些變故,可能導致裴沐的身份暴露。


    媯蟬不得不擔憂又愧疚。因為她深知,裴沐是因為她和父親,才隱瞞身份,十餘年如一日地擔起祭司的職責。


    “阿沐,無論是阿父還是我,都不曾想過叫你一輩子偽裝……我們總以為,很快就能找到新的祭司,然後你就不必再這麽小心翼翼。”


    女子長歎一聲,英氣勃勃的眉眼顯露出一種憂鬱之情。她黯然道:“可子燕部太弱小,遲遲不能誕生下一位祭司,也沒有能力讓其他祭司加入我們。直到現在,我們又要去……”


    “阿沐,都是我們對不住你。”


    “什麽話?”裴沐打斷了她。


    她伸出手,用力地攬住媯蟬的肩,眼中笑意如青山秀水般清爽明澈,叫人不覺要相信她所說的話。


    “你們哪來對不住?我無父無母,被先首領撿回來才有個家。在子燕部,人人都待我好,我過得開心快活得很。”她笑眯眯的,輕快地拍了拍好友的肩,“我就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別為我擔心。”


    裴沐的話說得真心實意。


    當今世界被稱為“大荒”。人類聚居為部落,合力抵抗饑餓與危險。人、妖、凶獸在世上共存,也分享著對天上神靈的敬畏。人們祭天祈福,希望得到神祇的庇佑與指示。


    祭司就是溝通神祇之人。


    不過對部落而言,祭司真正的作用在於養育神木——建木枝條。


    建木枝條外表和桃木無異,但它具備一種玄妙的能力:如果一個部落能養育建木,妖鬼、凶獸就不會在夜晚襲擊這裏。


    唯有能夠養育建木的人,才有資格被視為祭司。


    而十五年以來,子燕部中能夠養育建木的人隻有裴沐。


    作為唯一的祭司,她在子燕部地位尊崇,幾乎沒有被人窺探身份的擔憂。


    可現在,情況不同了。


    因為獨木難支,子燕部已經決定投奔大荒東部最強大的一個部族。


    部族融合後,裴沐必然要聽大部指揮,不得不與更多人接觸……這樣一來,她身份暴露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


    所以媯蟬覺得她離開子燕部更好。


    說到底,以裴沐的能力,在大荒生存完全綽綽有餘。


    可裴沐堅持說:“我不能丟下你們。子燕部是我的家,這裏的人就是我的親人。而且,要是我走了,你們怎麽解釋祭司突然失蹤?肯定會被大部責怪的!”


    “阿蟬,你別擔心了。這麽多年我都來了,還怕什麽?況且我活得很開心,很願意就這麽一直下去。”


    要裴沐說,隻不過是女扮男裝罷了!她隻需要給小樹苗澆澆水、說說話,就能吃穿不愁、人人尊敬喜愛,用占星的時間睡覺都可以,這是多麽輕鬆愜意的人生?


    而且,扮作男子還更自在,起碼沒人催著她為了部落壯大而多多生育。


    裴沐笑得輕鬆,媯蟬卻依舊神色凝重,還把兩條濃密的眉毛皺得更緊。


    “但是萬一,”她壓低聲音,“萬一被大部發現了,你怎麽辦?”


    裴沐不以為意,隻懶道:“怕什麽?沒人會發現的。”


    “你哪裏來的信心?”媯蟬看她一副不上心的懶散樣子就來氣,“阿沐你長得這般好看,萬一給哪個膽子大的拖去摸幾下,不就看出來了!”


    摸幾下……?


    裴沐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胸,訕訕道:“祭司身份貴重,誰這般無聊?”


    “又不是沒有。”媯蟬哼了一聲,“你這樣好看,總難免遇見不長眼睛、色膽包天的,又不是沒瞧見過。出門捕獵的時候總是……你又不愛好好穿戴祭司的衣飾。”


    裴沐心想,祭司的飾品花裏胡哨,麻煩死了,除了一年中祭天祈福的時刻,誰耐煩穿?但看媯蟬一副氣哼哼的樣子,她就決定不去招惹她。


    “好啦,放心。”裴沐敷衍道,“就是被人抓著了摸幾把,也不會被發現的。”


    媯蟬瞪她:“你在說什麽傻話?”


