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山嶺, 漆黑的夜空。


    一絲若隱若現的月光,給龍脊一般起伏的山嶺鑲上一層銀亮的薄邊。


    有兩個人位於這絲狹窄的光線裏,一步步朝前走著。


    一步步。


    步步。


    步……


    薑月章倏然停下了腳步。


    他的身軀在濃黑的衣袍裏繃得筆直,被大袖掩蓋的雙手上, 尖利的指甲伸長又縮短。定了片刻後, 他目光下移, 看向自己的衣擺。


    有一隻象牙白的、略顯瘦小卻仍漂亮如上好玉器的手,牢牢牽住他的衣擺;五指收攏, 把細密光滑的布料攥成了一團爛布似的玩意兒。


    薑月章的目光再移動一些,就看見那個比他矮一頭的少年劍客,此時縮在他後麵, 整個人藏在他影子裏,低頭彎腰, 幾乎要把自己團成一個站立的球。


    “嗚嗚嗚, 太黑了……好害怕……”


    “怎麽這麽黑……嗚嗚……”


    薑月章:……


    他伸出左手, 僵冷的手屈成利爪, 閃電般朝少年頭頂抓去!


    當啷——


    眨眼之間,少年單手抓出劍鞘,準確無誤地招架住了他的攻擊。靈力附著其上, 令凡鐵堅固無比。


    而這少年依舊低著頭、死死攥住他的衣擺, 顧自瑟瑟發抖:


    “嗚嗚嗚為什麽這麽黑, 什麽時候才天亮……”


    薑月章再瞧他一眼,收手甩袖,冷冷道:“裴沐, 如你這般的術士,竟會怕黑?”


    裴沐仍是頭也不抬:“什麽術士,我是劍客, 純的!”


    天下修士,多為武修,其中劍客、刀客最多。但還有少數修士,被稱為術士。


    他們善用咒術、殺人於無形之間,是傳聞中最森然可怖的一類人,也是宮廷暗殺中出現最多的鬼魅身影。


    薑月章冷笑一聲,輕輕一眯眼,遮去眼中猩紅光芒,以及層層湧動的殺意。


    “放手。”


    “不放!”裴沐的回答極其迅速,“既然你雇了我,就有責任將我帶出這漆黑的夜晚!誰叫你將桐油燈打碎了,否則我也不會這麽害怕,嗚嗚嗚好黑……”


    “……”


    青年唇線緊繃,額頭漆黑的花紋如不祥的花朵在緩緩蠕動,更顯得他鬼氣森然。


    他用一種探究的目光盯著少年:“不放?”


    話音未落,他身上純黑的、貴族製式的衣袍在風中烈烈一瞬,忽地化為黑煙;黑煙流動聚散,在他赤礻果蒼白而寸寸清晰的身軀上繚繞來回。


    裴沐手裏一空,眼神又一呆。他一點點抬起目光,看見黑煙在青年軀體上纏繞、流動,最後化為一襲貼身的勁裝。


    方才還是濃鬱的純黑衣袍,現在卻成了以純白、靛藍二色為主的垂墜麵料。仍是大袖交領的製式,卻露出修長結實的上臂、脖頸;腰腹處也有鏤空,以細細的黃金帶裝飾。


    這似乎是西南某個小國的術士裝扮……


    裴沐一邊想著,一邊眼神變得有些飄忽,並喃喃指責道:“你怎麽能在女人麵前換衣服……”


    薑月章略一挑眉:“女人?”


    裴沐回過神,立即挺胸抬頭,再一拍胸膛:“我啊!你看我這秀美無雙的臉蛋,活脫脫是一個大美人!”


    青年冷笑:“瞎了你的狗眼。”


    這少年氣息暢通、靈力剛猛,分明是男修之中也少見的純陽之體。他剛醒不久,對上他竟也有些吃力。


    不過……不急。


    裴沐斜眼瞧他,哼道:“真是個古怪世道,說實話人家都還不信了。”


    她漫不經心想,自己本來就是個女的,如假包換。


    雖說也是她自己有意裝扮,不過麽……這樣一來,她可就不算欺騙雇主了。


    不錯不錯,她真是一個講義氣、重誠信的好雇員。


    她一麵喜滋滋誇獎自己,一麵瞅準了青年那飄飄然、裹住小臂的大袖,並一瞬間撲了上去,就要伸手抓住——


    青年似早有準備,輕飄飄一轉身,小臂上的布料便再化為貼身纏繞的布帶,叫裴沐撲了個空。


    裴沐一抓不成,毫不氣餒。她眼睛一眨,立即改變目標,如蒼鷹撲兔,猛地一下躥到薑月章背後,伸出手臂牢牢抱住了他的腰!


