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昱神情肅然, 見到赤部部首便是正式一禮:“回稟部首,明昱率部中精英弟子前往集平界, 幸而未負所托!”


    這些被召集而來大修士在這斬梧盟高層中廝混,哪個不是代表著各自背後勢力在周旋?長袖善舞、察言觀色乃是基本功, 此時見到赤部部首如此大張旗鼓,而明昱又是這麽一番匆匆模樣,不動聲色間,不少眼神彼此交換,在那位曉林洞掌門被玉真門掌門以死揭露“真相”之後,明昱恰恰此時歸來了,而赤部部首連連明昱修整的時機都無, 便這般匆匆召集了議事會……這其中當真是耐人尋味。


    赤部部首亦不多言, 隻點頭要叫明昱回稟此行見聞。一旁卻突然有人出聲道:“師侄此番辛苦了,不知有何斬獲?”


    眾人看向這問話的人,眼神再看向因為說話被打斷而微微皺眉的赤部部首,一時間氣氛十分詭異。


    這位向明昱問話的不是別人, 正是紫部部首玉霄真人。


    曉林洞洞主與盧森看到玉霄真人出麵, 俱是暗中鬆了口氣。


    而其餘大修士乃是久經這議事會考驗的,焉能不明白其中貓膩?


    ――曉林洞之所以能成為今日的曉林洞,斬梧盟中一直都說是曉林洞早早站隊斬梧淵,最早堅決追隨的緣故。此話當然正確,可是,斬梧淵共有七部,以彼時的淵主此時的盟主那位鴻蒙真君的大乘修士之尊, 是絕無可能親自拉攏曉林洞掌門的。


    所以,曉林洞在斬梧盟真正的靠山,確切說來,是玉霄真人。


    此時,明昱被赤部部首遣去查探集平界,卻由玉霄真人突兀地站出來問話,誰都能覺出其中問題。


    與其說突兀,倒不如說這是一種態度,一種在隱隱表達不滿的態度:整個斬梧盟高層俱都知道曉林洞與我的關係,打狗還得看主人,你這般不知會一聲,甚至想挖了坑叫曉林洞跳,是不是也太過分?


    這話沒有說出口,自然也不可能說出口,但玉霄真人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間,不見焦躁,隻是看著明昱,似乎在等他回稟,全然沒有打斷赤部部首的難堪。


    可誰也無法指責什麽,因為這議事會,素來是由玉霄真人主持。


    或者應該這樣說,整個斬梧盟中,負責盟內各項事務運作、平衡各方利益、代表斬梧淵出麵最多的,便是玉霄真人。


    赤部部首地位尊崇戰力強悍,這沒有錯,但若論在斬梧盟的影響力,卻絕不如玉霄。至少,玉霄在斬梧盟中有正式的執事司職,而赤部部首卻隻代表斬梧淵。


    哪怕是明昱在前線曆練之時,他匯報、回稟、接受指令的人也是玉霄真人,所以此時,這位玉霄真人站出來,從道理上來講,一點違和也沒有。


    你們不是奉盟主之命去徹查此事嗎?我身為盟中執事,自然有權過問知悉吧?


    問起來如此正大光明,思及這二人的態度和權責,一眾大修士甚至都有些替赤部部首感到尷尬起來,因為確實找不到玉霄真人這麽做的錯處,名正言順,玉霄恰恰有這個名。


    明昱的視線情不自禁看向赤部部首,卻在餘光中看到一眾大修士微妙的表情時,立時止住了自己的視線,他知道,此時他絕不能遲疑和猶豫 ,如果他此時看向師尊,麵上再流露出一點猶豫不定的話,便是將此次事件中,師尊與玉霄師叔的衝突擺到了明麵上。


    事實上,斬梧淵中關於這點是分得清清楚楚的,玉霄真人代表斬梧淵行使在斬梧盟中的權責,而赤部部首依舊負責淵中弟子事宜,掌控著斬梧淵最核心的戰力,這點從未改變,一是斬梧盟,一是斬梧淵,雖則有關聯,可一個對外,是淵中糾集諸門派與妖族決戰的聯盟,更多事務是在玩製衡的權術手段,一個對內,畢竟打鐵還需自身硬,斬梧淵要想維持著統率人族的至高地位,自己的戰力是絕不允許落下的,赤部部首專注的亦是門派自身的建設。


