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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川,熙寧開發區,克裏斯汀文藝中心。


    就在王朝非常懊喪試圖努力連接無線網絡時,一位氣質溫和的中年人剛按下文藝中心的電梯,地下室彌漫著與地上截然不同的陰森涼意,中年人向監控攝像頭微微一笑,仿佛在同監控室的人打著招呼。


    電梯從負二層直升而上,在二樓停下。


    中年人背著雙肩包,走出電梯口,朝中央演藝廳門口走去。


    參加粉絲見麵會,哦不,參加追悼會的人流正源源不斷向中央演藝大廳內擁擠而去。


    全部座位席開放的中央大廳能容納將近五千人,在大廳門口的公共區域裏圍著許多尚未進場但表情格外悲傷的女孩,她們有人蹲在牆邊哭泣,也有三三兩兩圍在一起相互安慰鼓勁。


    中年人從她們之間穿過,他的背包恰好刮到其中一個女孩背包上的掛件,兩相糾纏,中年人被迫停了下來。


    “實在抱歉啊。”他向女孩先行道歉。


    女孩想脫下背包,卻被阻止。


    “沒關係,我自己來就好。”


    他讓女孩背過身,微微拉開一些女孩背包的拉鏈,然後將勾連自己背包的掛鉤解開,輕輕還原。


    或許是那位中年人的聲音比廣播裏奏響的大提琴曲更清澈悅耳,又或者是他身上的休閑西裝和內搭的T恤看似隨意卻顯現出濃鬱的藝術家氣質來,女孩竟突然很想和眼前這個像他父親一樣的男人搭話,可在她開口之前,中年人卻提前向她欠身致意,露出非常謙和有禮的微笑,然後轉身離開。


    大概是哪個即將在中心將演出的樂團樂手一類的人吧,女孩戀戀不舍地回過頭,有些遺憾地想到。


    ……


    克裏斯汀演藝中心門口。


    木問花匆匆跑上漫長階梯,她鬢發亂成一團卻根本來不及梳理,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女兒還送給她一個甜蜜的晚安吻,她抱著非常美好的憧憬陷入深眠,可等她早上起來做早餐的時候,驚天霹靂從頭劈下。


    在播報完今日氣象後,主持以非常嚴肅悲傷的語調播報了一則突發新聞。


    木問花聽到那消息的時候,差點把煤氣上的平底鍋打翻,聲聲死了,抑鬱症,自殺,這怎麽可能?


    客廳傳來她的老公帶小女兒在餐桌上笑鬧的聲音,但笑聲因為這則新聞而很快停止,那天搶到門票的時候她還高興了很久,老公也非常體貼的說會在家帶孩子,讓她放心去粉絲見麵會,可是現在,聲聲死了,她去看什麽啊?


    木問花渾渾噩噩地在廚房裏蹲下,她一開始也並沒有哭,直到腳步聲響起、關煤氣聲傳來,她才開始流淚。


    一雙寬大的手掌撫上她的脊背,她被緊緊摟在她的愛人懷裏,眼淚順勢留下,她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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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記得自己哭了很久,這種心願即將達成卻被人當頭砸醒的痛楚她在很多年前就已經經曆過了,現在她仿佛又回到18歲那年的暑假,同樣的蟬鳴同樣的炎夏,隻是這次,責罵她的人變成了愛護她的人。


    她的愛人對她說:“走吧,我陪你去,不管怎樣,你還是想去的對嗎?”


    木問花擦幹眼淚,用力點了點頭。


    她們從永川大道駛向熙寧開發區裏,一路上堵車非常嚴重,車載廣播裏一會兒發布了見麵會取消的消息,一會兒又在說關於抑鬱症的事情。木問花心神不寧地用手機登上Be with you,她看到那張置頂的討論帖,很堅決地回複道:就算見麵會取消,我也想去啊。


