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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任,本就是個很古怪的詞。


    初次相識,並未深交,說起信任,便有些可笑了。


    但林辰說,如果你信任我。


    刑從連想,我當然信任你。


    要求是如此簡單,回應也更加直率,甚至無需緣由。


    刑從連安排手下在全城布控,搜尋於燕青。


    但於燕青一未犯案,二未被報告失蹤,所謂的布控也隻是監視她的身份證和各種市民卡、□□信息,通知她暫住地和公司附近的民警注意,一有情況便向上級匯報,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辦法,但這,確實也是刑從連能做到極致。


    刑從連撂下電話,回望林辰。


    林辰微微垂首,雙手捧著薑茶,小口小口綴飲,仿佛感受到刑從連的目光,他抬起頭,說:“帶我去醫院看看。”


    宏景市第三人民醫院,是一切故事的開端。


    如果想要完整這個故事,那麽必須回到這裏。


    因為台風的關係,醫院裏沒有什麽人,狂風一下下撞擊著大門,送入一張又一張擔架。


    四周是冰冷的白牆和比白色更暗些的煙灰色地磚,因台風意外受傷的病人被安排在急診大廳內外,那些低沉的哀嚎在空間裏回蕩,極度痛苦煩躁又極度冰涼可怖。


    林辰照例放下傘,撣了撣肩上的雨。


    醫務人員在病患間忙碌,所以接待林辰與刑從連的,是醫院保安科科長。


    保安科長體型巨大,走在前麵引路。


    將近樓梯拐角時,林辰沒由來感到一陣寒意。


    在他身後的電梯門突然打開,電梯內的光亮得刺眼,穿白大褂的醫生第一個衝出電梯,他的手努力按壓著呼吸麵罩,兩個護士推著儀器,緊隨其後。


    病床被飛快推向手術室,大門打開又自動合上。


    許多人圍在手術室門口,焦急地腳步低沉的談話,是那樣不安而迷惘。


    不多時,心髒起搏警報器的尖銳聲響,穿透手術室大門,令所有人都為之一窒,死神的呼喚幾乎要刺破人耳膜。


    有人開始哭泣,有人安靜坐著。


    唯獨有一人,施施然地離開了紛亂的人群,他若無其事地四處看了看,然後找了排座椅,繼續躺下睡覺。


    在上樓梯前一刻,林辰的目光,便停留在那張排長椅上。


    “那是醫院的護工。”像是看出了林辰的疑慮,刑從連解釋道。


    “很奇怪。”


    “奇怪什麽?”


    “有人即將離去,他卻沒有任何悲傷情緒。”像是遇到了極困擾的問題,林辰這樣說。


    “看多了,當然就麻木了。”一旁陪同的保安科長回頭看了眼那護工,不以為意道。


    “看得多了?”


    “那是當然,我們醫院和勞務公司簽約,清潔工、護工一類都是長期工,他們在醫院時間比有些醫生還長……”


    林辰忽然停下腳步,他與刑從連心有靈犀般地互看一眼,刑警隊長敏銳地問道:“和你們醫院簽約的勞務公司,是哪家?”


    “‘好家’啊,市裏最大勞務公司就他們家了。”


    林辰收回視線,刑從連果斷打起電話,向手下吩咐:“把於燕青的照片同曾出入三院太平間的嫌疑人作比對。”


    他電話打得極快,掛斷後,他便和保安科長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然而,大醫院的科長,又怎會對一個女孩有太多印象,他並沒有得到什麽同於燕青有關的信息。


    刑從連下意識搜尋林辰,發現林辰在他身後,走得很慢,並且,林辰真的隻是很認真在走路,甚至沒有東張西望,窺探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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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什麽呢?”受不了沉默的刑警隊長終於開口,“想於燕青是不是那個在醫院擺弄屍體的人?”


    “不。”林辰搖了搖頭,“在想,為什麽是這裏?”


    “選這裏,肯定是因為這個地方很特別。”刑從連答。


    林辰點頭,問:“那麽,特別在哪裏呢?”


