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平在前麵領路, 隻見他信步在雲霧中前行,顯是對這段路已經十分熟悉。路上幾句閑聊間, 杜子騰也已經打聽出來,這位師兄乃是凡間某一名晉的小國內一農家之子, 因為給一位驅邪的老神仙端水,意外被發現身有靈根,好命地帶到這橫霄劍派,因著幼年時對那老神仙,其實是位老修士的符驅邪之法感興趣而入了飛毫院。


    這些年來,許多飛毫院的師弟們也都是由他接引到院中,故此這段路途已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說話間, 這段窄窄的山路越來越陡峭, 不知道是不是杜子騰的錯覺,山風卻越來越厲,體內靈力運轉都變得斷斷續續,漸漸地, 即使身為修士, 杜子騰也感覺到攀爬開始越來越艱難,談話自然中斷。


    杜子騰心道:難道這橫霄劍派對弟子還有最後一重考驗?


    他也不說話,隻咬牙沿著這幾乎垂直的山壁向上爬,卻沒過多久,就聽到方平長喘了口氣:“到了。”


    杜子騰最後使勁向上一撐,當他的眼睛越過身下的山脊時,視線豁然開朗。


    這道石脊之後是一小片平地, 隻見數千名劍修在天空雲濤下整齊劃一地揮舞長劍,人聲寂然,衣襟獵獵,劍氣卻直衝雲霄,竟讓整片山穀中長風鋒銳如劍,直割得杜子騰臉頰生疼,但他卻舍不得眨眼,這靜默的一幕卻遠比任何他在這世界上見識過的喧囂更為震撼。


    這數千修士同時練劍的餘波竟讓他隔著一道山脊都能感覺到劍氣威壓,難以前行,不難想像若是站在那平地中央練劍,隻怕是要與整個狂風巨波、驚濤駭浪一齊對抗!但這數千劍修縱然有人汗濕重衫,動作卻始終如一,不見停滯動搖。


    這一刻,杜子騰突然反應過來,這橫霄劍派好像是沒有山門的,似乎有這凜冽劍氣直衝霄漢,也不需要任何山門,這一刻,他也突然理解了,為何這修真界中那樣多的修士會向往這裏。


    然後,杜子騰卻被山穀更遠處的一道瀑布吸引,那瀑布自陡直絕壁上傾瀉而下,定睛一看,發現哪是什麽瀑布,竟是濃密靈氣狂暴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


    那靈瀑中有一道筆直細線中分為二,兩旁又各有數十個若隱若現的小點,隻是隔得太遠,一時竟看不分明,杜子騰忍不住問道:“方師兄,那是?”


    方平亦在一邊觀察杜子騰的表情,彷佛欣賞夠了杜子騰的震撼,又驚訝於杜子騰能第一時間發現此地最為重要的一處,一臉欣榮地解釋道:“那是第二重仙凡塹。”


    杜子騰驚訝地轉頭:“第二重仙凡塹?!”


    方平點頭:“杜師弟你通過的乃是第一重,我橫霄劍派一共十三重仙凡塹,每過一重,便離凡人遠一重,離仙人近一重,‘仙凡之塹斷凡塵’,故名仙凡塹。”


    杜子騰沉思點頭,可見仙緣鎮上有些信息缺失、或是不盡不實,與真正的修真界還是有差異。隨即,他又猶疑地問道:“我見那仙凡塹中似乎藏有什麽東西?”


    方平一臉肅穆道:“那正是闖塹修士,師弟不妨與我近前細看。”


    方平引路,並不穿過山穀打擾劍修們,隻是沿著山穀邊沿的小道繞行至那靈瀑之下,杜子騰赫然發現,遠望時那靈瀑中的數十個小點竟是一個個逆著靈瀑而上的修士!隻見他們頂著這狂暴靈氣的衝刷艱難在絕壁上攀援前行,所依仗者隻有手中長劍,或劈或刺,利用劍式抵禦頭頂靈氣不曾停歇的衝擊,隻有當劍式威力將靈氣擊退一小段空間之時,才可趁隙向上攀爬一點,如若不慎--


    杜子騰“啊”地驚呼,他眼睜睜地看到一個修士因為力竭出劍不及竟生生叫靈瀑衝刷下來。


    杜子騰忍不住問道:“這……”


    方平臉上雖然欽佩,神情卻澹定:“會受傷卻多半無事,修養一段時日自然就好,隻是,這次闖塹便算是失敗了。”


    杜子騰的目光忍不住放到那其中一個個還在苦苦掙紮前行的修士身上,狂暴的靈氣他在第一重仙凡塹時就見識過,隻是那時的靈暴無規律可遁,他甚至還借著聚靈符的庇佑,已經過得那般艱難,如今見到這瀑布般的靈暴和那些絕不放棄一意向上的修士,他突然發現自己這次闖塹似乎太過僥幸。