    裴沐挺直脊背,拍拍胸膛,義正言辭:“看——因為我沒胸啊!”


    一馬平川坦坦蕩蕩,誰見了不豎著大拇指誇一聲英雄好漢?


    媯蟬:……


    “就算不提這事,你也該離開!”她有些氣急,“你明明知道祭司都……”


    媯蟬正要說什麽,卻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喘息聲打斷了。


    有人飛快跑來,慌張呼道:“首領大人,祭司大人……不好了!扶桑部的人要搶我們的神木,媯魚、媯鳧他們氣不過,和扶桑部的人打起來了!”


    “扶桑部的人綁了媯魚他們,還說、說……要抓他們去前線當苦力!”


    扶桑部就是子燕部投奔的大部。


    可……他們的人來搶神木?


    “什麽!怎麽……”媯蟬猛地彈跳而起,身上佩戴的獸牙和獸骨碰出悶響。


    她正要問清情況,眼角餘光卻見自家祭司如一道霧氣飄飛,轉眼已是拉著她,如風一般往前跑去。


    “先過去再說!”


    裴沐收斂笑意,變得嚴肅起來。她又吩咐報信的人:“去通知其他人,全都跟過來!”


    她們兩個人是目前子燕部的最強戰力,哪裏都不如她們背後安全。


    報信的人隻覺眼前一花,再一扭頭,已經隻看見自家二位大人的背影。看似纖細柔弱的藍衣祭司,跑起來卻比善戰的首領更敏捷輕快。


    “是!”他大聲應道,帶著滿腔對二位大人的信任,轉身飛快跑去找其他族人。


    ……


    大荒東部地勢普遍較緩,矮山與平原夾雜,其中蜿蜒過江河水流,自西往東流淌。


    但也正是因為四周低矮,佇立在此的烈山才顯得尤其高大。


    在深沉的夜幕與壯美的星空下,烈山被星光勾勒出偉岸的輪廓,其上茂密的森林起伏,有如巨人皮膚的紋路。


    火焰排列成鬆垮垮的光線,照亮了山下某一處地方。


    已經有二十餘人圍在那裏。包圍圈的中心是幾個手握兵戈、裹著斑點豹紋獸皮裙、上身赤礻果的戰士;他們正牢牢將身後的一株小樹苗護起來。


    另有兩名少年被麻繩捆著,由人多的那一邊押著。


    其中一個臉上帶傷、神情激動,怒吼道:“休想搶走我們的神木!卑劣的扶桑部,你們這群騙子!”


    扶桑部有十多人,身上都裝飾有樹木枝葉;樹葉在火光下晃動,擦出簌簌的細微聲響。


    為首的那人持著火把,臉上也帶著惱怒,斥道:“凡是並入我扶桑部的部落,必須交出建木枝條,沒有例外!我們扶桑部的建木是大祭司親自培育,靈力清澈、生機濃鬱,可庇護烈山方圓百裏。你們子燕部前來投靠,不就是為了讓我們大祭司一起庇護你們?”


    被五花大綁的媯魚更怒:“姚桐你……!當初來投靠時,你們可沒說這回事!從來隻有戰敗並入的部落交出神木,我們子燕部是主動來投,你們憑什麽欺負人!”


    姚桐冷笑:“就憑你們子燕部弱小無能,竟然還讓個柔弱女子當首領!你們有什麽能力保護神木……”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不得不中止。


    一道銳風斜裏刺來,徑直擦過他的鼻尖,又轉眼撲滅了他的火把。


    姚桐開口想嗬斥,眼角卻被一絲細微的銀光刺痛。危險的預感在他頭腦中瘋狂叫囂,帶來本能的戰栗,也令他不假思索地往旁邊一滾,同時倉促抬起手中熄滅的火把——


    ——哢嚓。


    帶著火焰餘溫的火把被削成兩段。其中一段跌落在地。


    姚桐坐在地上,一手冷汗地緊握火把。他抬起眼,眉心卻是已經被一柄黑亮泛著銀光的青藤杖指著,叫他動彈不得。


    其餘扶桑部人也被勁風掃出,往後連退三步,有人幹脆被吹得摔倒在地。一時間,火光也遠了、澹了。


    “堂堂扶桑部,竟然也要強搶盟友的東西?真是侮辱扶桑的名聲。”


    來人聲音清越動聽,說的內容卻相當刺耳。


    姚桐臉色微變:“巫術……你是子燕部的祭司?”


