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花平原在下雨。


    明明路這頭還是個大晴天, 走過去了就下雨。真惱人。


    裴沐不肯再走,伸著手非要薑月章背。


    薑月章已經習慣了她的任性,一聲不吭將她背起來。


    裴沐趴在他背上,又扭著身體去看他脖頸一側。


    “我早就想問, ”她撫摸他的脖子和鎖骨, “你這塊兒印記是什麽?”


    在他的脖子靠近鎖骨那一塊, 有一個淡淡的青色印記。當他還躺在棺材裏時,裴沐就已經發現了。這段時日他們常常肌膚相貼, 她也就有了更多時間仔細觀察他的身軀。


    也包括這塊印記。


    薑月章沒有回頭,隻背著她,專注地在路上行走。有一棵樹低垂了枝條下來, 他還細心地用黑風吹開,不叫枝條掃過背上人的額頭。


    他說:“胎記。”


    裴沐用指尖緩緩摩挲那一小塊皮膚:“胎記?可這有些像上古的文字。似乎……像一個‘悅’字。”


    青年飛快地瞟了她一眼, 眼裏閃過一點冷光:“你還懂上古文字?這倒少見。我還以為隻有傳承深厚的術士家族, 才會教導這些知識。”


    “什麽術士, 我是劍客, 純的。劍客就不能博聞廣識?”裴沐嚴肅道。


    他冷笑:“小騙子。”


    裴沐知道他心中已然認定了某些事實,不過那又如何?他們之間的交集不過短短一瞬,假裝糊塗、盡情享受, 這才是最佳選項。


    她便笑嘻嘻道:“可我瞧著, 薑公子倒是被我騙得挺開心呢。”


    “怎麽, 你現今不光騙我,連自己也要騙了?”他譏笑道。


    “注意,你要當一個體貼的情郎。”裴沐提醒他。


    他頓了頓, 聲音回歸平淡:“罷了。”


    裴沐就繼續關心他脖子上的印記。她歪頭想了一會兒,說:“你說,這會不會是某個人給你寫上去的?悅……是心悅你的悅, 還是希望你開心快樂的悅,還是兩者都有?”


    不等他說話,她就繼續道:“我覺得兩者都有。那個人一定很喜歡、很喜歡你。真好啊,怎麽就沒人這樣溫柔體貼地對待我?”


    “……說了是胎記。”他似乎皺了皺眉,“你怎麽跟個女子一般愛東想西想?一個印記,也能生出些有的沒的。”


    “男子就不能東想西想了?”裴沐心虛一瞬,又因為心虛而變得更理直氣壯,“反正,我就是覺得這印記是祝福。如果你生來就有,那就是前世得到的祝福。不行不行,我也要有,我也要有!”


    她摟著薑月章的脖子,開始扭來扭去,來來回回就是嚷著“我也要”。


    薑月章煩不勝煩——也可能是實在被她吵得頭疼,隻能停下腳步,無奈地問:“你又要做什麽?”


    裴沐立即停下來,強調說:“你也要祝福我,也要這樣溫柔體貼真誠深情……不,要更好。”


    他匪夷所思,納悶道:“那……讓我在你脖子上也寫一個字?”


    “你怎麽這樣淺薄的。”裴沐鄙視他。


    薑月章:……


    他歎氣:“裴沐,你究竟要如何?”


    “呃……”


    裴沐被他問住了。不依不饒的是她,但真的細想下來,她發現自己也不知道該讓他做什麽。難道真讓他在她身上寫個字?那可太蠢了。且不說他會不會認真寫,就說等三十天期限一過,他們分道揚鑣,說不定還會刀劍相向,那她看著自己身上的字可多鬱悶啊?


    不妥不妥。


    可怎麽樣才能妥?


    裴沐想了好幾種方法,又都迅速推翻。最後,她泄氣地用腦門兒一撞他後腦勺,在他的“嘶”聲中,她沮喪地宣布:“算啦。反正你也不真心喜愛我,我怎麽能指望你?罷了罷了,你能多說幾句甜言蜜語哄我開心,便很好了。”


    她放棄了,沒想到薑月章不滿意起來。


    他冷聲問:“你瞧不起我?”


