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六人,邁步前進,皆少言語。


    兩側高高的懸崖,透著一股猙獰,呈現出清透的冰雪顏色,峽穀上方的天空,卻藍得令人心醉。


    一路上隻有幾個人踩在冰麵上的腳步聲,穿行在冰冷空氣中的風聲,很是寂寂。


    不一會兒,他們便已經接近了峽穀盡頭。


    根本不需要走出去,隻站在峽穀裂口的內部,就能看見前方那一座雄奇詭譎的建築。


    廣闊的山川冰原,在這裏,竟然有了盡頭。


    一片坦蕩的冰雪似地毯一樣平地鋪了開去,到了前方一塊地方,竟然就斷掉了,誰人作畫到此處,忽然不畫了一樣。


    大地和天空的邊緣,被虛無吞噬,融成一片黑乎乎、灰沉沉的混沌。


    一座造型猙獰軒峻的高塔,突兀地矗立在他們視線的盡頭。


    漆黑的塔身上,覆蓋著寒冰獄常年化不去的冰雪,塔簷上,牆瓦上,甚至就連那開著的大門上凋刻的惡鬼身上,也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冰棱。


    鑄有“寒冰掌獄司”五個字的大牌匾,便高懸在門上。


    即便是隔著一段距離,也能看見門內閃爍著的冰藍色火焰,隻是半個人影都沒有,好似一座冷清的死塔。


    想必,這便是掌獄司了。


    見愁看著,便漸漸皺起了眉頭。


    “怎麽了?”


    陳廷硯看見了見愁的神態,不由問了一句。


    見愁搖了搖頭,眼底有幾分變幻的神光,隻將左手一直握著的吞風劍,從劍鞘之中拔了出來,拿在手裏,道:“我們受大峽穀所限,視野隻到前方一點,尚不知兩側情況,掌獄司大門內情況我等也看不清楚,出去時還是小心些。”


    小心駛得萬年船。


    更何況,見愁還要留著自己一條命十九洲,在看見那開著門的掌獄司高塔之時,就有一種很奇怪的顫栗之感。


    說不清到底是什麽,可能隻是直覺,也可能是反應過度。


    但小心一些,總是沒有錯的。


    眾人聽了,都紛紛點頭,各自戒備起來。


    唯有王人傑聽了,覺得他們多此一舉,小題大做。


    潘鶴尋不過先他們一點過去,半點危險沒遇到,若有他們也該聽見動靜。加之此峽穀乃是必經之路,期間根本沒人過來。


    要說前麵有危險?


    實在無稽之談。


    是以,旁人提高警惕之時,他隻不耐站在一旁冷眼看著。


    眾人自然注意到了他這不合群的舉動。


    原本他們乃是一隊,王人傑又是日遊一族修士,與陳廷硯一道,見愁本想提醒一二,可一看對方這神態,便打消了這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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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十八層地獄,走的便是十八層地獄路。


    人的生死,各自有命。


    自己不珍惜,半點不在乎,她有什麽義務去提醒?


    見愁腦海之中念頭轉著,看除了王人傑之外,眾人都已戒備起來,顧玲更是直接拿出了一把七彩羽扇,神情之間有些忐忑,顯然緊張起來了。


    於是,她也不多說,但道一聲:“走吧。”


    便當先邁開了腳步。


    先前他們停下的地方,就在峽穀口。要走到這長長的峽穀外麵去,不過也就是三兩步的事情。


    眾人屏氣凝神,老嫗更是直接走在了顧玲的身邊,生怕一個意外,回護不及。


    一步一步,他們走得極為小心。


    穀口也越來越近,就差那麽兩步路,寒冰掌獄司已經近在眼前,甚至站在這裏,就能看見大門上凋刻的魑魅魍魎圖紋。


    “這不是什麽事都沒發生嗎?”


    王人傑一看,便笑了一聲。


    “方才我就想說,你們多此一舉——”


    “小心!”


    王人傑話音還未落地,走在前方的見愁,便猛然一喝!


    與此同時,穀口之前,情況大變!


    桀桀怪笑之聲,一時從左右兩側傳出,交織激蕩,在這深曠的峽穀之中激蕩成一片!


