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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林辰都在想,如果當時下車追趕許染的人是刑從連,他會怎麽做呢?


    他或許不會像他那樣一言不發,以他的身手,或許早在許染撞翻那個報攤錢,他就會把她扣住,又或者他會大喊,用聲音嗬止前方追逐狂奔的人們,他會說什麽呢,“不許動”還是“站住”?


    如果是刑從連的話,或許有更好的方式也說不定……


    如果有更好的方式,說不定許染現在正坐在她的對麵,她會和他哭訴李景天的事情,他會給她遞一張紙巾或者是一杯水,告訴她,一切都會過去,他會抓住那個壞人。


    可是,現在呢,林辰的目光向重症監護室中望去。


    其實,現在也是麵對麵的狀況,隻是現在,他站在窗外,她躺在床上。


    一些導管和導線連接在許染身上,她毫無生機地躺在那裏,一種淺黃色的藥液順著軟管一滴滴注入她的體內,監護儀上的心跳、血壓、呼吸指數都暫時平穩,但也隻是暫時平穩而已,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生命體征消失的警報會再次響起。


    林辰望著許染被呼吸機遮住大半的麵容,她眉眼邊紋路深刻,是那種非常典型的被生活折磨得痛不欲生的長相,明明才25歲,年齡卻仿佛真實歲數的倒轉。


    因為車禍手術,許染顱內壓過高,她頭上的一塊顱骨古瓣被取下,臉上還有褐色血汙和黃色嘔吐物痕跡,仿佛是那種最粗製濫造的玩偶,因為小朋友在爭搶過程中大打出手,而變得支離破碎。


    但可惜的是,玩偶和人總是不同的,醫生說,病人能否醒來都是未知數,因為卡車二次碾壓,病人內髒隨時麵臨衰竭。


    總之,那些電影或者電視劇裏的經典橋段,都是這樣,醫生總說,能否醒來要看病人的求生意誌,因為在編劇和導演看來,那些故事裏必然有這麽一個令人絕望又充滿希望的段落,才能凸顯出戲劇衝突的張力。


    但林辰很清楚,對於許染來說,或許不存在那麽一個充滿希望的瞬間了。


    混合著藥液的生理鹽水一滴滴掉落,仿佛床上那個姑娘流逝的生命一般。


    林辰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木然轉頭,看到了王朝,少年人的眼眸中滿是溫柔而悲傷的黑色,他看見王朝張了張嘴,想對他說什麽,又或許說什麽什麽,但是他好像聽不清了。


    很奇怪的是,看見王朝麵孔的時候,在那條人行道上發生的每一幕都再次浮現出來,那時王朝因為要放下電腦,所以下車晚了一些,但他一直有感覺到,少年人在他身後不遠處奔跑,風明明也沒那麽凜冽,可刮在他臉上的時候卻透著血腥味道,這種清晰感是非常可怕的,因為他可以回憶起那時的每一幕細節,比如比如天上飄著幾張報紙又或者是路人被撞得晃蕩的毛絨掛墜,當然,也包括許染被碾壓的瞬間,如此循環往複,令人頭疼欲裂。


    林辰閉了閉眼,耳鳴讓他聽不清周圍的任何聲音。


    他很清楚,自己正處於創傷後的應激反應期,其實傷害這個東西,對每個人是公平的,無論你閱讀過多少書籍、掌握了多少心理治療技術、會說多麽偉大的道理,當傷害來臨的時候,該覺得痛苦的時候,那些痛苦一絲也不會漸少。


    等林辰再睜開時,他意識到王朝是要同他說什麽話。


    他看見刑從連帶著鑒證科警員從走廊盡頭而來,他仿佛在看一出與己無關的刑偵劇,他看著那些身穿製服的警察推開門、走進重症監護室裏,他們嚴肅而認真地在做一些取證工作,閃光燈亮起,有人在拍照,有人在對許染指紋取證,有人簡單翻檢著許染的單肩包,也有人把先前進手術時醫生從許染脫下的血衣放進證物袋裏,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如同時間流逝那樣有條不紊。


    最後,林辰看到有人把一隻屏幕破碎的手機交到王朝手裏。


    他沒有抬頭,但隻是從那細長的指節和關節處因為持槍而磨出繭子上,他就知道,那是刑從連的手。


    他低著頭,不清楚刑從連有沒有說話,耳鳴的症狀又暫時消失,病房裏安靜得可怕。


    後來,來人如流水般退走,整個過道裏又都沒有人了。


    他開始聽見換氣扇發出嘶嘶的聲音。


    林辰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起碼不是這麽茫然地站在這裏,深陷於PTSD的情節裏,深陷於那些不停閃回的畫麵而無能無力。