    薑月章整個人一僵!


    裴沐則整個人貼在他背上,毫無顧忌地環在他赤礻果的腰腹上,悲悲戚戚道:“我真怕黑,你不要丟下我啊!”


    一瞬間,青年眼裏殺機暴漲!他直直盯著前方,被淡淡月光投下的影子裏,有猩紅的符文湧動如沸騰。


    青灰的尖利指甲在他手上伸伸縮縮。


    “……放開。”


    “不放!”


    裴沐扁著嘴,要哭了:“你要麽給我燈,要麽讓我抓著,不然我要死在黑夜裏了,嗚嗚嗚我還年輕我不想死嗚嗚嗚……”


    哭哭啼啼,簡直像個新生的無知蠢兒!


    薑月章惱火至極。殺機在他軀體中的每一寸流竄,卻不得釋放,隻令他蒼白的麵頰上有可怖的青筋突出。


    月光下的亡靈青年,俊美又可怖。


    然而,他終究是忍耐了下來。


    他眼神略往後一瞟,將暴怒與殺機都沉澱下去。他沉沉想:也無所謂,反正總歸……


    “裝模作樣的小騙子……也罷。”他的聲音冷淡如冰,譏誚地改了稱呼,“你若是願意這麽吊著,那就這麽吊著。”


    說完,他的身影便倏忽化風,往東行去。


    裴沐牢牢抱住他的腰,整個人飄飄的被吹得橫起來,像一麵輕靈的旗幟。


    但她神色卻十分舒坦,還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不錯哎——”


    她在風裏快樂地喊:“這樣一來,就能省下坐馬車的費用了。而且隻要閉上眼,就可以假裝是天亮!”


    “薑公子,你真是一位天大的好雇主,我跟定你了!”


    山間如鬼魅般移動的不祥黑煙,忽地停頓一下,如同一個人踉蹌一步,險些跌倒在地。


    ……


    次日清晨,晨光微熹。


    初夏的天空清透明亮,淡藍的微光充斥天地。


    虞國中部多連綿矮山,山道蜿蜒,夾雜其中。


    清晨是世界初醒的時刻,本該寧靜怡人。


    但現在,下方山穀出口處,一隊馬車卻緊緊聚在一起,緊張地麵對四周刀光。


    盜匪圍在四周,手裏的長刀冰冷雪亮,照亮一張張凶悍的臉龐。


    前後道路都被撒了荊棘,車隊無法衝撞過去。


    更何況,賊首騎了一匹罕見的飛天靈獸,渾身氣息外放,竟是一位難得的高手。


    車隊的管事鼓起勇氣,按下顫抖。他打馬上前,先一拱手,再沉聲道:“我們是虞國春平城羅家的人,此番行商歸來。既然遇見好漢,也是天定,我們願留一半貨物,並全部錢財給好漢,還望……”


    “哈哈哈哈……閉嘴!”賊首仰天長笑,又大喝一聲,“留下全部財物和女人,饒你們不死,否則——曝屍荒野,也莫怪我!”


    四周賊人一並發出怪叫。


    車隊管事麵色發青,心裏發沉。他勉強笑道:“好漢大概不知,羅家向來為辛秋君奉藥……”


    辛秋君乃虞國王室嫡係血脈,任相國,是當今虞國一等一的大貴族,也是無數人費盡心思想要攀附的對象。


    管事本以為打出辛秋君的名號,就能順利度過此劫,誰料賊首更是哈哈大笑。


    “休想騙我!你們羅家因為假藥一事,已是被辛秋君掃地出門!辛秋君不殺你們,已是仁慈。”賊首刀一揚,森然道,“再廢話,便先取了你的腦袋!”


    這下,管事臉色大變!