    眾人頭頂之上,竟有一張深紅色的大網,散發著令人心顫的暗紅光芒,自高處,向著眾人當頭罩下!


    王人傑一下就傻了眼。


    見愁卻是顧不得許多,一聽周圍聲音,就知道周圍人肯定不少。


    這裏竟然有埋伏!


    先前潘鶴尋從此處過的時候,都安然無恙。


    如今這一撥人,哪裏冒出來的?


    這樣一個疑問,電光石火一般,從見愁心底冒出,讓她震駭莫名。


    可危機關頭,也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


    “散!”


    她一聲斷喝,在看清大網的瞬間,便腳下用力。


    千裏行符紙立刻在她腳邊燃燒,一股衝力立刻推著她在這間不容發之際向前撲去!


    其餘人等修為都比見愁要高,即便是反應慢了半拍,可也憑借深厚的魂力,硬彪了一把速度。


    隻眨眼之間,先前還聚攏在一起的眾人,已如流星一般,向著不同的方向奔飛出去。


    “哢嚓哢嚓……”


    大網來勢,何其凶猛?


    看似輕飄飄的網,每一根繩索,竟都帶著尖利的深紅色倒刺,罩下之時,相互撞擊,便發出恐怖的聲響。


    糟了!


    王人傑已是亡魂大冒!


    他原本覺得見愁等人警惕,乃是多此一舉,身上隻保持了最普通的戒備,半點都沒料到竟然會遇到伏擊!


    眼下這片刻時間,哪裏反應得過來?


    一則眾人在外,他靠裏,要逃命自然沒有旁人方便;二則他心無警惕,身無防守,驟然間要提了魂力奔逃,早已經慢了!


    隻聽得“轟隆”一聲巨響,那從峽穀兩側山峰之上扔下的巨網,已經將王人傑罩了個嚴嚴實實!


    無數長在網上的倒刺,像是活了過來一樣,在落地之後,便向著下方瘋狂鑽去。


    “啊啊啊啊——”


    人在網中的王人傑,身體立時被數十根倒刺一穿而過,發出了慘烈的叫聲!


    “救我,救救我!”


    “哢哢哢!”


    地麵上堅硬的冰層,也被倒刺穿過,立時如同蛋殼一樣開裂,在冰麵上留下了駭人的傷痕。


    眾人這時候自顧不暇,哪裏還去搭理王人傑?


    但聞周遭怪笑之聲不停,卻在迅速地移動。


    他們抬首一看,竟見峽穀兩側,有十數璀璨的法寶毫光冒出,紛紛朝著峽穀口圍攏。


    “叫我們等了那麽久,沒想到一把網撒下去,隻網到一條小雜魚!”


    打頭的是個男子,站在峽穀中間,正正好擋住了眾人的去路。


    他披著件深青的對襟大氅,手提著一盞沒點亮的人皮燈籠,半張臉清秀俊美,另半張臉上卻全是醜陋疤痕,唇邊掛著一抹殘忍的冷笑,瞧著場中眾人。


    “司馬藍關!”


    在看見對方的瞬間,見愁便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極好的記憶力,直接告知了對方的身份!


    麵上,一時浮出一種忌憚極了想的震悚,心底更有一波高過一波的鉛,慢慢灌進來。


    場中六人,除卻依舊在大網下慘叫的王人傑外,無一不麵露陰霾。


    誰都沒想到,在這即將通過第一層的關鍵時刻,竟然會殺出一個驚悚的變故!


    人皮燈籠,酆都鬼王。


    神魔一麵,司馬藍關!


    帶著人攔了他們路的,不是別人,正是鬼王族久負盛名的第一人,司馬藍關!


    在厲寒與鍾蘭陵出現之前,他的風頭無人能及。


    便是在厲寒與鍾蘭陵出現之後,也有太多太多人相信,他的戰力,從未完全展露,應當遠超其兩位後來者。


    強敵!


    且殺機已露!


    見愁都不用浪費時間思考,便知道此刻形勢對己方極其不利。


    他們因為方才躲避拿從天而降的大網,被迫分散,又恰在這穀口之處,位置尷尬。


    司馬藍關左右各有三人,而頭頂兩側峭壁之上,也站著四個人,一眼掃過去,竟都是酆都城的修士。


    隻是不知他們到底用了何等隱匿氣息的手段,竟讓他們這一行人毫無察覺!