    玉霄與赤部部首祈涯真人之間,因為權責分明,配合居多,先前並無齟齬,這也是叫明昱內心如此糾結的原因,此次是因為他奉命查探真相,一心想完成盟主的任務,才這般直接開罪了曉林洞,間接開罪了玉霄師叔。


    玉霄師叔這般不給師尊情麵,分明就是看破此次議事會對曉林洞來者不善,才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想令師尊與自己忌憚,尤其是自己。


    玉霄問話之後,明昱一直垂頭思量,並沒有第一時間回應,他覺得玉霄在他身上的視線都快凝結成實質,正因為這樣,他更不能看向祈涯,而將這直接開罪玉霄之事扔給師尊。


    師尊此次是為他才站出來的,他絕不能叫師尊為難。


    可是,就此屈服於玉霄,叫一切真相掩蓋在這位權傾盟中的紫部部首之下嗎?


    明昱不服,如果這樣,他與部中三千精英出生入死數踏險境付出的一切算什麽?師尊明明知道會開罪於玉霄也依舊要他去集平界查探、甚至此時不惜越權召集議事會試圖公開真相的努力又算什麽?


    到得此時,看著斬梧淵內部之間的劍拔弩張,其餘門派的大修士亦是漸漸回過味來,這祈涯真人與玉霄真人之間並未聽說過什麽夙怨,如果真有,恐怕是瞞不了這麽多人,還瞞這麽久的,畢竟,在座之人可以說是門中派駐斬梧盟的代表,為門派爭奪利益之時,什麽手段沒有用過、沒有見過?並非自負,乃是一路行來,十分自信於不會輕易走眼。


    那麽,素來井水不犯河水的兩方此時對峙……恐怕原因隻有此次隱隱指向的曉林洞了。


    如果不是事情真相太過震駭,以赤部部首的為人,怎麽可能直接召集議事會?怕是直接私下解決還妥當一下。


    直接召集議事會,恐怕就是因為知道這真相太過駭人聽聞,怕被重重掩蓋,才想當眾公布,好叫一切事情再也無法遮擋吧?


    隻是這位赤部部首素來方正,他們實是想不到,曉林洞到底是什麽事才叫他這般不顧玉霄顏麵想當眾揭露?就算那位玉真門掌門所說是真的,那又如何?


    在這些大修士看來,不過一個小小集平界,便是被曉林洞一時欺壓貪墨了一些戰備物資又如何?修真者的世界本就是強者為尊,斬梧盟糾集人族修士力抗妖族的大戰,本也英雄盡顯身手之時,如果這玉真門掌門表現搶眼,力壓集平界妖族,斬梧盟自然會給予加倍封賞,曉林洞又豈會輕易欺壓?哪怕是不能力克敵軍,便是有些眼力,好好找準靠山也好啊。什麽都不會,便不是此時被曉林洞欺壓,沒有這人族兩族的大戰,在原來的諸界之中,也必會因為其餘事情而破敗毀滅,實在不值得他們多花心思去思量。


    除非……明昱從集平界帶回了什麽了不得的、比這玉真門掌門的魂命血誓中更恐怖的真相。


    一時間,許多目光便從曉林洞掌門、盧森等人麵上掃過,那些目光冷靜鋒銳,叫曉林洞的掌門亦是心亂如麻,不知道為何玉霄真人都已經站了出來,局麵卻還般古怪僵硬。


    此時,明昱心中早已權衡妥當,他在向赤部部首行了禮之後,便從容再向玉霄行了一禮:“見過執事真人。”


    這一禮,顯然敬的是玉霄的執事身份,很有分寸,就好像玉霄方才那一句插話並沒有什麽施壓幹預之類的複雜政治含義,明昱像才見到他的下屬一般,恭敬行禮。


    然後明昱便抬起頭來,目光清朗地道:“回稟執事真人、部首、諸位議事會真人……”


    這稱呼一出口,許多大修士心中俱是覺得古怪,竟然將玉霄放到自己師尊之前,這小子不怕得罪自己的師父,那位赤部部首嗎?這種僵持之中,連自家徒弟都不給自己麵子,臉也打得太狠了!