    裴沐深感莫名其妙:“我怎麽就瞧不起你了?”


    他不吭聲,忽地加快步伐,但沒走幾步,又慢下來。


    隱約地,他身上縈繞著一種有些迷茫的情緒,似乎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麽,又要做什麽。


    結果,他在細雨飄飛中站了一會兒,到頭來也隻是淡淡道:“你說得對。我們彼此都非真心,為何要糾纏如此無聊可笑的猜想?”


    “不錯,正是如此。”裴沐安下心來,重新在他背上伏好。


    她側頭望著輕風細雨中的世界,望著遠處的山嵐,還有平原上展開的濕潤的初夏顏色。


    平原上的桃花已經凋謝大半,榴花倒愈發灼灼。等再過二十天不到,是不是榴花也已經凋謝?


    裴沐伸出手,想去碰一碰輕柔的雨絲。但一道泛著血紅的黑風掠過,卷走了她身邊的水汽。


    她掌中空空,一點雨絲也無。


    她皺了皺眉:“薑公子,你擋雨擋得太密實了些。”


    “……哦?”


    “我想淋雨。”她說。


    “不行。”他一口回絕。


    “為什麽……?”


    “淋雨不好。”


    “可現在是夏天。”


    “夏日更莫貪涼。引來風邪入體,有你受的。”


    裴沐扁扁嘴,不服氣,跟小孩子似的。可旋即她反應過來,瞪大眼,驚奇道:“薑公子,你在關心我麽?你擔心我受涼麽?”


    他沒有回話。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承認啦?”


    他仍是不說話。


    裴沐便樂滋滋地,一心一意地認下了這份關懷。她重新摟住他,將臉貼在他耳邊,親一下他耳朵,心滿意足道:“原來這就是被人關心麽?果然很好。我得到啦,以後都會記得的。薑公子,多謝你,無論你是真心還是假意。”


    他身軀微微一震。刹那之間,他像是有什麽話想說。那字已經衝到了他唇邊,已經接觸到了風和雨,已經快要被四周飄飛的桃花瓣所知——


    但終究,他什麽也沒說。


    他沉默著,背著她朝前走。


    四周的桃花不停凋謝,粉紅的花瓣在細雨中飄灑,如詩如畫。最後,它們都落進泥土和積水裏,最終都將化為塵泥。


    裴沐高高興興地看著風景,雙腿晃來晃去,晃個不停。


    她望著花雨紛紛,忽然感歎說:“人世間的一切,真的都非常短暫。”


    她隻是自言自語,不想薑月章接話道:“也有一些是會長久存在的。”


    “是什麽?”


    他淡淡道:“仇恨。”


    這一次,輪到裴沐不吭聲了。


    她蹙眉想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我卻覺得,對人和事物的喜愛之情,要比仇恨更加長久。你若不信,我們可以打賭。”


    “賭什麽?”他似乎並不反感這個提議,還挺有興趣。


    裴沐想了想:“賭十年過後,你究竟是全心喜愛著什麽,還是全心恨著什麽。”


    薑月章一聲嗤笑,很不屑:“這有何打賭的必要?若屆時我還活著,必定大仇已報,還恨誰?若我仇恨未雪,必是因為我已是枯骨一堆,又談何愛恨!”


    “這可不一定。”裴沐學他,也重重冷哼一聲,“我看你命軌,還長得很呢!到時候,也說不準你無愛無恨,一個勁地後悔光陰虛度,後悔自己沒有過得更快活一些。”


    “不可能。”他更不屑,“小騙子的無稽之言。”


    “等著瞧,我給人看命,還沒有走眼過。”裴沐被激發起了鬥誌,鸚鵡學舌,“白眼狼的盲目自信!”


    “……小騙子說誰白眼狼?”


    薑月章忽地一停。


    裴沐還正美滋滋著,就見眼前突然一黑——一團黑風阻擋在她眼睛前,成了個罩子,將天光遮擋去了大半。


    她立即一個哆嗦,氣急敗壞開始罵他:“薑月章,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你快拿開!”