    後來,她收到粉絲會聯合申明見麵會將如期舉行的短信,她內心竟有種苦澀的滿足感,不管怎樣,18歲那年暑假她所未能達成的心願,今天總算可以達成。


    老公將她送到演藝中心門口,告訴她會帶女兒到附近的大廈裏找個書店玩一會兒,要她放心,最後還給了她一個安撫性質的親吻。


    她飛快跑上樓,因為太急切,她並未看到前方有人經過,等她發現時已經來不及刹車,她向對方撞了過去。


    對方後退兩步,將她扶住,輕聲說了句“小心”。


    她這才發現,她剛才撞了位戴著金邊眼鏡的中年人,中年人背著黑色雙肩包,目光溫柔,大廳裏奏響著悲傷的大提琴曲,她站直身體,目送中年人踏著那低回的弦樂聲向遠方的黑暗裏走去。


    ……


    橫蕭是克裏斯汀演藝中心總經理辦公室一位最普通的男秘書,他接到警方電話時,還在偷偷同女友聊微信。


    在放下手機前,他回複的最後一句話是:你可別來湊熱鬧,主廳人都擠不下了。


    他接起電話,大提琴聲陡然激昂。


    電話那頭的人自稱是位刑警,因為接到舉報稱有人在文藝中心內安裝炸彈,雖然可能是虛假警報,但為了安全起見,他仍需要了解中心相關情況,並且要求文藝中心方麵立即啟動應急預案,開始有序疏散人群。


    剛聽到這個消息時,橫蕭內心一陣恐慌,可他還是忍不住覺得這或許是什麽惡作劇,是啊,謊稱炸彈報警這種新聞實在很多,說不定是什麽人假報警呢?


    “我把電話給您接到我們總經理辦公室。”他站起身,看著樓下密如蟻群般的人流,這樣說道。


    ……


    背著雙肩包的中年人走了很長一段路,他終於慢悠悠在長廊盡頭的休息區內坐下,他左手邊是整層樓麵最後一個安全出口,比起中央大廳前沸反盈天的景象,這裏反而連個人也沒有。


    他放下背包,從裏麵掏出一個三明治,很耐心地啃了起來。


    負責清潔的阿姨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那個啃三明治的男人,拉著拖把就向他腳下拖去。


    中年人非常好脾氣地移開腳,咬下一口麵包,露出裏麵鮮紅的火腿夾心。


    清潔阿姨問:“你是送女兒來聽演唱會的?”


    中年再次笑了起來,現出非常良好的教養:“是啊。”


    “但那個開演唱會的明星不是死了嗎?”


    “我女兒喜歡,我也沒辦法啊。”他非常無奈地站起身,啃完最後一口,將三明治塑料紙連帶外包裝的紙袋,一並扔進垃圾桶裏,走下安全通道。


    ……


    地鐵車廂裏播放著列車即將到達熙寧廣場站的提醒。


    林辰抬頭看了眼指使燈,離克裏斯汀文藝中心還有兩站路距離。


    就在剛才的時候,江潮傳來消息,盧笛湖消防中隊的大半警力都被抽調去救援湖底隧道車輛自燃引起的連環相撞事故,領導說要調別的中隊必須有充分的證據證明可能出現襲擊事件,否則隨意調配消防力量對城市其他區域消防安全不利,萬一是調虎離山呢?


    對方這麽說。


    林辰看著刑從連。


    刑從連剛結束同永川克裏斯汀文藝中心總經理的電話,電話那頭的總經理先生也是類似的意思,炸彈襲擊預警當然是他編造出來的理由,但他也是在想不出別的什麽能讓對方相對緊張又不至於讓對方過分恐慌的理由。


    那位經理先生倒是相對態度良好,他用很配合的語氣說道:“是是,我明白了,您要的人流量數據我會馬上上報,但是我確實不認識您啊,您有什麽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方式嗎,要不您讓開發區哪位領導給我來個電話也行。但我會馬上把工作安排下去,等上級領導電話來,我就開始行動。”


    他說完,掛斷了電話。


    刑從連一邊在看文藝中心平麵圖,一邊忍不住再次撥通江潮電話。


    “能聯係上熙寧開發區的領導嗎,請他們打個電話給文藝中心經理,幫助我確認身份。”


    “老刑老刑,你這真把我當秘書用了是不是,我現在一個人都掰成十八份了,多少領導打電話來問我是不是腦子壞了,要是最後什麽事都沒發生,我估計咱倆警告處分是逃不掉的,說不定還會被勸退。”


    “你現在到哪了?”刑從連問。


    “老子這剛上地鐵,我剛把市裏各個層麵都通知到了,但領導們的意見都很統一,你得有證據,光憑宋聲聲自殺推測暗黑網絡會二次進行死亡直播這個理由是不充分的,隻要你有充分的證據,全市的力量都歸你調配!”