    他拿出手機,想要看看網絡上是否有什麽新的消息或者內容,哪怕隻是一些很奇怪的娛樂新聞都是好的。


    雖然他那麽想,可是他潛意識裏又非常清楚,自己想看的並不是那些,所以,在所有熱門微博第一條裏,他就再次看到了車禍現場的照片。


    煩躁的柏油馬路、堵塞的交通、停駐的人流……


    那些褪色的場景又再次鮮明起來,許染躺在血泊裏的照片被一張又一張放了出來,雖然那些照片有馬賽克,可是記憶不會打碼,那些馬賽克移換位置,場景又被自動填充完整。


    林辰甚至在照片裏看到自己的身影。


    這仿佛是很搞笑的一幕場景,他看著自己在車禍現場,遠遠的露出茫然的、空洞的眼神,像是還沒有從不知所措中恢複過來,林辰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真是很脆弱而且無能,人啊,總是脆弱且無能的。


    刑從連回到重症監護室前時,看到的便是那一幕場景。


    林辰正用一種嘲諷的目光望著自己的手機屏幕,屏幕發出帶著淺藍色的白光,映得他臉色蒼白。


    他握緊了手裏的紙杯,向他走了過去。


    等走進了,他才發現,林辰看的根本就是在車禍現場他自己的照片,也是等走近了他才很清晰看到,林辰眼中的嘲諷甚至有了些鄙夷的意味,林辰在自我嘲諷,他覺得自己很無能。


    刑從連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事實上,從他趕到車禍現場的時候,從許染被抬上救護車後,他就應該和林辰說些什麽。


    可他搜腸刮肚,他忽然發現自己真的不是很適合勸人的那種,畢竟,勸人的活,一直是林辰在做,而且林辰總是能做得很好,他隻是站在那裏,就仿佛帶著撫慰人心的氣場,能讓你暫時忘記傷痛。


    他想了想,他當然可以對林辰說,不要傷心不要難過、這真的不怪你,如此蒼白無力的言語他當然也能想到一大堆,但這些都是廢話,親眼目睹慘劇,再次看著生命在自己指尖飛逝,沒有人會不痛苦,就算是林辰。


    他歎了口氣,舉起手中的紙杯,碰了碰林辰的臉頰。


    林辰感到臉頰一燙。


    他抬起頭,才發現刑從連不知何時又回來了,走廊裏隻有他們兩個人,王朝不知去做些什麽其他事情了,很有可能是去檢測許染的手機。


    “你在想什麽呢?”刑從連把紙杯遞給他,靠在一邊的玻璃窗上,這麽問他。


    林辰凝望著刑從連深綠色的眼眸,他的回答幾乎是脫口而出:“我在想,你剛才為什麽要遮我的眼睛。”


    現在,他的想法當然是很不正常甚至根本就很不專業的,受害者就躺在一牆之隔的地方,可他還在問刑從連,你為什麽不讓我看車禍現場呢?


    這根本就是一種脆弱的試探,這種試探在陷入戀愛中的人之間很常見,被愛情衝昏頭腦的人們用這些問題來試探對方的心意,希冀得到什麽突如其來的能讓自己幸福到冒泡的回答,從前,他當然不會這麽幼稚,現在,卻像那些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小女生一樣,妄圖用試探獲得希望,並且極度渴從刑從連那裏得到一些愛情的回應。


    哪怕從刑從連眼中看到一絲動搖或者愛意,對現在的他來說,都是莫大的慰藉,那些小女生才有的對愛情的渴望可以讓他瞬間忘卻痛苦,因為愛是最好的避難所。


    但是啊,刑從連,如果是刑從連的話,當然不是這樣。


    他的目光依舊沉穩寧靜,如同山間很深的水潭,他說:“因為,這次,你不需要看那些。”


    “什麽?”