    羅家被辛秋君厭棄一事,不過發生七八天,加上此中關節纏繞,辛秋君也無意宣揚,故而知道的人寥寥無幾。


    羅家的打算是低調回籠資金,退出首府,駐紮春平城,之後再徐徐圖之……


    一個賊人為何知道這樣的隱秘之事?不好,這是衝著羅家來的!


    難道真將貨物和女人交出去?不行!此次貨物中的“那樣東西”絕不能丟,況且女人裏還有……


    管事一咬牙,心一橫,厲聲道:“拚了!”


    立時,殺聲震天。


    刀光劍影、靈力團團爆發。


    在這一片混亂之外,山坡上,卻有人影靜靜而立。


    正是薑月章和裴沐。


    薑月章一頭冷灰色的長發往後梳起,編成鬆鬆的長辮,並有精細的黃金發飾。他蒼白得略有青色的臉整個露了出來,冷冷的眉眼隱藏著刻骨的戾氣與憎恨。


    這本該是鬼氣彌漫、讓人心顫的一幕。


    隻可惜,這陰森的亡者……腿上還掛了個人。


    裴沐屈腿坐在山坡上,兩手緊緊抱住薑月章的腿,正饒有趣味地望著下方交戰,並無出手相救的意思。


    薑月章忍耐著等了一會兒,不見這人有動靜,隻得開口:“放開。”


    裴沐抬頭看看天色,誠懇說:“再等等,等太陽徹底出了,我再放。”


    薑月章瞟了她一眼。從上望去,隻見淡淡的晨光落在她身上,將她的額頭、鼻梁都映出一點珍珠般的柔光;微卷的黑發高高紮起,又被風吹得淩亂,便懶懶地散在她肩上。


    他心中掠過一個有些古怪的念頭:這年輕人雖然言行無賴、疑點頗多,但確實……是個難得的美人。


    這點念頭如荷葉上的水珠,一晃便滾落又跌碎,不見了蹤影。


    “小騙子,”薑月章說,“不要來礙我的事。”


    說著,他已經伸出右手,掌心麵對下方人群。


    血紅符文結為煞氣洪流,森然而去!


    裴沐望著那血色洪流。


    她問:“你要吃人?”


    “吃人……嗬,活人將死人踩在陰間地獄,死人自然要吞噬活人的血肉,才能爬回陽間。”


    “噢,也有道理。”


    裴沐做恍然狀。


    此時,血煞之氣已經包圍下方人群,無論是車隊還是賊人,都發出了驚慌失措的慘叫。


    她看著。


    然後放開雙手,伸了個懶腰。


    寂靜的山坡上,草葉忽然顫動起來;它們在空氣裏繃直、繃緊,全部直直指向山下……


    指向那片血煞之氣!


    無形的力量碰撞在一起。


    血煞之力凝滯半空。


    薑月章心中微凜:這是劍意。摘花飛葉也可傷人,草木塵埃皆為一劍……這小騙子,劍道造詣還不淺!


    他眼瞳中有紅光閃爍:“裴沐,我說了,別礙我事,否則……”


    “薑公子誤會了。”裴沐站起身,站得歪歪扭扭,就差打個哈欠,“我隻是想說……你能不能隻吃打劫的那些人?”


    蒼白的青年略一側目,神色不明:“哦,你原來是心軟了?可惜……我食人,卻是不分好與壞。”


    “不是。”誰料,裴沐卻是搖頭,“這是個吃人的世道,誰吃誰不是吃。隻不過,如果隻殺強盜,我就能去和車隊管事說,我對他有救命之恩,這樣他一定會感激涕零、奉上重金,我就能賺個外快啦!”


    她笑眯眯的,語氣充滿向往。


    薑月章盯她片刻,神色淡漠,不辨真意。


    倏然,他手指一握,下方血煞之力也隨之昂首擺尾、改換方向。


    車隊被從血光中放出,隻有幾個人、幾匹馬捂著傷口,臉色發白,卻還安然無恙。


    反觀賊人一方,卻是慘叫連連,淒厲呼聲回蕩四方,合著沙沙草木聲一起,聽得人們毛骨悚然、不敢動彈。


    不多時,血煞盡數退回。它們一路掠過草木山石,所過之處,皆成一片廢土;唯有山坡上唰啦作響的草葉,依舊青青、依舊招搖,不受絲毫損失。


    車隊的人們目光上揚,跟隨血煞,便見到了山坡上長發飄拂的青年。他們看不清他的臉,卻也能從那冷峻的姿態中感受到其高高在上與漠然。


    還有……四周無數具扭曲枯骨所帶來的,恐怖和陰森。


    剛才還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成了一具具幹屍。


    山上山下,一片寂然。


    唯有青年旁邊矮一些的那人眉飛色舞、心情飛揚。


    裴沐伸出手,用力對車隊招了招,興高采烈道:“喂——我們救了你,有沒有酬金啊?”