    林辰將這些話聽在心理,然而王朝早在踏上吉普車後就已經一刻不停搜尋暗黑網絡上的直播內容,但他看了眼時間,還剩15分鍾見麵會開始,短時間內確認兩者相關根本無法做到。


    “你曾說覺得皇家一號手機賣丨淫軟件源代碼非常熟悉,你比對過直播網站代碼和皇家一號手機軟件代碼嗎?”


    林辰忍不住問王朝,雖然他也很清楚以少年人的做事風格不可能沒有比對過這兩者,但在這關鍵時刻,他卻隻能這麽問。


    “當然比過了阿辰,連楊典峰那個傻逼裹腳布係統我都比對過,應該不是同一個人寫得。”


    刑從連掛斷電話,邊繼續翻看圖紙,邊再次問他:“林顧問,以你對這些人的了解,他們這次會如何行動?”


    “我們上次行動已經搗毀了他們的據點,所以短時期內他們不可能組織起足夠的人力,而這次行動更像是報複,如果你對那顆竊聽器的判斷沒有錯誤,那他們所掌握的力量不容小覷,我們所麵對的不是小型犯罪團夥,而更有可能是中到大型的犯罪組織。”


    “也就是說,對方的科技力量或許尤在我們之上,比如對計算機網絡的控製能力?”刑從連問。


    “老大,雖然現在很緊急但你這麽說我還是很不高興啊!”


    刑從連兩指按住平板電腦,三次放大文藝中心圖紙,問王朝:“你上次去找李景天一案的罪證時,看過克裏斯汀文藝中心的管理係統嗎?”


    王朝猛地倒吸一口涼氣:“我好像確實看過那麽一兩眼!”


    “我靠老大你這麽一說!”少年人邊說邊想切入文藝中心網絡係統,但不知是什麽原因,他甚至連文藝中心網站主頁都無法打開。


    “我要下車我要下車!”王朝很煩躁地拍了拍電腦,就差摔機器了。


    “怎麽回事?”刑從連問。


    “我連不上文藝中心內網了。”


    “防火牆太厲害?”


    “不是不是……”王朝極其恐慌地說,“出現這種情況,隻有一種可能……”


    “什麽?”


    “有人手動斷開了網絡,不是把光纜剪了,就是把電信的配電箱燒了。”


    ……


    事實上,首先發現中心網絡出現問題的人並不是王朝,而是總經理辦公室的男秘書橫蕭,因為他最後一條想給女友發出的微信顯示了發送失敗。


    辦公室裏隨即響起許多員工拚命點擊鼠標的聲音,交頭接耳聲也跟著漸漸響起。


    總經理先生從辦公室內衝出,迅速對他說:“通知工作人員全員上崗,準備啟動應急預案,開始疏散觀眾。”


    橫蕭看著自己的上司,愣在當口:“您說,疏散觀眾?”


    總經理先生掃了辦公室一眼,問:“怎麽回事,都愣著幹嘛,沒長耳朵嗎?”


    “經理,我們網斷了……”橫蕭有些膽怯地說道。


    “網斷了打電話給電信公司告訴我有什麽用?”經理說完,頓時想到什麽,他臉色霎時鐵青,迅速掏出手機,向剛才的來電反撥過去。


    “警官先生您好,我們網斷了,暫時獲取不了人流量數據,我現在去監控室。”經理邊說邊衝出辦公室,在跑出門口的刹那,他還不忘對自己的下屬大喊道,“幹活去,救人去!”