    方平語聲中也頗多慨歎:“那靈暴衝刷之痛,若不經曆恐怕難以想象,我曾聽同門說過,越是往上那靈暴越是迅猛,再向上攀爬也就加倍艱難,消耗靈氣更劇,在最終關頭更容易被衝刷到底功虧一簣,有眾多前輩終其一生也未能成功登頂。即使是我外門中天資佼佼者想闖過此塹亦要曆經失敗數十次、耗費數十年,可卻一直有眾多師兄弟不畏苦難,奮力衝擊,一旦成功登頂便意味著‘劍元’修煉有成,真正踏入劍道。故此門內有‘十年磨一劍’之說,此塹又名‘磨劍崖’。”


    杜子騰喃喃跟著道:“十年磨一劍……”


    在靈暴之瀑中數十年如一日,一次次失敗,又一次次奮力向前,如此這般堅持直至攀頂,方可磨出橫霄劍派外門一劍……這樣的橫霄劍派如何能不執天下修真界牛耳?


    方平又道:“師弟你再細看那中央。”


    杜子騰凝神看去,這靈瀑中央遠望就有一道筆直中分的細線,此時近看,竟然是一道綿延向上的刻痕,由密密麻麻的無數劍印組成!這劍印在下麵初始時還有些雜亂無章然而漸漸向上卻凝集成一種可怖的威勢,連這靈瀑都彷佛畏懼於這劍印散發出來的氣息,竟然避讓而行,因此才能遠遠望見一道中分細線。


    即使隔著一段距離,杜子騰也清晰感覺到那森寒肅寂中又綿延不絕的劍意直刺神髓,越是凝神極力想驅散那可怖劍意,它就越發在腦海中綿延不去:那無盡死寂中竟偏偏蘊含著毀滅不盡春風又生的暗勁,越是驅逐越是綿延,而杜子騰終於忍不住騰騰倒退好幾步,頭暈目眩之下才堪堪止住腳步。


    方平吃驚之下連忙上來扶住杜子騰:“師弟,你沒事吧?”


    杜子騰此時平息心神,才心有餘悸地飛快掃了一眼那些可怖劍印,那痕跡彷佛已有年頭並不新鮮,卻依舊霸道若斯,不僅叫這狂暴靈瀑亦避讓三分,甚至是杜子騰遠遠一看都差點震傷心神。


    一位青衫修士此時降到他們麵前,大聲喝問道:“爾等何人?非闖塹修士不得無故於此逗留!”


    方平一見對方裝束,立即行禮道:“敢問師兄可是今日守塹修士?這位是我師弟,新近入門,故此領他前來膜拜師門聖跡,還請師兄原諒則個。”


    青衫修士表情登時緩和:“原來如此……”隨即他見杜子騰氣息不穩,分明是被劍意所傷,一見身後仙凡塹上那道著名劍跡,驚訝道:“令師弟莫不是為崖上殘存劍意所傷?”


    方平正是大惑不解:“……我亦不知,隻是剛剛引師弟瞻仰真傳首席的劍跡之時,突然如此。”


    青衫修士卻點頭讚許道:“練氣三層便能感應真傳首席的劍意,這位師弟在劍道上必然天賦非凡。”


    杜子騰一臉疑惑:“真傳首席的劍意?”又是那什麽蕭辰?怎麽走哪兒都有他!


    青衫修士“哈哈”一笑,回首一指那道將靈瀑中分的可怖劍痕:“這道印跡乃是當年首席大師兄在外門闖塹時留下,也隻有蕭大師兄這般驚才絕豔之輩才能在外門時就領悟這般霸道絕倫的劍意,這許多年過去天塹竟也難以複原。師弟你在劍道上怕也算天賦尚佳,入門之後若是勤勉不懈,假以時日,定然也可闖過這仙凡塹,進劍閣去觀望一二。”


    “劍閣?”杜子騰追問。


    方平也是凝神細聽,顯然這等消息並不是弟子閑談間會輕易透露的。


    青衫修士一臉肅然向往:“不錯,正是我派聖地劍閣,闖過此塹者劍元初成,劍閣中皆是神兵利刃,若是大機緣者,甚至可在其中得名兵認主,至不濟,也可受那絕世劍氣洗滌,參悟劍道,令劍元更加精粹,在修行上事半功倍。”


    杜子騰雙眼放光:“那等絕世名兵隻怕很是值……呃,很稀有罷?”


    青衫修士心中有些古怪,卻還是點頭道:“那是自然,劍閣中無平凡之兵,或是名震一時的前輩所留下的佩劍,劍上自然存留先輩劍道之氣,或是劍中蘊含特異劍道之痕,哪怕未能認主,親自走上一遭,亦能借此映照自身劍道,大有裨益。”


    杜子騰仰望眼前浩浩靈瀑,眼中所見不再是飛流直下的狂暴靈氣,而是一把把瑞氣千條的神兵利刃,如果真的手上有那麽一把,無論防身還是砸人,哪怕是手頭緊的時候用來換些靈石也是好的啊【喂!