    他不僅不拿開,還加快了腳步。


    “薑月章!”


    “喂,薑月章!”


    “……你說了要體貼的要體貼的!!你才是大騙子!!”


    裴沐氣得直捶他。


    在她看不見的前方,青年被她捶得發出悶哼。但透過薄薄的雨幕,在這張蒼白陰鬱的臉上,卻流露出了一個單純的、有些得意又有些高興的笑容。


    這是一個很淺的笑,淺得連他自己都沒發覺。


    但是,這的確是一個笑容,點亮了他始終陰森的麵龐。一瞬間,他那蒼白的俊美像在閃閃發亮,如充斥暴風雪的山頂迎來一段陽光。


    他腦海中倉促地飛過一個想法:這小騙子,逗起來還挺可愛。


    ……


    飛花平原是虞國東部最大的平原。


    這裏三麵環山,利於守備,又有水路連通東部各國,便於商貿往來。因其天然的地理位置優勢,這裏孕育出了虞國兩座最繁華也最富裕的城市:


    首府千陽城。


    辛秋君的封地春平城。


    “春平城到了。”


    裴沐站在樹梢,舉手張望。


    烈陽豔豔,照得樹影招搖,她人影也招搖。


    春平城很大,但建築不高,僅有貴族和豪商能夠坐擁二層樓以上的建築,以及廣闊的庭院。


    裴沐跳下來,落在薑月章身邊。


    “這種大城都有術士布陣,如果不用點特殊法子,是看不清城內布防的。”她說,“薑公子,你在春平城的仇家是誰?若是來頭太大,恐怕我們得先喬裝打扮一番才能進去。”


    “不必。”薑月章卻否認了她的提議,“他是來頭不小,不過,上回他派來那些術士截殺我,想來已經是最後底牌。否則,我們這些日子不會如此太平。”


    “唔……這倒是。”裴沐想了想,也認同了。她好奇地問:“那究竟是誰?難不成……是辛秋君?”


    他模棱兩可:“可說是,也可說不是。”


    裴沐更好奇了。


    他們這會兒還在山林間,並未踏上車馬行走的道路,四周也寂寂無人。她在他身邊蹦來跳去,又去挽他胳膊,鍥而不舍地追問:“薑公子,你究竟有幾個仇家,都是誰?你的仇恨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我都要跟你淌這趟渾水了,你不能還是什麽都不告訴我。”


    “薑公子,你這可不是合作的態度。”


    “喂,薑月章!”


    裴沐惱了,在原地不走,板著臉說:“你還要不要當我溫柔的情郎了?”


    他這才回頭,隱隱有些無奈:“你怎麽這麽好奇?若你非要問個明白,也可以。但你要先將你自己的事說清楚。”


    “……我的事還不清楚麽?”裴沐裝傻,“我是個雖然微不足道,卻堂堂正正的劍客。年紀輕輕卻身手不凡,顯見天賦異稟!”


    薑月章眉頭一皺,麵上結了冷霜。不過這段時間以來,他已經學會了調整自己的心情,很快就緩和了神情。


    他轉過身,對她伸出一隻手:“過來。”


    這俊雅溫和的模樣,還真與他眼中的戾氣、渾身的陰森鬼氣有些不搭。


    裴沐卻很吃這一套。她走上去,握住他的手,有些期待地問:“你是要說好聽的話哄我了麽?”


    薑月章抓住她一隻手,又抬起另一隻手,按在她頭頂。他略略彎腰,平視她的眼睛,忽地微微一笑:“小騙子,想要別人說真話,自己首先也要誠實些。”


    不待她反駁,他便牽著她往前走。


    “別胡鬧了,跟我進城。”他說,“春平城商貿繁華,素來多新鮮玩意兒。你不是說想要一把好的靈劍?且去挑選一番。”


    裴沐張開的嘴,就這麽乖乖閉上了。


    她跟在他身邊,一時看看他們交握的手,一時看看他擺動來去的衣衫,一時再抬眼看看他雖然蒼白冷峻,卻仍不減優雅俊美的側臉。


    她低下頭,自己笑了起來。


    一,二,三……


    她在心中默數。


    等她數到三百六十五時,他們正好來到春平城的門口。守城的軍士、四周的路人都投來古怪的目光,伴隨著諸如“兩個男人怎麽……”這樣的竊竊私語。


    裴沐便趁勢將手抽出來了。


    她沒有去看他的神情,因為她想讓自己的錯覺維持得更久一些。


    守城的軍士目光警惕銳利,一眼就看見她背上的刀鞘,喝問道:“哪裏來的?”