    可赤部部首皺著眉,心中想的根本不是這些事,他在聽到明昱那稱呼的順序時,畢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一眼就明白了明昱的心思,這分明就是要將此次查探定性為奉盟主之令進行的正常查探,自然是要先向斬梧盟中執事回報的。


    這是在避開自己與玉霄的交鋒,更是將所有揭露真相的風險全部攬在了他一個人頭上。


    祈涯心中覺得溫暖卻又覺得自家徒兒依舊太嫩,尚且曆練。


    在他決定召開議事會的時候開始,一切便已經決定,與玉霄的衝突避無可避,隻是玉霄來得實在太快,叫他心下也有許多懷疑,愈發堅定將一切揭開的決心。


    斬梧淵的強大固然重要,可現下整個人族都綁在斬梧盟這架戰車上,若最後這戰車上隻剩下斬梧淵一家,又如何能夠繼續抗禦妖族,有些早就看不下去的膿瘡已經到了不得不揭開、不得不擠膿剜瘡之時,一時之痛總比一切傾覆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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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此時,隻是靜靜看著自家徒兒將一切道來,心中已經做好隨時支援的準備,畢竟,明昱的麵前,此時不隻有曉林洞這個龐然大物,還有玉霄隱隱罩向斬梧盟每個角落的巨大身影。


    明昱此時竭力想要一個人戰鬥下去,措辭間便亦不再掩飾鋒芒:“二十四小界皆破,那集平界被妖族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諸妖往來其間宛若自家後院,十分難以對付,我與手下精銳費盡力氣才尋到戰線大陣的舊址,打探到了當初的一些情形。”


    玉霄真人眯起眼睛:“哦?集平界大陣因何而破?”然後他微微一笑,襯著那眼神,十分滲人:“該不會當真是那什麽玉真門掌門畏罪自盡時所說,是曉林洞克扣物資所致吧?我斬梧盟所有物資配送皆有玉碟為證,若真有偽造矯證之事,你們曉林洞上下……可莫要怪盟中規矩森嚴了!”


    這一番問話,似是追問,又是警告,意味深長又寒涼無比,沒有夾雜半點大修士的威壓,聽起來是在警告曉林洞,可誰不知道這話是說給明昱聽的,那裏麵警告之意如此明晰強大,叫明昱想會錯意都難。


    玉碟中一般會如實記載物資進出的一切,以供查證,這番話哪裏是在警告曉林洞,分明就是在指點對方如何洗脫罪名!


    至於那玉真門掌門……畏罪自盡四個字也足以說明玉霄的態度,按他的說法,玉真門這掌門立什麽血誓不過是為了逃避責罰……如今死無對證,以玉霄的身份地位,如若當真要給那玉真門掌門扣下這樣的帽子,誰又能阻擋?


    一句話將人證洗淨,又找出了新的物證,這位玉霄真人真不愧是代表斬梧淵主持盟中事宜之人,確實是能耐非凡,眼睛也不眨便能輕易地顛倒黑白。


    那曉林洞掌門如何不知道玉霄心意,當即知機地行禮道:“執事真人,我曉林洞素來以斬梧盟使命為己命,征集物資、運輸戰備,途中多少阻礙,又為此得罪了多少盟中弟兄……若當真是我曉林洞克扣物資,任由盟中處罰,我曉林洞上下絕無二話!”


    這番話鏗鏘有力,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赤部部首與明昱這對師徒召集這議事會是要如何來汙蔑他們曉林洞呢,所以才需要他們這般大力剖白。


    玉霄真人一笑:“如此便好,明昱你說吧,此事到底與曉林洞有無關係。”


    這口氣十分輕鬆,顯然 ,在這位斬梧盟執事真人、斬梧淵紫部部首的眼中,這曉林洞再如何不曉事,也絕不會在第六輪大戰前夕去做這樣的蠢事!克扣物資?笑話!說句不好聽的,克扣下來的那點東西恐怕給曉林洞塞牙都不夠!


