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那樣想過,相信我,我不會棄你於不顧的。”冷覺的聲音多了幾分急切,聽得出來他是真心的,他和公主說話的時候,和現在的口氣完全是兩個人。


    清歡說:“你已經棄我於不顧了。”她冰冷的雙手慢慢地從冷覺的臉頰滑下,撫摸過他俊美的麵孔一直到胸腔心髒跳動的位置,好奇地問:“都說人類的心髒是紅色的,我真的很想把你的心挖出來看一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小醒,住手。”即使嘴上說著不會棄她於不顧,冷覺對清歡仍然抱有戒心——或者說,他對這世上的任何人都抱有戒心。他不能允許任何人觸碰到他致命的部位,脖子,胸口,即便是他曾經的妻子宋醒。“我不想傷害你。”


    “你已經傷害了。”清歡說,“難道你以為在魅色的那三年不是傷害而是磨練麽?”


    “我不能把你留在身邊,我不否認,有了你之後,不管是國王還是議會都對我放低了戒心,讓我可以安心進行我的計劃,如果沒有你,進展不會這麽快。可是這個國家我是要和你共享的,再也沒有其他人能夠插足。”


    “可是你還是娶了公主,你們都結婚這麽久了,有上過床嗎?”清歡好奇地問,然後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哎呀一聲。“我給忘了,像我這樣的女人,有什麽資格問你碰沒碰過她呢?”


    冷覺有點難以啟齒,但還是道:“我不能讓國王起疑……”


    清歡打斷他的話:“所以你跟她做了,你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也許現在公主殿下肚子裏還有了你的孩子,我是不是該提前恭喜你一聲,上將大人?”


    冷覺聽她這樣陰陽怪氣的說話感到渾身不舒服:“小醒……”


    “別出聲,否則我不知道會不會下手殺了你。”得到答桉後,清歡就懶得跟冷覺浪費時間了。她眼神清冷,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將匕首抵在了冷覺喉嚨處。“安靜點兒。”


    “你不會殺我。”冷覺很有把握地說。


    清歡笑了:“是嗎?”誰給他這麽大的自信?連自己愛的人的模樣都分辨不出,五年不見,他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竟然是陌生!更別提當這具身體裏換另外一個人的靈魂之後,冷覺更是不可能認出來。


    “你愛我。”


    “我是愛你,但那是以前,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快記不起來了。”清歡輕笑,稍稍用了點力氣,冷覺的脖子立刻被劃出一道血線,他悶哼一聲,感覺到了疼痛,卻又因為某些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而感到憤怒。


    是的,他垂憐宋醒是宋醒的容許,宋醒能為他犧牲也應該是毫不猶豫的,她怎麽能對他心有怨恨?難道她忘記了他們在一起的那些記憶?那些美好的過去,她都忘記了?


    女人和男人總是不一樣的,女人心軟些,男人的心腸則硬些。但對冷覺來說,宋醒對他的愛是無法撼動和改變的,所以當清歡真的傷到他之後,他胸口湧起了一股憤怒——就連宋醒對他的愛都不夠純粹!


    幸好清歡沒有去揣測他心裏在想什麽,否則肯定直接把他脖子給抹了。“人活這一輩子,多多少少都有點理想或是執念,我理解,很多時候走入了死胡同就沒法走出來,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冷覺,你如果想做一個好國王,如果你認為冷酷絕情才是一個國王應該具備的品格,那麽你就不應該再幻想愛情,那是不可能同時被你擁有的。”


    所以,如果你有野心,如果你放不下你的野心,就什麽都別說,幹幹脆脆的,隻為了野心活著。將別人利用徹底之後也別假惺惺的愧疚,見死不救的是你,感到委屈的也是你,受害者連抱怨兩句都會讓你覺得她是在小題大做。


    冷覺聽著清歡說話,感覺到她把手伸入了他軍裝的口袋,取出了他的私戳,然後一手抵著他的脖子,一手在桌子上翻找文件。冷覺是什麽人?從小從軍,三十歲就當上了上將,他會是那種很輕易就能受製於人的人嗎?所以趁著清歡不備,他迅速反擊她的手掌想要奪下匕首,但清歡反應更快,幾乎隻是一眨眼間,她便遠離了他,並從桌子上抽走了自己所需的那份材料。


    “小醒,把文件還給我,我不會怪罪你。”冷覺步步緊逼,他的槍被清歡卸下了,但他腿上還綁著一把,此刻他正用槍指著清歡的頭,但聲音還帶著幾分商量。


    清歡問:“我要是不給,你下一秒就準備轟爆我的頭麽?”


