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俊彥把行李拿進來後,發現一人一貓還待在廚房,一個坐在椅子上,一個蹲在桌子上,兩個小家夥互相較勁兒,誰也不服誰。他好笑地走過去,揉揉遲露的腦袋,抱起小橙子,把它放到肩膀上,笑著說:“你們倆幹什麽呢?”


    遲露不高興了,但她又不好意思說,她飛快地抬頭看了遲俊彥一眼,然後猛地低下頭。遲俊彥看到她的神情就知道她想了什麽,歎了口氣,摸了摸小橙子的腦袋,說:“你的被子爸爸一直給你曬著,去洗個澡睡覺吧,明天早上想吃什麽?”


    “什麽都可以。”


    說完遲露全程低頭轉身,沒看遲俊彥,走了兩步她覺得這樣做不大好,雖然沒回頭,但是主動說道:“明天早上我也要晨跑。”說著跑向自己臥室,開門關門一氣嗬成。


    遲俊彥看著她的背影,眼神溫柔,他撓了撓小橙子的下巴,歎道:“你看,我的付出也不是沒有用的,那小家夥還記得我。”


    小橙子喵嗚一聲,用小腦袋來蹭他的臉,表示喵也記得你!


    遲俊彥笑了。


    遲露洗了澡躺到床上,她對這個房間很熟悉,在關家住的那些天,她每天都會從這樣的夢裏醒來,每天的夢都是遲露跟遲俊彥在一起的日常,他對她那麽那麽好,好的讓她踩在頭上作威作福,從來不生氣,隻會無條件寵著她。


    她又似乎看見了那個小小的自己,歡快地撲進他的懷裏,一聲一聲叫著爸爸,他們父女倆享受著天倫之樂,過得幸福美滿。


    她想起遲俊彥房間的相框,想起記錄了父女倆快樂生活的錄像帶,想起一切。她既是這個世界的遲露,也是前世的遲露,隻是兩個世界的遲露,一個敬愛著父親,一個仇恨著父親。一個是被父親寵愛的小公主,一個是被父親玩弄的工具。


    偏偏這兩個父親,長得一模一樣,有著一模一樣的聲音,卻做著截然不同的事情。


    遲露胡思亂想著,也不知什麽時候睡著了。


    然後,她再一次陷入夢境。


    這一次她見到的再也不是歡樂令人會心一笑的父女日常,而是身形瘦弱的少女,穿著有血跡也有塵土的白色睡裙,站在高樓之上,閉上眼睛往下跳。


    還沒有從死亡的陰影中脫身而出,下一秒,遲露就看見自己被遲俊彥壓在身下,因為自己的強烈反抗,對方毫不猶豫地狠狠給了自己幾個耳光,她被扇的頭暈眼花,耳鳴聲太大,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她哭泣,她哀求,她大聲的咒罵,可換來隻有男人毫不留情的侵|犯和淩|虐。那種深到骨子裏的怨恨,她恨不得把這個男人殺了!殺了他!自己就再也不會痛苦!殺了他!一切就都會結束!殺了他!殺了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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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了他!


    然而下一秒,擁有同樣麵容的男人坐在草地上,周圍攤著桌布,上麵擺滿了食物,烤架上的肉串散發出陣陣撲鼻的香氣,他笑著對自己招手:“露露,快過來,可以吃咯,你再不過來爸爸可一個人把它們吃光了。”


    他的笑容那麽明朗,遲露不自覺地也跟著笑起來。可立刻,眼前又是男人凶神惡煞的臉,以及鋪天蓋地的巴掌,她疼得在地上滾動,於是他隨手操起掃把對著她狠狠地抽下去,最後她把自己蜷縮成一個球,任由他打,慢慢地,疼痛開始麻木,眼淚糊成一團。


    男人笑著把她舉在肩頭,坐在雲霄飛車最高的那一瞬間,她尖叫著爸爸,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落地後她嚇哭了,明明是她自己要求要玩,現在卻責怪起男人來。男人輕笑著抱她,給她漱了口,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她哭得更慘了,男人沒有發火更沒有煩躁,始終耐心十足地哄著她。


    好不容易把她哄好了,他伸手捏捏她的臉,把她背在了背上。


    好爸爸。


    壞爸爸。


    溫柔的爸爸。


    暴力的爸爸。


    疼愛她的爸爸。


    毀了她的爸爸。


    哪一個是真的?


    她活在哪個世界裏?


