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子騰朦朧的視線中, 無數神文自天而降,飛舞盤旋, 將那團成小小一粒的小草層層覆蓋,然後那神文光芒閃爍交疊最後竟是凝成了一座小小的神塔虛影, 將那小草團妥妥包裹其中。


    然後所有圖像驀然間悉數退卻,那神塔虛影卻是漸漸凝實,杜子騰知道,現在他眼前的這個塔之影一定是真的,絕不是那圖像虛擬而成。因為這神塔之影上無數神文赤金閃爍,無上威勢含而不露隱而不發,彷佛一旦冒犯便將毀天滅地之威降臨, 全然不是那等圖像虛影可與相比的。


    可奇怪的是, 與他方才所見圖像不同的是,這神塔之影中並沒有草團,空空蕩蕩別無一物,隻令他心中覺得既茫然又空落。


    這神塔影下彷佛水麵倒影一般映出另一片奇詭的天地, 天空漆黑如墨一片電閃雷鳴的恐怖景象, 映出底下的亂石穿空山崖嶙峋,可這片荒涼到淒冷的島嶼上卻矗立著七道天柱,直撐天際,其中一道,墨色光華隱隱透出灰敗之像。


    杜子騰一望之下隨即一怔,這難道就是方才那影像中播出的那個島嶼?


    他心中忽然有種不安的猜測,難道那些影像全部隻是這座島嶼過往發生過的一切, 而眼前那道隱隱灰敗的墨色天柱、那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小島才是真實?


    這座神塔……是在告訴他自己曾經經曆的一切?


    就在杜子騰心亂如麻的當口,突然傳來一聲轟然巨響,他心中的小木棍突然猛烈震動起來,似在急促地發出警告!


    杜子騰手握大把符防備地轉頭看去,一陣仰天大笑傳來,然後在這赤金色的空間裏,一個血色身影突兀出現。


    杜子騰大驚失色,連退數步,手中符幾乎就要按捺不住地脫手而去。


    相比於原來的血戮老祖那如骷髏一般的模樣,現在的這位血戮老祖卻是不知從哪裏多長了些血肉出來,離那厲鬼形象又遠了幾分,若不是那血色雙眸,那消瘦中帶幾分清臒的模樣,倒是有幾分修士應有的飄然之態,可他唇邊那一抹血腥笑意卻將這一切破壞殆盡。


    此時,這血戮老祖饒有興趣地看著杜子騰:“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想到小小一個煉氣修士竟能先本座一步突破這魔塔之局,這萬界隻此一枚的蛻凡丹果真是不凡,嘖,那女修當真也是暴殄天物,竟是給這樣的小修士服用了這等神物,本座定要好好看個究竟……”


    血戮老祖話音未落,杜子騰已覺得一股無法抵抗的沛然之力襲來,他暗道不好,手中一把符已是按著他平日訓練出的節奏不間斷地猛然噴去。


    那血戮老祖未曾料到這小小一個煉氣修士的反擊會這般犀利,手上動作便是一滯。


    “咦?這倒是有點意思……隻可惜,蚍蜉再如何精巧,也終究是隻蚍蜉而已,又豈能撼樹?”


    狂妄笑聲中,血戮老祖卻如雨中漫步一樣踏進那鋪天蓋地的符攻擊之中,將那些或狂暴或陰狠的靈力視若無物一般,再次朝杜子騰抓過來。


    杜子騰身形閃動,手上符不曾停歇,可沒用,血戮老祖就這麽負著雙手臉含笑容地邁步前來,彷佛杜子騰這些狂暴的攻擊對他而言完全無關痛癢,這一刻,杜子騰知道這完全不知真實來曆、奪舍了血戮老祖的邪魔說的是實話,他與對方境界差距太遠,他再竭盡全力,可調動的靈力對於對方那個級數邪魔所自帶的防禦而言,完全隻是毛毛雨,對方隻是驚訝於他這個境界對於力量的理解,卻半點不會將之視為威脅……


    然而,不知道是否之前神塔所播內容大起大落之後,杜子騰心性又有所成長,這一刻,即使知道一切努力皆是白費,他卻半點也沒有放棄,在極度瘋狂又縝密的思考中,那些他原來沒有把握用出的符組合此次也源源不絕地投擲而出。


    那血戮老祖似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嗬,雖然勉強有點天賦,卻也隻是個有點天賦的蠢貨……”


    眼看血戮老祖伸出雙手透過那重重洶湧靈力將將要抓到杜子騰身上時,一把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血色長劍突然隔空一橫,竟是將血戮老祖重重推開。


    一股濃重的血腥之氣撲麵而來,杜子騰手中一頓,轉頭一看,竟是驚出聲來:“蕭辰!”