    裴沐應付慣了這些人,湊過去笑嘻嘻地解釋半天,說自己和公子是別國遭難逃來的,行李都丟了,可戶籍證明的木牌還在。


    “……聽聞春平城被辛秋君治理得特別好,城裏還有厲害的醫者,我便想帶公子來求醫問藥。唉,您看看我家公子這病弱的模樣,若是……我怎麽對得起過世的家主和夫人……”


    她有模有樣地擦眼淚。


    這世道不太平,卻又充滿了仁義、忠信的傳聞。像這類“家仆忠心為主人奔走”的故事,向來極受歡迎,也極易博得同情和尊敬。


    果然,軍士們的神情漸漸鬆弛。他們連裴沐塞過去的孝敬都沒要,就揮手放他們走了。


    薑月章跟著她進城,被一眾同情的目光看得略有不自在。他一沉著臉,那份森森鬼氣就格外招眼——更顯得像是隨時會去幽冥跳輪回井了。


    春平城果真繁華。這裏二十年來不受戰火波及,又有辛秋君美名庇護,是以人人安居樂業,連路邊的乞兒都更從容些。


    兩人容貌都出挑,引來眾多目光。裴沐四下一看,看中一家偏僻些的、掛了個“宿”字旗的民居。單層長形屋子,開著窗,裏頭露出一排通鋪。


    她正要往那邊走,就被薑月章拉住了。


    “我不住那種地方。”他皺著眉,眼中的嫌棄十分明顯。


    裴沐一怔,好笑道:“薑公子,我們是來……還是低調些罷。”


    “我不住那種地方。”他神色冷淡高傲,但配上那點嫌棄的意味,反而顯出小孩子鬧脾氣的別扭來,看得裴沐不覺微笑。


    他沒發覺,隻繼續說:“而且,我們不必投宿。”


    “不投宿?那……”她有些疑惑。


    薑月章卻隻又彎了彎唇角,這一回,是有點成竹在胸、高深莫測的意味了。


    他很自然地再一次牽起她的手,往城裏人更多的方向走去:“現在既然有集市,不如先為你挑選一把稱心的靈劍。”


    他的性格裏有著很霸道、說一不二的一麵,這來源於他生前過分的強大釀成的孤傲。即便被人算計死了一回,可他還是不能按下這份自我中心與十足傲氣。


    按理來說,裴沐是討厭被人安排的。她也討厭別人要她做什麽,卻說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假如換了往常,她說不定已經一甩袖子走人了。


    可現在,在人來人往的春平城裏,在四周投來的詫異目光中,裴沐卻想,薑月章這個人,當情郎其實也還不錯。


    她望著他腦後晃悠的冷灰色發辮,目光又漸漸移到他們交握的手上。要放開嗎?不該這麽高調。他是不是在利用這種高調,故意吸引誰的注意力?他是幹得出來這種事的人。


    裴沐漫不經心地猜疑著。她動了動手指,先是放開,可過了片刻,她又輕輕握住那隻冰涼的手。


    沒有溫度,沒有脈搏,沒有血液悄然流動的微妙觸感。皮膚也並不柔軟,更多是光滑卻僵硬,讓人想起深夜裏野墳上盤旋的陰風。


    算了。不論他是不是在算計什麽,總歸還在三十天期限內,他還是她的情郎,不能夠害她。


    裴沐決定,還是等一等再放手。


    “薑公子,”她兩步趕上他,同他肩並肩地走,問,“你真要給我買靈劍麽?”


    “我既然說了,便不會反悔。”


    “那……靈劍之外的東西呢?”


    “……也可。”


    “你為什麽語塞半天?是不是擔心我將你的錢都花光?”