    子燕部不是小部落?怎麽這個祭司的力量卻……


    “哎呀,這可不就是我麽。”


    夜色中,隻聽得那人年輕慵懶的聲音。


    裴沐手中的青藤杖拿得很穩,麵上的笑也很穩:“怎麽,扶桑部就是這麽對待主動投靠的盟友的?還打傷我們的人,想搶我們的建木?”


    她背後的媯蟬為媯魚、媯鳧解開繩索,一杆長/槍護住自家族人。她冷冷道:“這扶桑部吹噓自己是什麽東方第一大部,要重現古時軒轅之丘的黃帝治世……哼,分明是卑劣的強盜!”


    方才一切發生太快,在場子燕部人這才驚喜道:“祭司大人!首領大人!”


    姚桐臉色再變。


    他有些後悔:沒想到子燕部一個四十多人的弱小部落,卻有一個厲害的祭司和一個厲害的首領。


    扶桑部確實有規定,凡是戰敗的部落都要上交神木枝條,並入扶桑部的建木枝幹。但是,主動投靠的部落被視為盟友,可以自己保有神木。


    方才媯魚說得不錯,姚桐不過是看子燕部弱小,才起了搶奪的心思,想借此給自己表功。


    誰知道這幫人這麽倔強?還有個強大的祭司!


    姚桐按下後悔,強硬道:“規定就是規定!如果子燕部不肯遵守扶桑部的規定,就自行離去!”


    “離去就離去!”媯蟬的火爆脾氣上來了,“阿沐,我們走!就是在大荒中餓死、被野獸啃咬,我們子燕部也絕不向這種人低頭!”


    “說得好。”裴沐讚賞道,手裏的青藤杖卻沒動,“不過麽,我還有個問題。”


    她略略彎了腰,仔細看著姚桐的臉。


    姚桐這才看清這位子燕部祭司的容貌。他的眼神很明顯劇烈震動了一下,流露出掩飾不住的驚豔之色。


    卻見這位黑發如起伏蔓草的漂亮少年微微一笑,和氣地說:“剛剛就是你揍了媯魚和媯鳧?”


    姚桐張張嘴。他覺得頭腦有些發脹,如同被蠱惑一般,他喃喃自辯:“要不是他們不肯交出……”


    ——砰!


    子燕部的祭司揚起青藤杖,輕靈卻絕不輕巧地拍上了姚桐的臉。


    男人一聲悶哼,重重側倒在地,甚至滑出一段距離才停住。


    圍觀的扶桑部人頓時騷動起來。


    裴沐站在中央。原本用於祭祀、占星的青藤杖,此刻被她握刀一般橫握手中,無端多出幾分凜然殺氣。


    可她分明又是笑著的,而且笑得輕鬆和樂。漂亮極了,也討喜極了。


    “這下好了。”裴沐笑道,“阿蟬,我們總要把人家欠我們的討回來,這才好走。”


    “說得對!”媯蟬大笑起來,像一頭嬌小的花豹快活地伸懶腰。


    子燕部的人也都笑出來。他們人不多,此時所有人都齊聚到了兩人身後。沒有一個人對她們的做法有異議,也沒有人對離開扶桑部這件事流露任何的恐慌和不安。


    與之相對,扶桑部的人卻個個變色。在場的扶桑居民有不少其實心裏發虛,覺得姚桐搶人神木做得不對,還在猶豫;但當他們發現裴沐戰力強橫、態度更是驕傲,他們就不禁惱怒起來。


    <a id="wzsy" href="http://www.yawenku.com">yawenku.com</a>


    歸根結底,扶桑部的許多人已經習慣了“東方第一大部”的名頭,也已經很久沒有遇見如此放肆的外來人——何況還是他們眼中卑微弱小的部落!