    “我來看就可以。”


    刹那間,林辰明白了刑從連的意思,他說得是在上次許豪真自殺的時候,他來不及趕到他身邊,代替他目睹慘劇,那麽現在,這些東西應該由他來看。


    這雖然不是情話,卻勝似情話。


    林辰覺得有些好笑,他打開他拿來的熱飲,發現那是一杯熱可可,他曾經為王朝點過的那種。


    “我的一位朋友說,甜食能促進大腦分泌多巴胺,讓你能好受些。”


    “你那位朋友真有文化。”


    “是啊。”刑從連看著他,認真道。


    他喝了一口熱可可,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你也不必如此,我也不是那種看到慘劇就念念不忘自我折磨的人,我沒有拯救全世界的想法……”


    “類似的話,我上一次已經聽過了,你現在是怎麽回事?”刑從連的話其實完全沒有嚴厲的感覺,但大概他真正訓斥下屬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完全不用加重語氣,光是他說“你怎麽回事”時的眼神,就足夠讓人老老實實交代清楚。


    “有些PTSD,緩緩就好。”他說。


    “你在自責,很嚴重地自責。”


    刑從連很嚴肅,他犀利極了,一眼就看穿了問題的關鍵。


    “自責是必然的,如果不自責我就有反社會人格障礙了。”


    林辰輕輕轉動手上的紙杯,他臉上還帶著故作輕鬆的笑意。


    但刑從連確實笑不出來了。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林辰。


    林辰穿著十年如一日的白襯衣,他袖口挽起,襯衣領扣解開了兩顆,露出手腕和鎖骨,顯得有些瘦削,他頹唐地靠在他身邊,握著紙杯,低著頭,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麽。


    刑從連想起,上次許豪真自殺後,林辰還會跟他說,他很清楚自己不是聖人無法拯救世界上所有人,所以不會太過自責,可現在的情況與當日完全不同,他很自責非常自責自責到骨髓裏都在發痛,如果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換病床上那個姑娘的一條命,他說不定也會非常願意。


    “你完全沒有承擔這種責任的義務。”他說。


    “怎麽沒有?”林辰幾乎是笑了起來,但那幾乎不能稱之為笑,因為他第一次看見,林辰的眼眶紅了,“這完全是我的問題,和許豪真自殺的時候不一樣,許豪真的心理問題是我那時無法判斷的,但是李景天不一樣啊,知道李景天性丨侵了許染以後,我應該第一時間閱讀卷宗的,但是我沒有,我在幹什麽呢,我坐在店裏吃冰淇淋,我困惑於那些紛雜的網絡言論,我完全沒有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林辰雖然眼圈通紅,但他說得每一句話都那麽平靜,仿佛是在隔空闡述什麽事實,他指責的對象仿佛不是自己,而是一個平行空間的陌生人。


    這種時候,任何的言語都失去效力,刑從連搖了搖頭,他接過林辰手裏的紙杯,然後單手將人抱住。


    那當然是戰友間的鼓勵和擁抱,可是林辰卻和他從前抱過的所有戰友完全不同,林辰很恭順地靠在他的懷裏,身體冷得不像話,像一塊冰或者沒有生機的無機質,他隻是聽見他不停地在說敘說著自己的心情,如同感情的複讀機一樣。


    “後來呢,後來我完全被李景天吸引了,你知道,對於心理學者來說,這種變態的異常個體仿佛天生對我們有著極端的吸引力,是的,我看著李景天,我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分析他,從他的指尖分析到他的每一根發絲,我很興奮,我覺得我抓住了全部的關鍵,這種驕傲的興奮感讓我我完全完全忽略了許染,我忽略了真正的受害者,這怎麽能不是我的錯誤呢,這就是我的錯啊……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林辰沉悶的聲音依舊不停地在他耳側,他聽見林辰不停地不停地說,那些低語仿佛都要滲入他的心髒,但很奇怪的是,林辰明明是在自責,他明明是在懺悔那些他所認為的失誤,但刑從連卻覺得那些話很美,就像紅玫瑰紅如火,白玫瑰白如雪,善良的人也總是善良到了骨子裏,林辰美得他心都快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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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在林辰說了很多很多對不起後,沙啞的傾訴終於停止。


    那是種非常奇怪的感覺,燈光明亮,四下寂靜,他抱著一個同性,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裏,本該是戰友間鼓勵性質的擁抱變得非常複雜,裏麵夾雜著心酸、痛苦、絕望、自責種種難以言說的情緒,甚至,還有那時他並沒有察覺到的愛意。


    刑從連感到自己的肩頭一片濡濕,他低頭,望著林辰的黑發。


    後來很多很多次,刑從連獨自回想起那時的的場景,他才意識到,在那個時刻,他應該是很想低下頭,親吻他的發頂。


    但那時,他隻是說:“我們會抓住他,我向你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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