    此時的蕭辰早看不出早先那天之驕子的雲端儀態,一身月白長袍上血跡斑駁,甚至還有隱隱鮮血順著他額頭涔涔而下,蜿蜒血跡將金色的逐淵亦染得血紅一片,他的麵容上亦早也沒有平素的澹定從容,即使是他們從西荒一路逃亡的途中,杜子騰也從沒有在蕭辰麵孔上看到這樣沸騰欲狂的怒意和那樣哪怕玉石俱焚亦要將之誅滅的可怖殺意。


    血戮老祖卻是一臉十分驚訝的表情:“吃了本座的血魔印你竟還能站得起來?”


    蕭辰唇色蒼白若紙卻是拄著長劍澹澹道:“未能將你這域外天魔斃於劍下,蕭某可不敢倒下。”


    杜子騰聞言大駭,域外天魔?這奪舍血戮老祖的邪魔竟是來自修真界之外?!


    而被道破身份,血戮老祖卻是仰天大笑,笑得整個赤金空間都開始隱隱震顫:“你一介小小金丹竟能識破本座來曆,也算得上這方小世界中的人物了,隻可惜,錯生了天地。”


    那語氣到最後倒似真的有幾分惋惜。


    蕭辰不答,手中逐淵上漸漸燃起半透明的金色火焰,那是金丹燃燒之火,每時每刻燃起的皆是金丹修士的壽元,他麵孔上一片平靜,周遭殺戮劍意卻堅若磐石,沸如嘯海。


    這一刻,杜子騰已然明了,這一戰恐怕已然不再是關乎個人的勝敗榮辱,他雖不知道修真界之外的世界,可這邪魔必然來者不善,定會危害天下蒼生,斬妖除魔,正道之職,縱知也許是飛蛾撲火,可亦會百死不悔。


    果然是跟那幫劍修呆久了腦子都壞掉了,小爺這麽聰明的腦袋竟然會理解如此蠢不可及的想法!杜子騰嘴邊露出一個苦笑,他應該摸出大把神行符的,可他手中最後握著的卻是一把攻擊性符,同那準備玉石俱焚一去不回的殺戮劍意一般,亦是做了一個無可轉寰的攻擊手勢。


    周遭劍意微微一怔,蕭辰投來一個複雜難辨的眼神,四目交匯間,他終究什麽也沒有說,手中染血長劍上金焰愈熾,一聲怒嘯,滔滔殺意如鯨吞山河一般傾瀉而下,杜子騰無需蕭辰的示意,數次配合間的默契中,手中符在殺戮劍意之下如奔湧伴流直擊而出!


    在配合完美到幾乎看不出間隙的攻擊間,血戮老祖眉目間卻似有了一點厭倦,就像是凡人午睡間對耳邊一隻嗡嗡蚊蟲一般,覺得有些厭煩,他隻輕輕朝前移了一步。


    下一秒,蕭辰麵色驀然慘白,這一步之間,血戮老祖竟是以一個狎昵之極的姿勢與蕭辰麵對麵親密相擁,然後杜子騰耳邊就好像聽到有什麽被撕扯之後的碎裂之聲,蕭辰劍上金焰竟是無聲無息地熄滅,唇邊鮮血突然噴湧而出。


    血戮老祖神情彷佛剛剛拍死一隻在耳邊煩擾的蚊蟲一樣的輕鬆寫意,他澹然將血跡殷殷的右手自蕭辰丹田中抽出,眉頭也沒有皺一下:“本座還有正事要辦。”


    隨著血戮老祖下一步邁出,蕭辰竟似破碎一般無聲無息地軟倒,杜子騰驚懼到呆滯之下,無意識地上前一扶,就見汩汩鮮血自蕭辰腹上湧出,那丹田中血肉模糊卻是空蕩蕩一片。


    杜子騰抱著蕭辰,聞著鼻端濃鬱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雙手已是顫抖到幾乎抱不住他。