    管事一個激靈,想也不想便翻身下馬,跌撞著躬身一禮,急急道:“有、有……必有重金奉予二位仙長!”


    這對話打破了沉悶的空氣,令其他人也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要錢就好……


    人們的心情,終於稍稍放鬆了一些。


    山坡上,裴沐聽了回答,也是開心振奮。


    她正要抬步下山,卻被青年抓住了手臂。


    她回過頭,正見微風拂動他的額發。那些不祥的黑色花紋已經被他自己隱去,隻留一片死氣沉沉的青白。


    他的目光也是沉沉:“不怕黑了?”


    裴沐笑起來。


    “不怕啊。”她說得輕快,還帶有一絲奇怪的反問之意,“太陽不是已經出來了麽?”


    此時,東方日升。朝霞鋪滿天際,也帶來金色的光明。這一縷金光刺破雲層,刺破淡藍的晨霧,掠過森林也掠過瀑布,一直落到了她臉上。


    她眼裏有陽光,暖玉般的肌膚也在發光。


    無人知曉地,薑月章忽然一怔。某些回憶的碎片一閃而過,激起一些曾經屬於光明和溫暖的心情。


    他盯了裴沐片刻,略略移開目光。


    “走吧。”他鬆了手,往山下而去。


    裴沐笑眯眯跟上,並不問他方才是為何怔怔。


    忽然,她前方的青年丟了一句:“人是我救的,錢也該我收。”


    裴沐一呆,連忙據理力爭:“可是我出的主意,也是我攔著你的。不然,你都把給錢的人吃光了……”


    “若真吃光他們,全部錢財依然屬於我。”蒼白的青年淡淡說道,“也是,你還叫我少拿了錢財。既然如此,剩餘的部分便算你頭上。”


    裴沐又一呆。


    “薑公子——你講點道理和信用啊!!”


    薑月章平靜地走在前方。冰冷、凶戾、森然……


    這些都並無改變。


    隻是在柔和的金色晨曦中,他那鋒利又譏誚的眉眼……似乎稍稍平和了些許。


    ……


    山下,車隊眼睜睜看著那兩人飄忽而下,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等他們走到不遠,管事便格外繃緊了弦,小心地再行一禮,並著人捧上三個雕飾精美的黑檀木盒。


    裴沐興致勃勃:“這些都是什麽?”


    管事何等伶俐,目光一掠,便知道誰更好說話。他並不放鬆禮數,隻笑得更親切和氣,對裴沐說:“這位仙長,請看。”


    第一個檀木盒子打開後,露出滿滿一匣珍珠。每一粒珍珠都碩大渾圓,發出淡粉柔光,一見就知價值不菲。


    “這是南部深海的珍珠,能助人調理靈氣、靜心安神,也可作裝飾用,每一年都隻得一千餘粒。這是九十九粒最上品,價值千金。”管事介紹說。


    裴沐讚歎:“真貴。”


    薑月章則淡淡“唔”了一聲。


    管事覷著他們神色,不敢大意,又讓人打開第二個盒子。


    一堆雪白的樹皮躺在其中,每一片都有流雲似的紋路,以及美玉般的光澤。匣子一開,還有淡淡清香散發出來。


    “這是海蒼梧的樹皮。海蒼梧是生長在海底的蒼梧。蒼梧為陽,海水屬陰,是以蒼梧樹皮天然便是陰陽調和之物,是煉丹、煉器的至寶,隨身佩戴還可延年益壽。這是九兩上等蒼梧樹皮,價值萬金。”


    裴沐繼續讚歎:“更貴了。”


    薑月章這回則是連應都沒應,隻抬眼去看第三個匣子:“這是什麽?”