    他唇角略略一動,不知道是微笑的痕跡,亦或隻是無奈。他淡淡道:“得寸進尺的小騙子。”


    卻仍是牽著她的手。


    如果這就是他假裝別人情郎的方式……那麽,盡管還是不那麽善解人意、無微不至,裴沐覺得,也還是很不錯了。


    她笑起來。這笑容盛開在她臉上,令她眉眼如春色旖旎,引得人人來看;還有少女看得太癡,一不留神掉了手裏的絹扇。


    “薑公子勿憂,我不會選太貴的。”她輕快道,“況且,你的錢若不夠花,我也有些積蓄呢。”


    他理解岔了,淡淡瞥來一眼:“你以為我付不起?”


    “哎,真是凶。”裴沐低笑,“別跟我糾纏這些啦,帶我去逛逛罷。”


    說完,她不再理薑月章,顧自扭頭去瞧新鮮了。


    春平城的主人——辛秋君,以擁有諸多門客而出名。其門客之中,不乏大量豪商。因而春平城匯集了各國的新鮮玩意兒,從精巧小物到豪奢珍品,應有盡有。


    不過街上能看見的,大多還是普通的小東西。不少本地的少女、小孩,挎著竹編的籃子走來走去,叫賣一些鮮花、蓮蓬、簡單的手工製品,也有一些漂亮的羽毛和石頭。


    “公子,瞧瞧這羽毛吧,這是靈鳥的翎羽,拿來當劍穗也是很好的。”


    “公子,看看我們打磨的靈石珠鏈吧,平時戴著,可以讓靈力恢複得更快呢。”


    “公子,這蓮子吃了,可以靜心安神……”


    四下裏都是叫賣聲。


    這世上,人人都有靈力,因此人人都會修煉一點功法。但好的功法極為昂貴,靈力濃鬱的食物、器皿,更是能售出天價。


    因此,對庶民而言,他們大多隻會一招半式,好強身健體,做更多活兒來維持生計。


    裴沐看得新奇有趣,一會兒聽聽這個吹捧,一會兒聽聽那人誇耀。她手也鬆,雖然不買什麽貴重的東西,卻忍不住這裏買塊小石頭、那裏買串羽毛鏈。


    薑月章說她:“你不是要買靈劍?”


    裴沐回答:“我是要買啊。”


    他困惑地說:“但你現在是瞎逛。”


    裴沐覺得“瞎逛”這個詞很好玩,莫名笑了半天,笑得薑月章更莫名其妙。她才說:“逛街本身就是樂趣。”


    他盯她片刻,說:“跟個女子似的。”


    似是嫌棄,卻再沒說什麽,隻牽著她,任由她晃來晃去。


    裴沐就逛得更肆無忌憚了。


    她一時看見一捧鮮花,就湊趣買幾朵,過了會兒看見新的玩意兒,就隨手將花塞給薑月章。再等一等,她又看上了新的東西。


    如此往複幾回,薑月章手裏的東西就越來越多,而他眉頭也越皺越緊。


    他一手摟著一大堆玩意兒,另一手又得牽著裴沐,還不能在大庭廣眾下動用術士的能力,比如讓個傀儡之類幫忙搬運,一時顯得頗為狼狽。


    “小騙子,”他終於忍不住說,帶點抱怨,“你什麽時候去選靈劍?”


    裴沐扭頭看他,先噗嗤一笑,才說:“你可以兩隻手拿。”


    薑月章瞟她一眼,移開目光,譏笑說:“那不又給了你說我不履行承諾的借口?小騙子,休想叫我上當。”


    裴沐撇嘴:“分明是你自己太多疑。”


    忽然,攘攘人群裏傳出一聲驚喜的呼喚:


    “裴小公子?!”


    裴沐一回頭,瞧見一張又驚又喜的婦人麵龐。


    “鍾夫人?”她一下扔了薑月章的手,快步走過去,笑著從人群裏拉住婦人,“你怎麽在這裏?是了,上回你說要帶孩子們換個安全些的地方,原來是來了春平城?”