    血戮老祖彷佛甩掉袖上一點灰塵一般,腳步輕盈地朝那神塔之影走去。


    蕭辰微弱的聲息卻是堅若頑石:“攔……攔下……他……”


    杜子騰側首,卻正對上蕭辰那無力開合的雙眸,杜子騰害怕,他很害怕,這樣強大到逆天的邪魔,他隻是一個小小的煉氣修士,而蕭辰在對方那裏,也隻是一個小小的金丹……


    看到這樣驚懼害怕卻依舊牢牢抱著他沒有鬆開的杜子騰,不知為何,蕭辰慘白的雙唇卻是微微一動,似是想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卻力不從心,他望著杜子騰的雙眸,低低的氣息幾乎難以為繼:“神……”


    轟隆巨響中,杜子騰眼睜睜地看著血戮老祖抬手彈出一道血色閃電準確地劈在了那神塔之影上,那墨色的黯澹天柱上竟是出現了一道肉眼可見的裂痕,這赤金空間亦是狠狠一震。


    天搖地動間,蕭辰卻不為所動,隻固執地盯著杜子騰:“……神……”


    杜子騰的眼淚不由自主打濕臉龐,他用力咬著嘴唇,任由唇齒間血腥蔓延,卻是連半點哽咽的氣息亦未曾泄露,隻用顫抖的雙手摸出他以精晶塵光所繪、曾經為之無比驕傲的神行符來,在唇邊的鹹澀腥意中悄然貼在身前這具金丹破裂的殘敗身軀上。


    蕭辰雙目中驟然流露出燦然笑意,似是讚他聰明默契,又似是欣然歡悅,那雙眸子比杜子騰這一生見過的所有星辰都要絢麗迷人。


    蕭辰口唇無聲翕動中,似乎是一個“跑”字。


    杜子騰隻將雙臂牢牢抱緊,竟是半點也不鬆開。


    赤金空間再次一顫,這次的震顫之後,竟是開始劇烈搖晃起來。


    ……


    “吾徒,為師重開星耀宮,你可願往?”


    “徒兒願往。”


    “自今往後,爾便執掌我橫霄劍派星耀宮……任重道遠,需一往無前,爾可牢記?”


    “是,蕭辰謹記。”


    ……


    那萬人之前的問答不期然回響心間,當日決心既立,那便無論何時何地絕不會變:既然師尊可以,橫霄劍派曆代師祖可以,他也可以。


    蕭辰雙眸中閃過決絕之意,然後,杜子騰隻覺雙臂一軟,那懷中已然失去溫度,他眼中隻看到那血跡斑駁的衣衫一閃,蕭辰已是義無反顧向著那再次下手的血戮老祖而去。


    杜子騰呆立原地,隻看到那以精晶塵光繪製的神行符閃爍著燦如星河的銀輝,將蕭辰飛蛾撲火的身影映照得如斯清晰。


    為何明知是死,還要前往?


    也許他從來就不明白劍修是何物,今後也依舊不會明白。


    蕭辰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道小小的符紙,那符紙粗糙地繪著一把可愛的燦爛小劍。


    亦不見他如何動作,隻見一道道金色光華自他身上漸漸凝聚到那小劍上,那把小劍竟似有了生命一般,晶瑩燦爛地脫離符紙而出來,明明短短的可愛至極,內卻似斂有星辰萬千,含著極其恐怖的能量,而杜子騰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藏劍大殿上長霄真人出手時曾經用過的那把飛劍模樣。


    明明蕭辰隻勉強拄劍站立,奄奄一息似隨時可能倒下,血戮老祖卻似感應到了什麽極大的威脅一般,突然回身:“神魂祭劍?!”


    此時,他看著蕭辰的眼神中滿是忌憚與厭煩。


    “既然這麽想神魂俱滅,本座成全你!”


    他隻伸指一彈,血色閃電夾著毀滅雷霆之勢當頭劈下,蕭辰想挪動身形,可全部心神早已抽取到那符寶之中,他隻是苦笑著加速燃燒神魂催動師尊符寶,一心隻想在死前令這域外天魔絕不得逞!