    管事更緊張,額頭都出了白毛汗。但他仍是不慌不忙,親自拿來第三個匣子,小心翼翼打開。


    相比前兩個匣子的滿滿當當,這一個裏麵,卻隻有一顆土黃色的、灰撲撲的石頭,像是從路邊隨意撿來的。


    但看管事那緊張的模樣,這顆石頭似乎比前兩個匣子都更為珍貴。


    “哦……果然是這個。”


    薑月章露出了些許感興趣的眼神。也不等管事介紹,他便一伸手;石頭被血光裹挾,頃刻來到他掌中。


    那血光淡淡,卻嚇得管事太陽穴直跳;他拚命忍住了才沒有連滾帶爬地跑開。


    幸而,他還是全須全尾地站在那兒,並未受損。


    薑月章已經拿著石頭,對著日光端詳。


    他的唇角含著一絲耐人尋味的微笑。


    “玄黃……”


    他看了一會兒。


    突然,當著眾人的麵,他將石頭放入了口中。人們尚未反應過來,就聽他口中猛地傳來一聲尖嘯——


    並非他的聲音,卻像石頭的哀鳴!


    人人悚然而驚。


    裴沐卻一臉好奇:“你吃了?玄黃是什麽,‘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的玄黃,還是‘龍戰於野其血玄黃’的玄黃?”


    青年仰首閉目,似在享受那漸漸低落的哀鳴。半晌,他睜開眼,眼中紅光一閃而逝。


    “都是。”


    轉眼之間,他肌膚上那層屬於死人的烏青就徹底褪去,嘴唇上的裂紋也消失了;他依舊缺乏血色,卻更接近活人的蒼白。


    “玄黃是天地純陽靈物。有傳說它是天地間的玄黃之氣凝結而成,也有說它是古時龍類戰死時滴落的血。”他含著那微微的、叫人毛骨悚然的笑,“靈物吸引野魂,便常有遊魂依附其上……稍稍折損了些滋味,卻也還能接受。”


    “純陽?”裴沐奇道,“你還能吃純陽的東西?”


    他不是個死人嗎?


    薑月章聽懂了她的意思,眼神變得更多幾分陰惻惻:“人身上陽氣極重,我連活人血肉都吃,如何不能吃玄黃?越是純陽,越是大補之物。”


    <a href="http://m.yawenku.com" id="wzsy">yawenku.com</a>


    這話說得其餘人更是膽寒,止不住微微發抖。


    裴沐卻還歪著頭想了想,一下醒悟過來,指著自己鼻子尖:“純陽?那麽,你吃我也大補?”


    薑月章說:“正是。”


    “你能不吃麽?”


    薑月章瞧著她,淡淡道:“暫且不吃。若你再這般多話,便不定了。”


    一片安靜中,裴沐忽然“哈”地笑了一聲,得意道:“不對,你又打不贏我。你想吃我?想著吧,反正吃不著!”


    說完,又大笑幾聲。


    薑月章:……


    他的手指扭曲地彈動幾下,究竟按捺住了。


    不錯,他現下軀體僵冷,隻靠術法行動,對上純陽劍修並沒有多少勝算。


    薑月章一時不想再看這人,便扭頭吩咐管事:“你們要回春平城?”


    管事白著嘴唇,已然強笑不出:“正……正是。”


    “正好,我也要去春平。”薑月章點頭道,“謄一架馬車給我。”


    管事慌不迭答應了。


    車隊裏似乎還有更尊貴之人。管事小跑去到最中間、最闊氣的車輛旁,躬身小聲與裏說了些什麽,不久後,就有下人拉開帷幕、擋著車廂。


    一個小小的身影,由侍女攙扶著,往後頭的車去了。隱約地,那小小的人兒似乎回了頭。


    裴沐說:“似乎是個可愛的小丫頭。”


    薑月章已經拔腿往前去了。


    裴沐笑嗬嗬地抱過兩個黑檀木匣,這才小跑著跟他來到車廂前,又發現那拉車的馬兒已經嚇得僵直,一身棗紅色的短毛不斷顫著,黑溜溜的眼睛也變得無神。


    羅家家財萬千,這一隊裏都是靈馬。靈馬耐力極強、性格溫順、頭腦聰明,無需人指揮也能跟上前方車架,絕不會走丟,是商人行商時很愛用的一種馬。


    但是,它們靈覺也很敏銳。


    對這可憐的馬兒而言,多半相當於身處地獄旁邊,時刻感受著死亡的威脅吧?


