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箬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她站在梯子下麵肮髒的積水當中,回過頭,下頜抬起,看著自己爬出來的那扇玻璃肮髒的窗子。窗戶裏隱隱透過昏黃的燈光,四周安靜,她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也能聽見隔了幾排房屋的馬路傳來汽車飛馳而過的聲音。


    沒有時間了。


    她拔腿就跑,鞋底踩在地上的積水中,濺起一朵有一朵泥水的水花,像是綻放在黑夜裏麵轉瞬即逝的花朵。與其站在那裏擔憂姬遙莘的情況,還不如馬上就按照自己一開始的計劃來。也許能救姬遙莘。如果救不了姬遙莘,就和她一起,墜入到永夜中去……


    隻有在這個時候,蘇箬的心中生出許多豪情壯誌。她不覺得害怕,不覺得午夜的濕霧寒冷。她無需再用自己的恐懼喂養姬遙莘,因為她是蘇箬,她就可以拯救姬遙莘。


    姬遙莘的破車停在不遠處的路邊,車窗上已經貼滿了罰單,蘇箬扯掉罰單,黃色白色的紙片飄落到地麵的泥濘當中。她深吸一口氣,拉開車門坐上去,將四個幽冥令排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究竟有多少勝算,有多少變數能夠在蘇箬的掌控之中,她已經不願去想。她隻知道,自己在進行一場豪賭。


    蘇箬發動了汽車。因為很久都沒有開車了,車技生疏,開出去的時候差點把車頭撞到路邊的水泥花壇上。蘇箬轉折破爛不堪的方向盤,轎車悄無聲息地滑上馬路。


    她第一次體會到駕駛這種車的奇妙之處。開始,周圍的景色還是她所熟悉的道路,後來她不知道開到了哪條道路上麵,路燈全部熄滅,亦感覺不到汽車行駛的顛簸,就彷佛乘坐著飛船穿梭在完全黑暗的隧道當中。蘇箬聽到耳邊很多呢喃,那些竊竊私語又逐漸變成哀怨的語調,或者是慘叫聲。她開始感覺還沒有什麽,後來越發難以忍受。


    於是蘇箬回憶著姬遙莘開車時的一些舉動,她打開了車載音響的開關。


    音響自動播放起一首歌,是王菲翻唱the cranberries的一首歌,叫做《夢中人》。蘇箬閉上眼睛,她的眼球刺痛,眼前一片血紅。那樣的場景在幻覺中,在夢境中見過很多次了。黑色的急流,紅色的花海,漫天飛揚的是花瓣還是鮮血,她分辨不出。很遠的地方,那座古老精致的橋邊,熊熊烈火吞噬了一切。


    蘇箬忽然明白過來,姬遙莘在開車的時候,她的所見所感都是什麽。也是這樣的黑暗和絕望,而自己就坐在她的身邊,姬遙莘一定是希望和自己多說說話……蘇箬知道,姬遙莘和她一樣,曾經如此深刻地體會過恐懼和絕望。


    引路人的宿命,就是與宿敵的角逐中,彼此犧牲。可是蘇箬卻不甘心。


    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眼前突然明亮起來,但實際上也沒有多麽亮——蘇箬隔著擋風玻璃看到了月亮,像是一盞燈泡,懸掛在暗藍色的天幕當中。不遠處是一條河,但是河麵被層層疊疊的白樺林所遮擋住,看不清楚,隻能隱隱聽到風聲。


    蘇箬打開車門下車,西伯利亞初秋的冷風吹得她直哆嗦。蘇箬拉緊了衣服前襟,將四個幽冥令都裝到口袋裏,想了想,將其中一個幽冥令變成手機,打開電筒,舉起來,走在鋪滿落葉的土地上。風吹過去,樹林中樹枝沙沙搖擺的聲音像是無數幽靈在低語,它們綠色的眼睛緊緊盯著蘇箬的身影,偶爾一聲貓頭鷹的啼叫把蘇箬嚇一大跳。


    她知道自己不能在這裏猶豫,時間不多了。不管是席少清留給她的時間,還是默言留給姬遙莘的時間都已經不多。她對著黑暗一片的樹林喊道:“娜娜!娜娜!”


    霎時間,無數飛鳥被蘇箬的聲音驚得嘩啦啦從樹枝上飛起來,狂風驟起,落葉被卷得漫天飛舞,從遙遠的天際傳來陣陣鍾聲,其中夾雜著大鍵琴的樂音……無數亡魂隨著蘇箬的呼喚哀哀哭泣,它們齊聲呼喚著:“eлeha!eлeha!eлeha!”