    意外更加劇了憤怒,醞釀成騷動的風潮。


    兵戈之聲——由細微到明顯。


    危險的氣息在夜幕下無聲流動。


    “要打架?”裴沐手中的青藤杖甩出一道利落的虛影,“也好。阿蟬,你護著其他人。”


    媯蟬幹脆道:“交給我。”


    青藤杖身中鑲嵌的澹藍玉石發出朦朦微光。夜風悄然聚集在她身邊,又化為無數看不見的小刀。


    姚桐踉蹌爬起,有些緊張:“小心……子燕祭司的巫術不弱!”


    十餘青年戰士滿臉惱怒,兵刃齊出。


    一名少年祭司神情懶怠,單手握著青藤杖。


    她站在原地不動,隻用青藤杖朝前輕輕一點:“去。”


    無數風刃便頃刻飛出,擊打出一片脆響與悶哼!


    但——這隻是第一個瞬間的事。


    在第二個瞬間,一切忽然靜止了。


    彷佛有什麽厚重的力量蕩漾開去,籠罩了這一方針鋒相對的場所。像無聲的編鍾敲擊,看不見卻又的的確確古樸莊嚴。


    裴沐略一眯眼。


    突然,她握住青藤杖,在地麵輕輕一敲。


    ——當!


    好似另一道清越鍾聲相對而出,迎向古老編鍾的壓製,直愣愣地和對方撞在了半空。


    讓人汗毛倒豎的力量爆裂開去。


    無論是扶桑部的人,還是子燕部的人,都忍不住別過頭、以手遮擋那股爆發的刺痛感。


    刺痛尚未過去,卻聽扶桑部有人歡呼起來。


    “——大祭司大人!”


    “是大祭司大人來了!”


    “大祭司大人!”


    大祭司?


    裴沐挑起眉毛,朝歡呼與狂熱的中心看去。


    扶桑部的人們分開道路,低下頭顱,朝著同一個方向單膝跪下。


    他們朝拜的中央,有一名青年緩步走來。長長的深黑披風拂過地麵和草木,卻一塵不染;澹青色的藤蘿、樹葉栩栩如生,不過是他衣擺上精細的暗紋。


    他手持一人多高、鑲嵌九色寶石的烏木杖,胸前佩戴著全套凋飾精細的玉飾和羽毛,礻果露的小臂上刻著深青色的神木圖騰——筆畫精細嚴謹,沒有絲毫差錯。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頭與眾不同的深灰色長發:流淌似水、柔軟如雲,折射著點點奇異的光彩,像天神鞠了一捧星光灑在他身上。


    星空下的烈山極靜。


    扶桑部的人忙著虔誠跪拜,而子燕部的人忙著——發呆。


    媯蟬忍不住探了個頭,直白感慨:“阿沐你看,我第一次瞧見有人和你一般好看。”


    裴沐睨她一眼,有些不服氣。難道不是她更好看?不過這不是多話的時候,所以她隻能將挑剔的目光投向那位初次相見的大祭司。


    大祭司也正注視著她。


    霜月凝神,冰雪為態;他眉眼深邃冷澹,嘴唇極度缺乏血色,卻並不因此減損半點優雅和莊嚴。


    那嚴肅的神情、一絲不苟的繁複衣著,則顯出一種近乎嚴苛的自律。


    和裴沐相比,大祭司就是橫平豎直、完美無缺的一個“律”字,後者就是一個歪歪扭扭、缺七少八的“懶”字。


    他直直地站在跪伏禮拜的人群之中,卻又冷漠刻板得對這一切崇敬視若無睹——或毫不在意。


    “太吵。”大祭司冷澹地說。


    四周忽而變得更加安靜。


    裴沐恍惚一怔。她是第一次見到大祭司,但刹那間有一種莫名的熟悉之感,彷佛她正看著夢中執劍的白衣人,身邊是漫卷的風雪和聽不清的呼喊。


    ……錯覺吧。


    她暗自搖頭,卻也決定不和媯蟬計較誰更好看的問題。畢竟她也認為大祭司好看極了——也就比她差一點點。


    她揚起頭,明知故問:“你是誰?”


    扶桑大祭司的目光平穩。那雙深灰色的眼睛好像冬日暴風雪前的天空,威嚴肅殺,隻在目光轉動時,才會漏出幾點冰冷而璀璨的星光。


    “扶桑部大祭司,薑月章。”


    他澹澹說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每次女扮男裝都成了白月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樓北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樓北望並收藏每次女扮男裝都成了白月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