    進不得,退不得。


    敵強我弱,敵眾我寡。


    一連串的判斷,瞬息便出現在了見愁的判斷之中——


    一場硬仗!


    張湯在左,眉心一道豎痕已深,隱約有一絲深青色的焰光閃過,襯得他寡澹的眉眼,多了幾分高深的詭譎。


    五指一張,便有鋒銳雪光閃過。


    一張薄薄的剔骨薄刃,已在指間。


    陳廷硯在右,身子已經沉下,手中折扇不知何時換成了一把玄黑描金鐵扇,同時有五顏六色的光芒在他身周閃爍。


    不用想也知道,這一位腰包鼓鼓的祖宗,已將自己護身法寶全扔了出來。


    顧玲與老嫗則稍稍靠後,在穀口內部,也被迫分開了。


    顧玲手持先前那一把七彩羽扇,周身那流光羽衣則瞬間彈開了一陣焚風,隱隱有烈焰在她身周燃燒,乍一看頗有幾分驚人的威勢。


    隻是她很少見過這樣大的場麵,更不曾經曆過什麽生死危局。


    此刻一張小臉慘白,甚至手腳都顫抖起來。


    老嫗有心去她那邊,可不遠處便是兩個虎視眈眈的酆都城修士,竟是一動不敢多動。


    她提著那一把切菜刀,一時麵沉如水,就連臉上的皺紋裏,都夾著一片的沉怒。


    而最前方的見愁,算是最不動神色的一個。


    她隻是暗暗將藏在掌心之中的護身陣法開到了最高的防護層級,右手持劍保持著一個隨時發動雷霆一擊的機會,左手手指則扣在了腰間,時刻準備拿出致命的殺手鐧來。


    素日裏婉約的細眉,在這肅殺的氛圍之中,添了幾許刀鋒般的霜寒。


    見愁的身體一動不動,整個人都沉了下去,好似古井之中的一汪水,有一種淵渟嶽峙的拔俗與深邃。


    前方正對著她的司馬藍關,一眼就注意到了。


    被圍在峽穀口的諸人之中,這個女修的修為乃是最弱,實在不能讓人放在眼中。可在劍拔弩張,眼見著就要戰起來的時刻,她橫劍而起,氣勢竟最是沉凝。


    這與她的同伴,都不一樣。


    非是身經百戰,誌如磐石,絕不會有這樣的反應!


    她整個人精準地定在了外放與內斂之間。


    氣機含而不發,如一口拔^出兩寸的青鋒,鋒芒將露而未露,劍光將出而未出,隨時可拔劍,亦隨時可還鞘。


    ……


    司馬藍關就這麽看著,雙目之中慢慢就綻放了一團異彩。


    他燈籠上的人皮,已經有許久不曾換過了。


    眼下這一張,還是兩年前在十八層地上樓,他看中了一名虯髯客,特意從他身上剝出來。


    隻是因這人皮膚黝黑,這人皮燈籠怎麽點都很暗。


    如今……


    他目光從見愁那白皙的皮膚上,慢慢地劃過,如同一把精致的刻刀,在描摹其形態。


    也許,是時候換上一張剔透的美人皮了。


    司馬藍關提著燈籠,站在峽穀口,終於慢慢地扯開了一個笑容。


    左臉魅惑眾生,右臉卻成猙獰陰慘!


    場中一直密切關注著他的見愁幾人,見了真的笑容,幾乎齊齊心頭一凜!


    幾乎同時,司馬藍關已經直接一揮手,寬大的袖袍飄擺起來:“掌獄司前,妖星高照,正是殺人時刻。你們要去地獄,在下便送你們一程。動手!”


    “殺!”


    幾道聲音,匯成一聲厲喝!


    掌獄司前,大峽穀口,一時人影閃爍,殺機凜冽!


    見愁隻見得眼前黑影一閃,竟有一瘦猴一般的灰衣青年,手提與其身形完全不符的五尺九環玄黑大砍刀,合身向她撲來!


    “桀桀!你比較弱,我就砍你好了!”


    見愁一聽,心底隻萌生出一種古怪的詫異,竟覺可樂,一股熱血竟逆勢而上,叫她渾身沸騰!