    “我不知道啊,可能是這裏的某個人、曾經發生的某件事、甚至他就是看上這裏了,這個答案太寬泛了……”刑從連越說越覺得難以理解。


    “也並沒有那麽寬。”


    林辰停下了腳步。


    在他們麵前,是扇普通白色木門,門牌上,寫著“太平間”三個字。


    頭頂的白熾燈輕微閃爍。


    隱約傳來的哭泣聲順著走廊飄蕩,在望不到頭的空間內幽幽沉浮。


    保安隊長取出鑰匙,小心開門。


    涼氣撲麵而來。


    整個停放屍體的地方不過兩百平大小,床與床之間挨得極緊,白床單垂到地上,仿佛無際的雪原,明明此間並不寬廣,但生與死之間的距離,卻比天塹更難逾越。


    出現過古怪男屍的床鋪都空著,林辰走到一張空床邊,繞了一圈。


    因為空間狹窄,他還不小心碰到了旁邊一位死者的手,他看了眼那僵硬而慘白的手背,忽然想起付郝曾說過,停屍床下曾被睡過。


    為什麽要在屍體邊放上一把白沙,又為什麽要躺在一具屍體下呢?


    躺在一具屍體下,是什麽感覺?


    無法用理性分析,那就閉上眼睛,好好感受。


    林辰驀地掀開垂下的床單,彎腰鑽進床下,平躺在地。


    地麵很涼,四周一片黑暗,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到,好像所有感官都被封閉起來,唯獨思維清醒。


    你可以想象到,周圍那一具具屍體,你可以想象他們有或悲或喜的一生,想象他們是如何出生又如何死亡。


    在那樣幽冷、安靜、閉塞的空間裏,你才會發現,似乎死亡,真的離你很近很近。


    你的心跳會因為恐懼而不由自主地加快,大腦卻會因為恐懼而冷靜下來。


    鼻腔內令人眩暈的消□□水味真實存在,似乎順著血管,滲透到身體的每一個部分。


    到底,是什麽感覺?


    突兀的鈴聲,在房間內響起。


    刑從連掏出手機,趕忙按下接聽鍵。


    林辰睜開了眼。


    等他接完電話,林辰已經從床下爬了出來,刑從連捏著手機,對林辰說:“有線索了。”


    發現線索的人,是刑從連手下的技術員。


    技術員名叫王朝,擁有技術宅的一切優良秉性,手快、話嘮、以及會賣萌。


    見到林辰的第一眼,他就掏出口袋裏的所有糖果,排在桌上,然後快速挑選了裏麵的巧克力,全部塞給林辰,一邊嘴裏還在說:“阿醬、白菜、馬玉玉,你更喜歡誰?魔獸、dota、LOL你更喜歡玩那個?有空單挑一盤怎麽樣?”


    林辰頭一回被問得啞口無言,看著王朝純真的眼神,他隻得向刑從連求救。


    刑從連吸了口煙,淡淡道:“還想報打車費嗎?”


    捧著筆記本跑出警局的技術員趕忙坐下,他麵前是張老式的書桌,因為下雨,顏家巷6號泛著輕微的黴味。


    王朝打了個噴嚏,邊開機邊說:“頭啊,不是我說你,為什麽要住這裏,我奶奶才住這種房子,容易老了得老寒腿……”


    “你早上不是讓找一女人麽,我剛看到她,你猜她在哪?”王朝臉上掛著濃重的黑眼圈,嚼了塊檸檬味的口香糖,邊快進邊說,“當當,就是你說的,醫院第一次發現,有屍體自己會穿衣服的那段時間裏,她曾經推清潔車進過太平間。”


    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嬌小的女子,王朝按下暫停,將圖片放大。


    那是一張幹枯瘦小的麵孔,五官也小得似乎要擠作一團,那張臉上無悲無喜,似乎被生活折磨得失去了棱角。


    林辰看著那幹枯瘦小的女子,點了點頭,確認那是總給他遞情書的園丁。


    “這妞是叫於燕青吧。”王朝說著,快速調出一溜視頻文件,然後選中一個,雙擊打開:“我利用了簡易的人臉識別技術,在和這幾天事情有關的案件視頻資料裏,搜了搜她的照片,你猜怎麽著!”他迅速按下暫停,畫麵定格在傍晚騷亂的街道,“她在這裏。”王朝用手指,點著一位站在水果攤附近冷眼旁觀的長發女人。


    “最後,你猜怎麽著,真神了。”王朝嘖嘖歎道,眼中有傲人的光彩,他飛快地點開列表中最後一個文件,“中心公園前的十字路口,案發前35分鍾左右。”


    在最後定格的畫麵裏,於燕青似乎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穿了條紅裙,還抹了口紅,整個人容光煥發,正神采飛揚地朝小公園走去。


    當一個人,出現在三起似乎並無關聯的案件中,這本身便是最大的關聯。


    “那我們,不如請這位漂亮的女士來喝茶吧?”雖然並不明白,於燕青為什麽要寫信給林辰暴露自己,刑從連還是摸著下巴,這樣說。


    “不,我們再去春水街看看。”林辰似乎是受了涼,嗓音沙啞,他碰了碰刑從連,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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