    遲露哭喊著,大汗淋漓,隔壁的遲俊彥早被吵醒了,他敲了好一會兒門遲露都沒有開,於是他輕輕一推——她隻是把門關上,並沒有反鎖。遲俊彥迅速來到床邊,把床頭燈打開,搖了搖噩夢中的遲露:“露露,露露,露露——”


    遲露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麵容,她尖叫著撲上去撕打他,一邊打一邊哭:“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隨手摸到什麽都朝他身上丟,大喊著要殺了他。


    她的眼睛充血,頭發淩亂,形容可怖,又哭又叫,遲俊彥沒有反抗也沒有防備,隻是任由遲露撕打,直到她徹底清醒,才發覺自己做了什麽。


    遲俊彥的臉已經不能看了,他的頭也被她用鬧鍾敲破,鮮血流了下來,她手中甚至還有幾撮烏黑的頭發,遲露搖著頭往後退:“不對,這是不對的……不應該是這樣……”她都做了些什麽?她瘋了嗎?她都對爸爸做了些什麽?


    她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她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她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再想起來了,在關縱家裏這半個多月,她所夢到的都是好的,都是這個世界的自己跟爸爸快樂生活的畫麵。於是她越來越想念他,越來越想回到他身邊,甚至有關縱陪伴都無法阻止內心深處的孤獨。


    可為什麽一回到家,她的夢境就變了?


    到底哪個才是真的,到底她應該怎麽做?


    遲俊彥摸著額頭從地上站起來,見遲露冷靜下來,第一句話是問:“露露,你怎麽了?”


    他先問她怎麽了,遲露捂著臉哭起來,她覺得自己可能要瘋了,她不能再看見這張臉,否則她永遠都不會好了。


    好的爸爸和另外一個爸爸交織在一起,她不知道自己要怎麽做才能讓一切回到正軌。可是一邊哭她又忍不住擔心,出去找了醫藥箱進來,哭得打嗝,還不忘給遲俊彥止血。好在都是皮外傷,就想血流的比較多,看起來嚇人,其實傷得不重。


    遲俊彥安靜地讓她給自己處理傷口,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第二天早上遲俊彥醒來,遲露已經做好了早飯。她逼迫自己勇敢地直視遲俊彥的臉,他臉上的紗布跟創可貼讓她略微放鬆:“爸爸……對不起。”


    “沒關係。”遲俊彥輕笑,“下次記得別薅頭發了,爸爸到了中年,本來就脫發嚴重,你再薅小心變禿子。”


    兩個人都笑了。吃過飯後出去晨跑,遲俊彥受了傷,就慢慢地走,遲露跑得很慢,一直在他前麵,整個人若有所思,等到她聽見遲俊彥的吼叫聲時,扭頭看向身後打斜裏衝出來的貨車,整個人都傻住了。


    在麵對死亡威脅的一瞬間,人們大多都會愣住,忘記了逃跑忘記了應急,做不出反應。遲露就是如此,她盯著那輛貨車,然後在遲俊彥的吼聲中扭頭看他,偏偏就是忘記要躲。


    然後她感覺自己可能看到了一場慢動作的電影。周圍的人也好,車也好,甚至空氣,甚至天上流動的白雲都逐漸變得緩慢,隻有那個男人奔跑的速度那麽快、那麽快,快的讓她不敢置信。


    後來她的餘生都在回想:世界上真的有人能跑這麽快嗎?


    遲露被狠狠推出去,撞在電線杆上,而遲俊彥在一瞬間被貨車車輪吞沒,當貨車停下的時候,他已經不行了。


    又要死一次……遲俊彥失神地看著天空,瀕臨死亡的感覺真是不怎麽舒服,當初他又是哪裏來的勇氣跳入忘川河?


    遲露不敢碰他,不住地哭叫著:“救救我爸爸!救救我爸爸!求求你們救救他!”


    救什麽救呀,該死的,活不了。遲俊彥慢慢移動無力的手,染著鮮血,握住了遲露的。遲露低下頭來,重生後第一次沒有帶著恐懼看向他的臉。遲俊彥對她笑了一下,把另外一隻手抬高、抬高、再抬高——


    遺憾的是,他碰到了她的臉頰,卻沒有力氣再捏一下,便頹然地放下了。


    遲露像是沒了魂。


    男鬼漂浮在半空中,看著遲露哭著求警察救他,但他分明已經沒了呼吸,下半身都已經被碾壓爛了,怎麽還活得了呢?


    她應該不會再恨他了,以後再想起他也不會充滿怨恨了吧?男鬼無比慶幸自己早已立好了遺囑,並寫了遺書,相信看了遺書的遲露會好好生活下去,有關縱在,關家夫妻會像疼愛親生女兒一樣對她的。


    沒有遲俊彥的存在才是最好的,這樣遲露再也不用掙紮,也不會感到痛苦或是煎熬。


    小橙子她應該也會照顧好的吧?小貓可惜了,他原以為自己能把它養得再大一點呢,還沒絕育,自己就死了。


    隻是,遲露再也沒有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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