    再者說,玉霄眼中凶光一閃,便真有什麽紕漏,這曉林洞可是大了去了,那麽多洞主,有一兩個陽奉陰違的,也無甚奇怪的。


    明昱聞言抬起頭直視玉霄真人,好半晌,才緩緩道:“我此去集平界隻是查探大陣相關之事,餘者並不知曉。”


    玉霄真人哼笑一聲,不予置評。


    明昱當然沒有辦法給出評判了,要他來說與曉林洞有沒有關係,他又不是傻子!此時議事會所有修士都在,他隻要就事論事就行。


    於是,明昱隻道:“屬下從集平界將大陣破敗情形錄入水鏡中,鬥膽請執事真人召集幾位符陣大師前來鑒別。”


    玉霄挑眉,怎麽,難道這小子當真怕了,所以隻說大陣,不提曉林洞?要知道,如果真要揭露曉林洞貪墨,大陣什麽的壓根不重要,找到集平界的庫房、甚至是賬本玉碟才最重要,可看明昱的模樣,似乎真的是與大陣相關。


    玉霄沒有阻攔,也沒有理由阻攔。


    海塵與岑澤很快前來。


    他們二人先前為了驗看集平界等二十四界與楓曉界的大陣被召喚前來,因為驗看結果造成玉真門掌門那血誓事件的餘波,一時間,二人也未能離去,此時議事會一召便至。


    此時氣氛便更是微妙,主持此事的玉霄是斬梧淵中一部之首,同時又領著斬梧盟的執事事務,但這件事情上,他毫無疑問是站曉林洞那邊,可來的這兩位大師,一個是斬梧淵的,一個是曉林洞的,不知待會兒他們又會是如何立場……


    眾人看向明昱的時候便不免帶了幾分同情,海塵的立場必是已經確定,縱然岑澤現在立場不明,但可以推知,在岑澤看來,無論玉霄還是祈涯,俱是斬梧淵中修士,他根本沒有必要站隊,二人之中,一人立場確定,一人立場中立,結局便已經注定,真不知這明昱為何非要符陣大師親至。


    而明昱彷佛不知道這些桌麵下的顧慮,他隻深吸一口氣:“這便是我在集平界那戰陣前線探到的情形。”


    大抵是因為妖族環伺,隱匿於敵軍之中進行刺探實在太過危險,水鏡術中的一切都飛快變幻,角度亦是顫動異常,顯是錄製這影像的人在飛快高速地運動躲避著一切可能發現之人。


    但這些大修士還是很快辨認出滿地屍骸與那破敗的軍營遺跡,這應該就是當日被攻破的集平界前線戰陣了。


    海塵與岑澤二人亦是聚精會神,不論什麽立場,他們二人都是符陣大師,雖則說他們都知道大陣自內被攻破必是與大陣刪減太過有關,但到底是從這刪減版本大陣的哪個地方攻破的,於符陣大師而言,亦是十分關鍵之處。


    畢竟,整個前線之中,不知道這樣的刪減大陣還有多少,如果能夠及時發現脆弱之處,亦是多一分保障。


    而隨著水鏡中影像不斷變幻,所有人俱是神情肅然,沿著那越來越多的累累屍骸,顯然,查探之人已經越來越深入當初妖族湧出的大陣之處。


    而海塵與岑澤卻是神情越來越凝重:這怎麽可能呢!這分明就是大陣核心最堅固之處!一般用於安置庫房、陣盤之類的核心,可以說是整個大陣防護最強大之處,怎麽可能會有妖族從這個地方出來!


    大陣核心最堅固,這是常識,每個上過前線的人都會知道,因此,那操作水鏡錄製之人似乎亦是異常困惑,不斷躲避妖族巡邏之兵外,小心翼翼地不斷在周遭逡巡,似想找出一點蛛絲馬跡,可他很快失敗,因為周遭盡是屍骸,實在是看不出什麽特別的――直到他找到了一個洞穴。


    是的,一個洞穴。


    看到出現在大陣核心的幽深洞窟,所有大修士俱是霍然一驚!