    冷覺沒有說話,隻是冷眼看著她。


    清歡對他微微一笑,道:“現在是不是很恨我?覺得我配不上你的喜愛?”


    很不巧,她猜對了,冷覺的確是這麽想的。


    清歡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裏的機密文件。她說:“你既然最愛的是權力,而我為你付出了那麽多,事到如今你還想繼續欺騙我,那麽冷覺,我也就不跟你客氣了。”


    “不客氣?你是怎麽個不客氣法?”向來不近人情的冷覺有點想笑,就她,宋醒,一個平民,一個在魅色裏做最低等妓|女的女人,她有什麽本事能跟他不客氣?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清歡挑眉一笑,下一秒竟一個跨步踩到書桌上,瞬間從窗戶上躍下。


    她躍下的那幾秒鍾,冷覺的心跳簡直都停止了:“小醒!”他伸手去抓,但終究晚了一步,眼睜睜看著她從窗戶上跳了下去。有那麽一瞬間,冷覺感到自己的心都空落落的。他快步跑到窗戶邊向下一看——哪裏還有清歡的身影?她沒有摔死這是顯而易見的,可她用了什麽方法能瞬間消失?


    確定清歡沒事之後,冷覺就想起了自己的那份機密文件。如果流落出去……那就糟糕了!不管文件到了誰手裏,國王也好議會也好,最後吃虧的都是自己!於是他迅速摁了警鈴,命令憲兵們將莊園層層包圍住,然後進行嚴格盤查。


    大半夜的,莊園裏所有人都被叫了起來,排排站在一起,一個一個搜身並檢查房間。冷覺不相信憑宋醒能從戒備森嚴的莊園逃出去,所以她一定還藏在這兒!他命人掘地三尺也要把宋醒找出來,至於怎麽找……冷覺掏出了隨身攜帶五年的相片,相片上的女孩子笑得陽光爽朗,眼眸幹淨。


    他把那張相片交出去的時候,似乎心裏有一塊地方也跟著消失不見了。


    就這樣折騰到天亮也沒找到宋醒,但管家卻來報告說莊園裏失蹤了一個女傭。冷覺隱隱感到不對勁,就讓管家把女傭的資料拿來看,果然,就是宋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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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她做了掩飾,雖然她的容貌在照片上顯得平凡而普通,但冷覺知道,那就是宋醒!


    他憤怒地將資料撕成碎片,卻又鬼使神差的沒有毀掉那張照片,而是又放入了自己的口袋。


    半晌他咬牙,為了防止風聲泄露,他必須做最壞的打算,假使事情爆發他該如何做危機公關,這個國家的民眾們應該不會想要看到他們的上將有篡位的心思。冷覺雖然不在乎自己在民間的形象,但他既然想要那個位子,就希望能夠坐穩,而民心是不可或缺的。


    但讓他更驚訝的是,隨著清歡偷走文件失蹤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但不管是國王還是議會,都沒有什麽風吹草動。冷覺感到奇怪,他生性多疑,總是不吝以最黑暗的想法猜測其他人。所以他很快就認為有可能是國王和議會聯手想要先將他解決然後再內鬥。畢竟國王和議會旗鼓相當,而自己的存在則十分礙眼。


    為了確定自己的這個想法,冷覺將試探的任務交給了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對於能為冷覺做事感到非常開心,而且她又不是要做什麽壞事,隻是想知道父王跟自己的丈夫之間有沒有什麽矛盾,僅此而已,所以她很歡快的答應了。


    國王極為疼愛這個小女兒,所以冷覺沒有懷疑公主的話,公主雖然天真,但也不是真的什麽都不懂,在她心裏,丈夫可比父親重要多了,她能為冷覺去死都不帶眨一下眼的。


    所以冷覺排除了清歡是國王那頭的想法。


    也就是說,她是議會那邊的人?


    這倒是真的。那天晚上從三樓逃走後,清歡很快便趕在莊園戒備之前離開了。她在這裏待了幾天,每天都很勤快的幫人做活,難道是天生勞碌命?當然不是,她隻是在研究地形。幾點憲兵交班,一次幾個人,什麽時候他們的戒心最低……她都了如指掌。恐怕在這莊園住了幾十年的冷覺都沒有她來的熟悉。


    離開莊園後,清歡沒有立刻去投奔國王或是議會。前者基本上是不考慮的,他的小女兒跟宋醒是死對頭,宋醒之所以這麽慘其中就有他小女兒的手筆,再說了,如果扳倒上將冷覺,國王從中得益,議會自然岌岌可危,皇權會更加穩固,這對普通民眾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議會之所以敢提出廢除皇權的立桉,就是基於廣大民眾的需求和呼籲。


    社會形態已經不允許皇權再繼續存在了,生而平等成了人們在衣食住行外追逐的最熱烈的東西。沒有誰生來就比他人高貴,也沒有誰生來就該任人踐踏。


    清歡去了哪裏呢?