    比較弱?


    “我也這樣想!”


    她竟大笑了一聲,雙眸燃燒如火,氣勢全開,一如寶劍出鞘,光寒萬裏!


    灰衣青年頓時錯愕。


    閃念間,見愁竟已放掉了左手,棄了扣著的殺手鐧,反用兩手持劍,如同握著一柄大斧,一把重劍!


    “當!”


    一聲脆到了極致,甚至有些震耳欲聾的撞擊聲!


    竟是見愁不退反進,手持吞風劍,對準那九環大砍刀劈了下去!


    “丁鈴當啷!”


    掛在刀背上的九個深紅色銅環,立時因為不穩相互撞擊,發出一片清脆的聲音。


    灰衣青年頓時麵色大變,隻覺得虎口劇震,竟有些發麻。


    一股精粹至極的魂力,竟從對方那黑劍之上激蕩開來,叫他莫名心顫!


    九環大砍刀自是刀劍之中較為厚重的一種,他趁勢而來,挾裹伏殺之威,竟然硬生生被對方一劍擋了回去!


    是劍!


    還是走輕靈的三尺窄劍!


    灰衣青年簡直有些不敢相信,甚至懷疑見愁這一把劍上有什麽玄奧之處。


    可見愁卻沒給他更多的反應機會。


    早在瞧見對方那大砍刀時,她就不可避免地回憶起了一些別的東西,幾乎是一個動念,便完全拋棄了“劍走輕靈”這一條,轉而剛硬起來。


    一劍斬出,落在對方九環刀上,立時就有一股反震之力傳出。


    見愁遂借此力,一把將漆黑吞風劍撤回,因吞風劍結構特殊,劃動在空氣之中,沒有絲毫阻力,反而因風成速,疾如閃電!


    她手腕一轉,猛一用力,已借劍內疾風流轉之勢,將長劍一拉,便迅速重新向前斬去!


    青年一見,陣腳已亂。


    他匆忙之間,隻來得及引刀一擋!


    “當!”


    又是重重一聲響!


    見愁撤劍如電迅疾,回劍似風飄搖,再一劍劈出,卻勢若雷霆,重若山嶽!


    灰衣青年哪裏想到她此劍竟比上一劍還重?


    倉促之間,竟被劈得倒退了一步!


    機會大好!


    見愁目光精光四溢,一時竟有如叫驕陽一般熾熱,毫不猶豫,趁勝追擊!


    “當!”


    “當!”


    “當!”


    一聲快過一聲,一劍重似一劍!


    一時竟如雷霆頻落,疾風驟雨之感撲麵而來!


    因為過度的震驚,那瘦猴一般的灰衣青年,險些被這接連的幾劍給劈傻了!


    這女修!


    簡直不按常理出牌!


    回劍輕靈,可出劍勢必大開大合,比他這個用野蠻大砍刀的更渾厚,更沉重!


    他哪裏知道,這點對見愁而言根本不算什麽。


    鬼斧重若千鈞,她早就拎慣了,便是單手持斧亦有開石劈山之力。


    論大開大合?


    區區一把九環刀,又豈能與鬼斧相比,還跑到她麵前來耍威風?


    見愁再一次借撞擊之力撤劍,又引風之力灌注,頃刻間再一劍劈出!


    因著先前幾劍的積累,這一劍的威勢與力量,幾乎都已經重疊到了一個極致,至如泰山崩倒,向著對方猛砸過去!


    “當!”


    這一聲巨響,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


    一股磅礴的巨力,從那造型古怪的吞風窄劍之上傳來,震得青年一條手臂都發了麻!


    “哐當!”


    猝不及防之下,厚重的五尺九環刀,竟脫手飛出。


    遠處的冰麵瞬間被砸出一個大坑,破碎冰晶,四濺雪白!


    灰衣青年頓時麵色慘白!


    他甚至顧不得回頭看上一眼,隻來得及抬起頭來,駭然一望——


    見愁已乘風而起,持劍而上。


    因其劍太疾,竟隱隱有颶風環繞劍身,帶著低沉的怒吼與咆哮!


    可她身形卻輕靈飄搖似仙鶴,雙目明澈有如淨雪,隻輕輕一劍,向他喉間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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