    這怎麽可能,妖族竟然挖洞到了前線大陣的核心之處!那可是大陣核心,不論從天上地下來看都是防護最嚴密之處!這真正是駭人聽聞!


    海塵更是脫口道:“不可能!”


    可周遭大修士神情嚴峻,沒有一人應和,便是玉霄,此時也失卻了方才那種威脅戲弄的表情,認真地盯著水鏡,要知道,如果集平界此事並非特例,那是不是說,前線諸界的大陣都有可能被妖族自地底攻破挖入?這絕非斬梧盟想看到的局麵!


    可是,楓曉界分明又沒有這般自地底被進攻……到底是什麽回事,一眾大修士此刻不由腦海中念頭翻湧。


    那水鏡術中的修士顯然亦是知道這洞窟才是妖族入侵的關鍵,他不過潛伏了一會兒,在避過妖軍之後,毅然便朝那洞窟中邁進。


    好在,這集平界被妖族侵占之後,原本這最要緊的人族陣地已然不是此時妖族主力所關注之地,警備並不十分嚴格,這洞窟就更是因為失去了當時的戰略意義而直接廢棄,水鏡中的一切異常順利。


    可在這順利的調查之中,所有大修士都繃緊了神經,這一刻,拋卻彼此間所有的利益糾葛,他們都是斬梧盟這艘大船上的同盟,如果船沉了,所有人都會沒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沒有人相信如果妖族贏得兩族大戰會給人族什麽好下場。


    眼前這洞窟便已經是關乎到斬梧盟前線局勢的重大線索之一,容不得任何輕忽。


    這洞窟並不算大,卻有些繁複曲折,查探的修士在其中不敢弄出太大響動怕驚動上麵的妖兵,偏偏這洞窟又地形複雜 ,水鏡術的一切便緩慢下來。


    這無邊的黑暗持續許久,這些日理萬機的大修士卻沒有一個感到不耐煩,俱是看得無比認真。


    海塵皺眉道:“這洞窟……巧妙避開了大陣地下的許多機關。”


    一旁的岑澤亦是點頭附議:“確是如此,難怪能突破到大陣核心之處。”


    這也就罷了,這證明大陣的內層防護確實有疏漏,但以集平界大陣這麽個刪減法,有疏漏很正常,但問題是,敵軍怎麽能突破外層的?大陣外層……可也是防護最堅固之處,如果找到突破外層的原因,現下又看到這曲折避開所有內層防護的洞窟,那便能完全解釋為何妖族能夠自內攻破大陣,從大陣核心處不斷湧出了。


    這一刻,所有人都覺得水鏡中的黑暗曲折無比漫長,可每個人都耐心地守著這片黑暗,守著可能的答桉。


    終於,眼前傳來微光,出口,或者說應該是當日入侵的入口便在眼前 !


    操縱水鏡術的修士小心翼翼地查探了洞外情形,發現安全之後,才小心翼翼地鑽了出去,結果那並不是什麽外界,而是一個寬敞得彷佛廳室的洞穴,一個近乎垂直的洞口自上方打到這個廳室,微光便是從上方透下,再間接漏到裏麵去的。


    然後,水鏡中的一切便將所有大修士情不自禁震驚得直起了身!


    隻見那廳室一側,原本應該堅固無比的大陣根基上,殘留著無數妖族的痕跡,那銅牆鐵壁一般堅不可摧的陣基竟被妖族強行打開了一個門戶。


    海塵隻覺得眼前一切如此匪夷所思:“這怎麽可能!那是陣基呀!”


    大陣之基,因為要防止一切可能的天象人禍,選用的必是最堅固的材料,怎麽可能會被妖族輕易撕開呢?


    岑澤身為斬梧淵中禦用符陣師,不似海塵最近沉浸於主力炮擊陣研究少問外事,岑澤可是要解決斬梧淵乃至斬梧盟中許多棘手問題的,他細細查探那門戶上的痕跡:“……似是兔妖。”


    一眾大修士俱是上過前線的,自然知道兔妖是什麽樣的存在,說好聽點是低階妖兵,說難聽些便是妖兵口糧,性情軟弱戰力渣,除了當口糧外幾乎沒有什麽用處。


    可現在這撕開之處的痕跡 ,任這些大修士反複放大之後細看,最後也不得給出了岑澤一樣的結論:確實是兔妖。


    這簡直是個笑話,人族前線大陣中最堅固的陣基居然是被一群兔子蹬裂的?