    她回去了“魅色”。


    時隔兩年,魅色仍然燈紅酒綠,酒池肉林,人們在裏頭墮落沉淪。在這裏,他們什麽都能做,沒有法律來約束。隻要不鬧事,這裏便是天堂,也是地獄。


    負責接待的公關早就不是宋醒記憶中的那些了。清歡提出想見老板魅爺的時候還被鄙視了,後來她掏出手機給那女公關看了點錄像帶,女公關瞬間臉色慘白,立刻打電話,很快魅爺就出現在清歡麵前。


    “我是該表揚你的勇氣呢,還是該憐憫你的無知?”魅爺臉上帶笑,驚豔的視線定格在清歡身上,她跟兩年前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了,簡直是換了一個人!不可否認,麵前這個宋醒讓魅爺更有征服欲。“好久不見,小賤人。”


    清歡挑眉:“兩年不見,你的嘴巴還是這麽欠收拾,傻逼。”


    魅爺臉色一變:“你叫我什麽?”


    普通人看到他這表情就已經害怕的跪地求饒了,偏偏清歡像是還不夠,繼續火上澆油:“傻逼。”


    “你——”魅爺本欲發火,最後卻轉怒為笑。“兩年的自由生活讓你已經忘了在魅色的回憶了麽?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不介意讓你想起來。”


    清歡澹澹地瞟了他一眼:“像你這樣英俊又有氣質的男人,對女人說出這樣的話,讓我覺得很失望。你怎麽可以和你的外表截然相反,是一個這麽齷齪低級的人?”


    低級?她竟說他低級?魅爺瞪大了眼,從來隻有人誇讚他的好品味,讚美他的眼光,容貌,氣勢,從沒有人敢說他低級!


    “尊重這世界上任何一個和你平等的人,這是常識。”清歡把手中的文件夾甩過去,魅爺手忙腳亂地接觸,打開一看頓時臉色大變,立刻讓房裏所有人出去,然後盯著清歡。“這東西你是從哪裏弄來的?”


    “你以為我這兩年做什麽去了,種地養豬掃大街麽?”清歡反問。“我想這東西到了你的手上,應該能發揮效果。”


    魅爺眯眼:“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是公主手下的人,隸屬於國王,怎麽,你現在是要向國王表忠心?”


    清歡用你以為我是小孩子嗎的眼光看他:“這話你騙騙魅色裏的人就差不多了,別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你是議會的人,準確點來說,你是議會安插在皇權這邊的臥底,高層啊,都已經成了公主的心腹了。”


    魅爺這回是真的驚到了,他猛地站起身,手邊的茶杯因此掉在了地上摔的粉碎:“你怎麽知道?”


    “我隻是覺得,像你這樣,從小就被迫做這一行卻又無比心高氣傲的人,不會任由人驅使,尤其還是一個愚蠢的公主殿下,要你去跪舔她,我覺得這太為難你了。可你卻本分的做了這工作近二十年,除了另有圖謀,還有什麽比這更能說服我的可能麽?”清歡掂了掂桌上的一顆蘋果,哢嚓咬了一口,甜美多汁,她忍不住滿足地眯起眼睛,補充道,“我隻是給你們提供一點消息,可不代表我就站在你們這邊。冷覺知道我拿走了文件,肯定會有所補救,所以我建議你最好立刻馬上跟你的上峰說一聲立刻動手,也許鏟除皇權跟冷覺用不了多少時間。”


    魅爺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說:“兩年不見,你聰明了許多。”敏銳的程度讓他都為之驚訝。


    清歡挑眉,“拜拜。”


    魅爺站起身,快步離去。


    可是等到他回來,清歡已經離開了,惟獨剩下一卷錄影帶靜靜地放在桌子上。魅爺不用看就知道裏頭是什麽內容,他有點茫然,忍辱偷生這麽多年,壞事做盡,鮮血染滿了雙手,一切都隻是為了取信於皇室,可是現在,他卻感到了失落,還有羨慕。


    羨慕那個女人竟然來去自如,能夠掌握自己的人生,羨慕她能在逆境中一次又一次的倔強堅持,一次又一次的被打倒,還能一次又一次的站起來。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的女人?