    裴沐同情地拍了拍馬兒的頭,說:“保重,堅持。人生就是不斷的忍耐,馬生也同樣如此。”


    馬兒原本還有些期待地看著她,這下隻得耷拉下耳朵,幽怨地“唏律律”一聲,認命了。


    裴沐坐進車廂,再放下車簾。車廂很寬,用了大量軟墊,打理得很舒適;車窗的簾子打開著,透過明淨的陽光。


    空氣裏還有些小女孩的奶香氣息。


    薑月章坐在車廂最裏頭,稍稍一彈手指:一陣陰風躥過,帶走了車內所有他人的氣息。


    裴沐笑了笑,將兩個黑檀木匣放在一旁,又解下背上的刀鞘,抱在懷裏,閉目養神。


    她不說話,薑月章反而主動開口:“小騙子。”


    裴沐立即睜眼,不滿道:“我不是騙子,我分明最講誠信。”


    薑月章顧自說:“你是個有趣的人。你一時連兩個盜墓賊也要救,萍水相逢的車隊也要救,看起來像個心軟的好人,可對我殺人、吃人,卻又沒有絲毫不適,像個麻木的亡命徒。”


    “小騙子,你究竟是正,是邪?是善,還是惡?”


    “正邪,善惡……”


    車窗旁的少年忽地微微一笑。陽光落在她麵龐上,令她膚色如玉晶瑩剔透,眼角朱砂更是明豔張揚,恍惚如傳說中不食五穀而姿容絕麗的飛仙、神君。


    “非正非邪,非善非惡。我隻不過是一個行走四方,為了錢財而不停接受雇傭的散修。微不足道。”


    她抱著劍鞘,漫聲道:“倒是薑公子,你是正是邪,是善是惡?”


    薑月章的目光落在她眼角的朱砂痣上。


    “我自然是邪也是惡。”他平靜的語氣背後藏著深刻入骨的戾氣,“當年仇人,但凡在世的,我要一一剝皮抽筋,教他們受盡淒慘折磨而死去。我還要叫他們眼睜睜看著,自家血親是如何被我宰割,好叫他們一嚐那椎心泣血之痛!”


    “仇恨……聽上去,你當年死得很慘。”裴沐說,“不過,禍不及家人,你果真要遷怒?”


    “遷怒?遷怒!”薑月章冷笑一聲,再掩不住極致的恨意與痛色,“不叫他們經曆我當年之痛,便不能雪我心頭之恨!”


    陰風大起,鬼氣與殺機一同彌漫。


    整個車廂都在發抖,因為外頭拉車的靈馬在發抖。


    青年麵上青筋浮現,活脫脫是個從地獄爬起的食人惡鬼。


    “好了,好了,莫要激動。”裴沐歎了口氣,重新閉上眼,“我不過提一提建議,若你當真要遷怒……算了。你的仇恨,自然也隻有你自己最能嚐得苦痛。”


    薑月章冷然道:“如此甚好。”


    陰風漸漸平息。


    裴沐閉眼問:“薑公子要去春平城,想必是去尋仇?春平是虞國大城,乃辛秋君封地,難道說……”


    薑月章也閉上眼。他這一側的窗簾無聲放下,帶來半車幽暗。


    “到了,你就知道了。”


    裴沐歎氣,半真半假地抱怨:“想必你的仇人個個都有了不得的來頭。唉,我隻是個微不足道的散修啊……”


    “怕了?”薑月章淡淡道。


    “怕啊。”裴沐痛快道,“不過麽,我這人最講誠信,凡是承諾過的事就必然做到,凡是接了的雇傭,就必定妥帖完成。薑公子是我雇主,我便會盡我所能。”


    “甚好。小騙子,便將那珍珠匣子賞你。”


    “真的?”裴沐笑眯眯,一把將珍珠摟進懷裏,“好啊,多謝薑公子。”


    薑月章閉著眼,神色漠然。


    隻那陰鬱慘白的嘴唇一動,揚起一個譏誚的、帶著嗜血意味的弧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每次女扮男裝都成了白月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樓北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樓北望並收藏每次女扮男裝都成了白月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