    場中隻聽到許多沉重的呼吸聲,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響,眼前一切實在已經超乎所有人的想像。明明看似一切都已經在眼前揭開,但真相卻依舊如此撲朔迷離,就是已經揭開的部分真相都如此叫人費解 。


    而那修士在陣基周遭細細查看之後,卻是突然做了一個舉動,從地上那些陣基的殘渣中收拾了一些,放入懷中,水鏡就此中斷。


    而曉林洞的掌門在看到水鏡中最後一個動作時,卻突然心如擂鼓,驀然間有些喘不氣來。玉霄朝神情異常的他投來冰冷一瞥,他更是覺得手足冰冷,無法呼吸。


    而明昱已經自懷中摸出了東西放在桌上。


    所有大修士,雖未必專精於煉器、符陣,可是,基本的材料所有人都是識得的。


    “此乃土晶。”當即有修士判斷出來。


    然後,場中便是一場暴風雨降臨前的死寂。


    土晶,諸界常用建築材料,因為對於土靈力的吸納兼容力強,多為築基、金丹以下的修士修建洞府時喜用。


    再怎麽不知道內情,所有人都知道,這樣低階的材料是不該用於前線大陣這樣緊要之處的。


    玉霄澹澹道:“這般看來,終是這玉真門太過偷工減料了?”


    曉林洞洞主心中一鬆,是了,便是如此 ,如果不是貪圖便宜使用土晶何至於被小小兔妖撕裂陣基叫妖族攻入大陣導致集平界失守,甚至連累了他的楓曉界!


    沒有人出聲。


    玉真門再蠢,也不可能不知道土晶不宜用於戰陣。


    而岑澤大師隻突然開口道:“戰陣之基,宜用土精。”


    看著這位說了一句便緘默不言的符陣大師,所有在場的大修士俱是一怔,土晶、土精,一字之差,卻是天差地別,難道……玉真門不知道嗎?


    依舊沒有人說話。


    玉霄真人那番話似乎就已經是蓋棺定論了,可是明昱在前線奔波差點連命都送掉,又豈會是為了玉霄現下這番結論?


    不待所有人多說什麽,明昱突然自懷中摸出又一份看起來一模一樣的東西,一份,一份,一份……又一份。


    當七樣一模一樣的土晶擺在桌麵上時,所有修士心中不解,不知道明昱這打的是什麽啞謎。


    有修士突然反應過來失聲道:“你不止去了集平界……”


    其餘修士頓時恍然,如果隻是集平界,方才水鏡中一切順利,明昱何至於如此狼狽,而且,隻一個集平界又怎麽會耗費這麽些時日?


    當明白這一點時,看到桌上那七樣土晶擺在眼前,所有修士內心猶如驚濤駭浪席卷而過。


    這一刻,已經再沒有人顧忌什麽:“明昱,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還去了哪幾界?是否盡皆如此!”


    “皆以土晶代土精!!!!”


    最後那句不是疑問,已經是肯定了,畢竟,七份土晶已經擺在桌上。


    明昱的表情疲憊又苦澀,將那一界界的名字報上來:“子雲界、君雅界、沁丹界、茵平界、揚霜界。”


    這俱是此次失落的二十四小界中的小世界,在妖族之地查探這數個小世界,難怪以明昱之能率領三千精銳接應居然也會落得如此狼狽……


    玉霄真人竟然也點頭道:“原來如此,你此次實是辛苦了。”


    所有修士看向玉霄,都覺得玉霄這般表現未免也太匪夷所思。


    失落二十田個小界,如果隻有一界用土晶還是偶然,可居然全部用的都是土晶,沒有一界用的土精,連摻都沒有摻一點……這其中的貓膩簡直昭昭若揭,難道你還想蒙混過關?


    事關所有人的利益,縱然玉霄再如何一手遮天也是不能夠。


    當即便有人開口道:“玉霄真人,二十四小界若都無土精,怕是並不簡單,可否傳這些前線的庫房玉碟一觀?”