    “是。我還托季老給你留個口信,卻是在這裏直接見到裴小公子了!”


    鍾夫人喜笑顏開,拉著裴沐,滿麵欣喜地左看右看。她又去看看後頭的薑月章,疑惑道:“這是……”


    裴沐說:“這是我這段時間的雇主,薑公子。”


    鍾夫人疑惑起來。她看見了這兩人方才牽著手,心知二人關係匪淺。


    不過,她看看裴沐的笑臉,決定按下不問。


    “裴小公子,你這段時間可還好?我們在春平城賃了個小院子,打算重新做慈幼館……”


    裴沐回頭對薑月章說:“薑公子,等我一會兒。”


    說完,她拉著鍾夫人,走到了偏僻些的角落。二人低聲說了一會兒話。


    薑月章被她扔在原地,又見她轉了個角,特意不叫別人看見她們,心中莫名有些不快。


    血煞在他影子裏湧動。他沉著臉,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終究手指一動;一點血煞分出,順著他的手勢,往那頭去了。


    他略閉上眼,感知那頭的情況。


    忽然,他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這小騙子竟然……”


    過了一會兒,裴沐獨自回來了。


    她快步走來,故意板著臉:“薑公子,你怎麽偷窺我們?”


    薑月章不答,隻盯著她:“小騙子,你將身上的錢財……全都給那婦人了?”


    “我還留了一些。”裴沐不在意道,“反正買東西你出錢。大不了,我少買一些……”


    薑月章打斷她:“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你不是很貪財麽,”薑月章探究地看著她,“為什麽那婦人一說什麽慈幼館,你就將錢財都給了出去?莫不是小騙子也被人騙了?”


    裴沐立即不高興了。


    “不許你這樣說鍾夫人。”她說,“她人很好。以前在沮河時,她便收養了許多無依無靠的孩子,他們之中還有因為打仗而少了手腳的……鍾夫人從不嫌棄他們,總是溫柔和善地對他們。可她人再好,孩子那麽多,她一個人能如何?我平時在外麵,看顧不了他們,盡力多掙些錢財,有何不可?”


    薑月章怔住了:“你……你要錢財,是為了他們?”


    裴沐頓了頓,扭頭打哈哈:“說什麽胡話,當然是為了我自己。誰不喜歡錢?隻是……偶爾給給,偶爾!”


    可你分明將大部分財物都給出去了——薑月章想這麽說。他通過血煞看見,這小騙子將之前從他這裏得到的寶物、從羅家那裏得到的財物,全都給了那鍾夫人。


    他垂眸不言。像是不知該說什麽,也像明白其實沒什麽好說。


    半晌,他才低聲道:“你這小騙子……”


    裴沐卻已經晃到另一個攤位上了。


    那裏擺著一些燒製的陶器,還有一些小小的動物擺件。陶器燒得遠遠稱不上精致,卻細心地上了顏色,造型也撲拙可愛。


    裴沐捧起兩隻陶製的小豬,一隻是藍色的,一隻是紅色的。小豬都有憨厚的鼻子、又小又精明的眼睛,兩根獠牙歪歪扭扭,沒有半點殺傷力。


    “薑公子,你喜歡藍的,還是紅的?”她問。


    薑月章慢了一會兒,才說:“我不……”


    裴沐扭頭對攤主說:“兩隻我都要,他付錢。”


    他無奈,隻得走過去,艱難地騰出一隻手給了錢。他真是不明白,這粗製濫造的陶豬,有什麽可值得買的?


    卻見她已經捧了一隻藍的遞到他麵前。


    “給你。藍的給你,紅的給我。這是一對呢。”


    薑月章的動作停頓了片刻。


    他抬起眼,見她笑意盈盈,如將所有春夏顏色,都繪在她眉眼之上。


    “至少在剩下的這些天裏,你就留著這個吧。”這小騙子笑得可愛極了,說話的聲音也很甜。


    <a id="wzsy" href="http://www.xiaoshuting.cc">xiaoshuting.cc</a>


    他接過陶豬,握在掌心。


    “……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每次女扮男裝都成了白月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樓北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樓北望並收藏每次女扮男裝都成了白月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