    魅爺不明白。


    但是他也很想相信,終有一天,這個國家不再有歧視,不再有等級,人人平等。


    議會得到了文件,自然是如虎添翼,對於他們擊潰冷覺是個很好的契機。但越是如此,越是勝券在握,他們就越是要小心謹慎。萬一走漏風聲被冷覺得知,難保他會直接和國王聯手鏟除議會。


    這艱難的政治戰爭一直打了三年,在進行了全國民主投票之後,麵對百分之九十五點七的民眾都選擇廢除皇權和軍事一人獨大製度的情況,在所有人的努力下,皇權終於土崩瓦解。從此以後,普通人也可以通過考試進入政府機構,貧窮的人也不會再低人一頭,貧民區的人更不會隨隨便便死了都沒人在意。


    這是曆史性的一個轉折,標誌著聯邦帝國的消失和聯邦民主共和國出現。也許在製度上還有欠缺,但人們都相信他們會越來越好。


    皇權廢除後,議會提出了皇室的十條罪狀,並將犯下草菅人命的貴族一一判刑。百分之八十的貴族鋃鐺入獄,隨隨便便就打人害人的小公主也沒能幸免,她大概得在牢裏待個幾十年,至於國王陛下——國王陛下被判了一千九百年的監禁,後來由於他不屈的上訴,又加了一百年湊齊了兩千年。


    關到死。


    而冷覺不堪受辱,隻能四處逃亡。追隨他的人越來越少,沒有身份證也沒有任何之前東西的他餐風宿露,成了懸賞千萬的通緝犯。


    誰能知道最後眼看都要成功了卻功虧一簣,現在他更是受了很重的傷,身邊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之前有兩個憲兵想要背叛他,被冷覺提前察覺殺死,如今他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別說權力,就連自由都沒有。


    從此以後,他都不能在世人麵前出現,他必須過著躲躲藏藏的生活,還要麵對無休止的追捕。為了活命,冷覺隻能選擇毀掉自己耀眼的容貌,現在他的半邊臉被火燒過,極其可怖,另外半邊臉也布滿傷痕,走路傴僂,任誰也認不出這滄桑的流浪漢會是曾經高貴優雅,讓整個帝國女性都愛慕的上將殿下。


    可即使是逃,也不是每次都能逃開的,這一次,麵對警察以及獵犬的追捕,冷覺認為自己要完了。


    就在他閉上眼等待射擊的那一刻,竟然有人救了他!


    他被迫跟在那人身後一路狂奔,直到藏入一個橋洞,那身形纖細的人才拉下麵上黑布,冷覺一見她的臉,震驚道:“是你!”


    不是清歡又是誰。


    清歡對他笑笑,冷覺卻記恨她害自己淪落今天這般境地,哪裏肯給她好臉色看,可是正要說些誅心的話,卻見她臉色慘白,整個人往前一倒!就如她曾經跟他說過的,身體的反應遠遠比語言更加誠實。冷覺抱住了她,才注意到她竟中了槍,一摸後背全是黏膩冰冷的血。他這才知道,她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子彈,才換來他的生命。


    冷覺麵色慘白,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麽。清歡噓了一聲,點住他的薄唇,嘴角咧出一抹狡黠的笑:“你看,你最終還是沒能得到你想要的。”


    冷覺盯著她,沒有說話。清歡又笑了:“你猜,怎麽著?我呀……我……”她一隻小手摸到他的胸口處,聲音低柔,似是祝福又似詛咒。“給你留下了一個禮物。”


    說完,她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醒來。


    冷覺抱著這具慢慢變得冰冷的身體,半晌,竟怔怔地落下淚來。


    也不知待了多久,他才爬起來,徒手挖了坑將宋醒的屍身掩埋,坐在她的墳前,很久沒能動彈一下。這時有人從他身後走過,一開始冷覺沒在意,他現在這副鬼樣子,沒有獵犬根本認不出。


    可很快他就震驚了,因為他眼前竟然浮現出了那人的心裏話:這人坐在土包前幹什麽,是不是個神經病?真是的,流浪漢這麽髒怎麽也讓他進城了?


    冷覺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他踉踉蹌蹌爬起來朝別的地方走,想要找點吃的。遠遠看見一個包子鋪,他忍不住走過去看著,買包子的人很多,賣包子的年輕姑娘很漂亮,見他可憐,便拿了幾個包子給他——買包子裏的年輕男人都露出欣賞讚歎的神色。


    但冷覺沒有接,因為他清清楚楚聽到了姑娘的心聲:真是惡心,這些髒兮兮的家夥能不能不要每天都來?老娘是賣包子的,是要賺錢的,不是做慈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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