    為了應和這樣的聲音,一雙雙枯骨的手從地麵破土而出,伸向天空,痛苦地掙紮著。蘇箬皺起眉頭,這樣的場景,和在石川沙羅家後院的地獄業火中,所有掙紮輪回的靈魂如此相似。難怪默言會說,所有人都身在地獄當中。但是蘇箬沒有被這樣的景象所迷惑住,她大步流星繼續往前走去。


    從一片樹林穿過去後,蘇箬微笑起來。她看到那片墳地了,還有教堂……蘇箬徑直繞過教堂,後麵就是城堡曾經的位置。遙遠的鍾聲又被敲響了,荒廢的城堡在夜色中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莊嚴,花園裏幹涸的池塘像地獄的入口。蘇箬快步走進去,穿過透視門,大廳裏麵點燃了無數根綠色的蠟燭,大鍵琴正在演奏,灰塵彌漫,在燭火下看起來,好像是空氣中彌漫的紗。蘇箬轉過身,看到一個黑發女人正坐在大鍵琴邊低頭演奏,娜娜坐在琴椅的扶手上麵,穿著歐式古典裝飾繁瑣的,低胸束腰的裙子,一隻手卷著垂落肩頭的長發,半低著頭,目光卻朝上望,看向蘇箬。


    蘇箬快步走去,也許是她周身散發出來的這種王八之氣與她以前畏畏縮縮的樣子大不相同了,娜娜轉過身,正對著蘇箬,露出疑惑的神情。


    “姬遙莘呢?”娜娜輕聲問道。她的中文發音有點奇怪,蘇箬心想,娜娜可能已經完全習慣了平時說俄語。


    “姬遙莘現在有危險,我是一個人來的。”蘇箬說。她又看了看彈琴的大鍵琴手,這個吉普賽女人滿臉陰鷙,黑色的眼珠不信任地望著蘇箬。蘇箬注意到她的那雙手,幹瘦枯黑,分明像是幹屍的手。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一雙手,手指下流瀉出的樂音輕盈美妙。


    “姬遙莘有危險,來找我幹什麽,”娜娜的聲音還是那麽輕,“我已經不是引路人了。”


    “你曾經是。”蘇箬說道,從口袋裏拿出幽冥令,“我的幽冥令曾經還是你的。引路人的宿敵,你應該知道的,你想想看,宿敵殺了姬遙莘,難道能放過你?”


    娜娜的臉色變了,雖然她的臉色本來就像刷了大白一樣慘白,此刻卻顯得更加難看。


    “宿敵……”她喃喃地說,然後低下頭,用俄語對吉普賽女人低聲說了些什麽。吉普賽女人用同樣輕的聲音回應,蘇箬聽見她們嘀嘀咕咕,有些不耐煩起來。


    大鍵琴的聲音停了下來,亡靈的低語聽得越發清晰。


    究竟有什麽好討論的?願意就是願意。不願意就拉倒,蘇箬不安地想。與其說是不耐煩,蘇箬更多感覺是恐慌。如果娜娜不願意加入生死陣呢?如果那個吉普賽女人出手阻撓呢?蘇箬的這個計劃,就會注定從開始就失敗。


    娜娜和那女人商量了很久,她抬頭向蘇箬走過來,一黑一藍美麗的眼睛在燭光下閃著妖異的光:“你想讓我加入生死陣?以守墓人的身份?”


    “我不管你是引路人守墓人還是什麽人,你會用幽冥令,這就夠了。”蘇箬說道。


    <a id="wzsy" href="http://www.siluke.com">siluke.com</a>


    娜娜嫣然一笑:“你求我?為了姬遙莘求我?”


    蘇箬與娜娜對視著。腦中關於娜娜曾經的記憶又浮現出來,雪山,櫻花,濃霧中的城市……蘇箬說:“對,我求你。”


    娜娜微笑起來,她的笑容有些苦澀,還有更多蘇箬讀不懂的內容,隻是這個時候,她也不願意去讀懂了。娜娜說:“把幽冥令給我。”


    遠處的鍾聲又響起來了,那些在這片土地上遊弋百年的亡魂開始哭泣一般的呼喊:“eлeha!eлeha”


    蘇箬把車開走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她還能聽到這與風的聲音所混在一起的呼喊聲。


    娜娜坐在副駕駛上,她那件中世紀風格的帶荷葉邊的襯衫外麵套了一件飛行員夾克,看起來非常不倫不類。她問道:“姬遙莘知道你做了什麽嗎?”


    蘇箬搖了搖頭:“她什麽都不知道,這些全都是我自作主張。”


    娜娜低頭玩著外套的拉鏈:“你接下來就要去找吳德了對嗎?”


    蘇箬點了點頭。


    娜娜很長時間沒有說話,蘇箬打開音響,依然是《夢中人》的歌唱。娜娜終於說道:“蘇箬,也許你很喜歡姬遙莘,很看中她,但是沒有人會比我更了解姬遙莘。我知道,她想用自殺讓你繼承她全部的能力,你想救她,就算你真的能救她,她也不見得會感謝你。”


    “我不需要她的感謝。”蘇箬生硬地說道。


    娜娜不再說話,她隻是冷笑著向窗外望去。


    黑暗中穿行的感覺再度降臨到蘇箬身上。她垂下眼睛,想著剛才娜娜說的話。就算讓姬遙莘能活下來,也不見得她會感謝自己……


    姬遙莘隻是在為她找一個在永生中彷徨痛苦的替身而已……


    嘩嘩的水聲讓蘇箬猛地回過神,娜娜用指尖在玻璃上抹了一下,說道:“下雨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快穿]恐怖遊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顏昭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顏昭晗並收藏[快穿]恐怖遊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