    那道血色閃電卻是沒有落到蕭辰身上,一支小小的木棍不知從哪裏飛來,橫身一攔竟是擋在了蕭辰身前,那血色雷霆夾著無數毀滅之機,一劈之下,小木棍上紫色光華迅速衰退,竟也染上一層灰敗之色。


    杜子騰隻覺整個人似被當麵重重一擊,五髒六腑似移位了一般,他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大口鮮血,小木棍重創之下嗖地一聲直接回到了他的丹田之中。


    血戮老祖此時怫然大怒,看向杜子騰的血色雙眸中殺氣驟現:“本想再看看那蛻凡丹,既然這麽不識好歹,本座就吸盡你的血食再好好探看!”


    血戮老祖長袖一揮,杜子騰竟是不由自主地向著他飛去。


    杜子騰此時神識昏沉一片,根本不及阻攔血戮老祖的動作,而蕭辰卻是無聲無息地悄然倒在神塔之影前,那脫離符寶的可愛小劍驟然間光芒大放,無數幽藍星光似雪花般綻放。那晶瑩可愛的寶劍之後,一道月白虛影若隱若現:“放下!”


    幽藍星光凝聚如嘶吼的暴雪朝著血戮老祖洶湧而去,竟是將他胸口穿出一個碩大血洞!


    血戮老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胸前,從那巨大的空洞中甚至可以隱隱看到蠕動的器官,甚至透過那空洞還能看到他身後翻倒在地、正掙紮著吞下靈丹的杜子騰。


    這血戮老祖抬起猩紅雙目:“你們這些低賤的下界修士,敢傷本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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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這聲怒吼咆哮,血戮老祖胸前那可怖大洞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合攏,但他身上的血肉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減。


    那可怕一擊之後,晶瑩剔透的星光小劍光芒已然黯澹不少,它身後的月白身影更是透明得幾乎像要消失一般。


    蕭辰還未來得及發起第二擊,血戮老祖不待傷口愈合,竟是從指間翻出一枚血色印章,蕭辰透明的身影竟是狠狠一震,顯是吃過這血魔印的虧了。


    那血魔印在血戮老祖的催動下竟是綻放出濃稠的血光,仔細一看,那印章通體竟是以不知名的骨骼糅煉成形,生生被血煞之氣摧染成血色,不時可聞其中的淒厲獸嚎與陰森哭泣,這血魔印一出,整個赤金空間都似在隱隱變形,好似承受不住一般。


    那血魔印轉眼之間便變成磨盤般大小,竟是狠狠朝蕭辰砸去。


    蕭辰不敢大意,亦是孤注一擲,將自己全部神魂融入符寶之中,晶瑩小劍再次光芒大綻,那月白身影卻已幾近消失……


    那血魔印與小劍狠狠一砸,登時天搖地動,整個赤金空間竟被炸得四分五裂,而在無人注意之處,無數幻境空間亦是突然間四分五裂,羊倌發現沙漠邊緣突然出現大裂縫,皇子轉職成的修士突然發現皇宮憑空消失,征戰數年的將軍在戰場鏖戰時突然天空撕裂……


    而杜子騰撲倒在蘭舟之中卻竭力朝這劇烈碰撞的中.央看去,在濃稠的血光壓製下,那小劍光芒越來越弱,在劍後的身影完全消失之時,竟是被血光給狠狠拍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這一瞬間,杜子騰已然心若死灰。


    然而,劇變便在這一刻發生,誰也不知是如何發生的。


    那血魔印狠狠將小劍拍散時,無巧不巧,正拍在那神塔之影之上。那一刹那,神塔之影上無數神文竟是同時大作,那些赤金色神文似光流一般自神塔之影上抽離,更多的赤金色神文自四分五裂的赤金色空間中的每分每寸洶湧而出,最後這些四麵八方而來的神文竟是匯集如江河一般朝那倒在地上氣息全無的冰涼身體瘋狂湧入。


    血戮老祖怒吼著“不”,便舉起血魔印朝那神文砸去,可那些明明隻是零零散散的神文之流卻堅逾金鐵,散發著驚天動地的駭人威勢,在清脆的“喀拉”聲中,竟是將那血魔印磕成了兩半,直叫血戮老祖亦是呆立原地。


    下一瞬間,無數洶湧神文充斥在那具破敗身體之中,不時可見赤金色神文在那肌理之下遊動,不過轉眼之間,那些破碎的骨骼,丹田處的大洞竟是恢複如初。


    杜子騰在一邊呆呆看著,不期然間,竟是突然對上一雙睜開的赤金瞳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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