    這橫霄劍派果然是好地方!法侶財地,目前為止至少財地二項讓杜小爺十分滿意。


    想到那些傳說中的神兵,再看著眼前聲勢浩大的靈瀑和塹中奮力向前的一個個身影,杜小爺胸中豪情勃發,當即擊掌大笑道:“我一定要闖過這第二重仙凡塹!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方平一聽頓時臉色表情十分複雜。


    青衫修士見慣各色劍修,其中狂妄更勝杜小爺者亦是不知凡幾,因此,他非但未曾取笑杜子騰不知天高地厚,反而“哈哈”一笑:“你小小年紀,修為低微,倒是有誌向,那我便在此候著你闖塹的那天吧。不知你們是哪院弟子?”


    這愉快交談中,方平聞言卻突然一臉尷尬遲疑沒有答話。


    杜子騰正是神采飛揚,這青衫修士適才話語中又是一片拳拳愛護,他毫不遲疑地答道:“我是飛毫院的杜子騰,到時你可不要記錯啦!”


    誰知那青衫修士表情頓時古怪起來:“飛毫院?!”


    杜子騰一臉驕傲地點頭。


    這青衫修士卻神色一變,竟是換上一幅冷漠麵孔:“罷了,你們既已看過,現下速速離去!”隨即他嘲笑道:“飛毫院?!哈,你們又不闖塹,沒得打擾其他同門,看熱鬧去別處去,沒得來消遣我,再不走,我就要行門規了!”


    杜子騰忍不住不服道:“我們飛毫院不用闖天塹?這是什麽意思?”


    青衫修士哈哈一笑:“那等在修行上有大理想大毅力之輩才願吃這闖塹之苦,飛毫院?哈哈!”然後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杜子騰:“念你是新進修士又在劍道上有些天賦,不妨聽我一勸,趁早改換門庭,否則悔之莫及!”


    言畢,這修士已是祭出飛劍,擺明如果他們不走便要行門規之態,方平也是一臉尷尬速速一扯杜子騰就離開了。


    杜子騰心中有疑問,但轉過這第二重天塹的山坳,沿途很快有新的風景叫他忘記去問。


    這橫霄劍派當真是古怪之極,大概因為門派所在雲橫峰就是一座險峻山峰無甚平地可供落腳,弟子庭院竟然也是在懸崖上鑿壁為穴,當杜子騰抬頭仰望那峭壁上一片密密麻麻的石屋時,第一印象隻覺粗陋,可當他看清那石屋上密密劍痕時,忍不住駭然問道:“難道這些庭院也是同門們以劍鑿出來的?”


    方平點頭:“正是,在雲橫峰上,劍道修行無處不在,這住處自然也要動手親自開拓。”


    杜子騰今日心中已經有太多震撼,如今回想,在仙緣鎮上自己當真是井底之蛙,但此時真正見識天地之大,杜小爺非但未曾感慨自己的渺小,卻反而莫名升起一種豪情:“方師兄,我們飛毫院在何處?快領我去見識一二,我安頓下來好認真準備闖塹之事~\(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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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平神情中有些無語又有些莫名的窘迫,卻還是一指那片石屋邊緣:“咳,那裏就是飛毫院。”


    杜子騰順著方平所指望去,神情也由~\(rq)/迅速~變成了(⊙o⊙):“那裏?!”


    方平麵色赤紅地點頭。


    杜子騰:……


    本來他還覺得石屋簡陋,在看了飛毫院的屋子後隻覺得:安得石屋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啊淚流滿麵!


    看著那歪歪扭扭幾間吊在懸崖上的小破茅屋,杜子騰實在沒辦法澹定,當他跟著方平順著起毛的繩梯戰戰兢兢地下去時,杜子騰往下一看,果然是雲海濤濤,白霧茫茫――不知道摔下去能不能剩下全屍……杜小爺累覺不愛,tmd哪個門派回個屋還要在懸崖峭壁上攀岩啊!哪個!


    杜子騰想到這兒,喘著氣朝下方大聲喊道:“方師兄!”


    方平攀爬的手腳一停:“怎麽?”


    杜子騰仰頭大聲吼道:“要是摔下去受傷,算公傷有靈石補助嗎?”


    方平險些一頭栽下去。


    待得最後終於抵達這破敗得隨時在山風中可能散架的屋子時,方平勉強解釋道:“修士修行乃在於勤勉修心,外物需不縈於胸,還望師弟不要太過介懷。”


    杜子騰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草屋裏就傳來清脆撞擊的“嘩啦嘩啦”聲,隨即有人大聲道:“開!!!”


    “哈哈,滿園春!十枚靈石,師弟我承讓啦!”


    “唉,今日真是晦氣!”


    “嘖嘖,你小子這運道真是絕了。”


    杜子騰看著方平:……這就是傳說中的修士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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