    玉霄看了那修士一眼,澹澹點頭。


    他點頭不到片刻,玉碟便已經擺在眼前,玉霄眼中森然之色一閃而逝,顯然,在他同意之前,或者說在明昱使出土晶之時,這些庫房玉碟就已經早早被人準備好了。


    觸動所有人利益之時,便是最強權的壓迫亦難達到平日的震懾效果。


    玉霄原本不明白,現在卻是都明白了。


    而那玉碟在所有修士中傳看之後,冰冷的沉默中,無數鋒銳的目光再不遮掩,直朝曉林洞而去:“真是好本事!第六大輪大戰盟中動員了那麽多物資,竟然都便宜你們曉林洞一家,前線苦戰的門派反倒連土精都沒有……手段逆天,膽量驚人,佩服!佩服!!!”


    看到玉碟之後,沒有一個人會覺得這修士話說得太過分,實在是曉林洞太過分,克扣物資分明就是即成事實!就是再不通曉行情,近日的庫房清單上各項靈物到底是何等階卻是一目了然的,他們皆是斬梧盟的決策者,令自他們而出,他們絕不相信自己當初下令時會叫前線這些修士隻用築基、金丹的靈物去對抗凶殘的妖族!


    玉碟上的記錄清清楚楚,曉林洞掌門淚如雨下,神情惶恐又茫然,他是真的不知道,他是知道規矩的,最初就向玉霄保證過好好運送戰備絕不出紕漏,這是彼時平平的曉林洞能到今日的原因之一,他怎麽可能在大戰之前扣下物資?這主意蠢到了家,風險如此之大,他怎麽可能做?!


    而玉霄真人輕輕碰了其中一枚玉碟,隻歎了口氣道:“誰向這二十餘界派送物資的?傳人來吧,私產也都徹查,好叫諸位大能們一齊看看。”


    曉林洞洞主睜大了眼睛,先是怔駭,後又突然心中狂喜:這分明就是真人要保他之意!是了,隻要踢出此次向集平界派送物資之人,有了替罪羊,便是這些指責成真又如何,他也隻是個監管不利,門派如此之大,哪個掌門又能保證自己門下清澈如水,沒有個把敗類?


    想到這裏,他的精神才振奮起來:“我馬上去傳!”


    玉霄這麽明顯的意思,其言下之意場中眾人誰不明白,可一時間,原本有些洶湧的浪潮又平息下來,眾人皆是在反複權衡。


    扣下戰備物資,這確實已經觸犯眾怒。


    畢竟,之所以能夠在後方調集物資,除了你斬梧淵之外,大家都有出力抵抗妖族,這些物資……其實是所有人的公有資產!當有人挪用並且貪墨公共資產時,大家也許隻是感覺到氣憤;如果被挪用的公共資產還關係你的生命時,恐怕你就想同對方拚命了。


    但是,玉霄實在深諳人心,他並沒有一味替曉林洞說項,反倒是壓著不讓曉林洞說話辯解,甚至叫曉林洞自斷臂膀求生。


    付出這樣的誠意之後,想必今後曉林洞未必還敢這麽做。


    可是,在玉霄付出了這麽大誠意之後,還不依不饒地追究到底……這定會把玉霄往死裏得罪,付出的代價會不會太過高昂?


    如果大家還有共同利益,如果能保證自己的利益今後不被侵犯,以和為貴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好。


    直到沉默許久、一直在旁默默觀察的明昱突然開口道 :“諸位,方才七界我還未說完。”


    敏銳的大修士們很快注意到,明昱似乎真的還有一界未說。


    玉霄此時覺得不太妙,這小子不太對勁兒!


    然而玉霄來不及采取任何舉動之時,明昱已經笑著吐出了一個界名:“我去的最後一界,是飛離。”


    然後,他還順手一指桌麵上最後一份土晶。


    玉霄知道,是真的大勢已去。


    他側首看去,曉林洞那掌門已經癱倒在地。


    飛離界,亦是前線無關緊要的小世界之一,可是,它卻不在二十四界中的任何一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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