    大廳內的提琴曲已即將到達最**,其中竟有種海麵波濤翻滾的洶湧意味。


    ……


    木問花終於擠入主演藝廳,找到自己位置坐下。


    主演藝廳一共三層,據說本來粉絲見麵會隻開放半層,可現在,木問花遙遙看見三層最角落的位置裏都坐著人。


    她放下包,給老公發了一條已安全到達的信息,然後她打開包,在那裏靜靜地躺著一張她原本準備給拿給聲聲簽名的舊CD。


    就在這時,廣播響起:“因電路故障等原因,克裏斯汀文藝中心即將閉館,請您找到就近的安全出口,有序離開場館。”


    木問花忍不住握緊包帶,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女兒。


    ……


    林辰跟著刑從連王朝衝出地鐵口,巍峨的克裏斯汀文藝中心出現在他們眼前。


    熙寧開發區派出所的人已經到了,所長帶隊,見到刑從連,那位滿頭大汗的派出所長趕忙說道:“老江已經把情況跟我們說了,我們接到消息就立即趕來了,現在第一步是要疏散群眾對嗎?”


    他話音未落,不遠處的文藝中心內部仿佛傳出一記悶響。


    場館內已經陸續有群眾聽從工作人員指示撤離,人流洶湧而下,然而,突如其來的響聲令他們定在當場、齊刷刷回頭望去。


    隨著那些人的視線,迎著刺目烈日,林辰向文藝中心方向望去,如果他沒有聽錯,剛才那是非常沉悶的聲音,應該是什麽小型爆炸器的響聲。


    他們根本來不及喘息,隨即逆著人流向台階上方跑去。


    刑從連的手機再次響起,那鈴聲如催命一般,林辰從未覺得不停奔跑是那麽令人精疲力竭。


    他們剛衝入大廳,震耳欲聾的消防警報聲再次驟然響起,他的視野裏根本看不見任何火光,但那轟然襲擊耳膜的鈴聲足以讓任何人視野變得茫然,那些驚恐的麵容、瘋狂的尖叫、女孩甩起的長發,男孩染灰的球鞋,一切一切都仿佛不停攪動的調色盤一般,令人頭暈眼花,林辰停下腳步,竭力喘息。


    “裏麵情況怎樣?”刑從連隨手拉住一位看起來不那麽慌亂的男孩,這樣問道。


    或許是他超乎尋常的冷靜極具感染力,男孩也跟著條例清晰地回答道:“工作人員剛開始疏散我們,二樓就有個垃圾桶炸開了,我聽人說裏麵還有什麽地方著火了!”


    輕微的大提琴聲從建築物內傳出,琴弦顫動,曲聲高昂,仿佛火焰噴湧而出。


    熙寧派出所的警員們逆著人流衝入大廳之內,林辰將要跟上,卻被刑從連一把拉住:“你認為那個美景先生會在哪裏?”


    “肯定不在這棟文藝中心裏。”林辰站直身體,很快明白刑從連問這句話的意思,他心中頓時清明無比,“如果是我處心積慮想製造慘劇,我必然不會離它太遠,我一定會要親眼看著動亂發生,我一定看著這裏。”他舉目四望,克裏斯汀文藝中心周圍皆是工地,附近隻有三棟完工的大廈,那麽,其中視野最好的那座大廈裏,或許正有人露出非常欣慰的笑容俯瞰亂象。


    “王朝,幫我個忙,計算下那三棟大廈哪座視野最好。”


    少年人天賦異稟的計空間想象力再次發揮到極致,他看向周圍那三棟高樓,然後指著其中一棟,對他說:“就是那棟。”


    說話間,突然有水流從天花板上噴灑下來,不少人被冷水激得再次尖叫,林辰抬頭,發現文藝中心的自動噴淋係統開始工作,但一樓大廳並沒有火情,像克裏斯汀文藝中心這樣的場所自帶消防係統一定非常過硬,但他突然想起方才斷掉的網絡,隻覺得更加擔憂。


    但消防係統也好、樓宇智能控製係統也罷,這些東西根本就不是他的專長。


    “我去那裏。”他指著門外的高樓,很果斷對刑從連說道。


    “林辰!”就在他轉身的刹那,刑從連卻突然喊了他一聲。


    林辰猛然轉身,爆炸聲響起、大提琴音驟停,天花板上灑下的漫天水花竟到了強弩之末,林辰震驚地發現,原本用於大空間內分隔火情的防火卷閘門竟開始緩緩降下。


    人群再次開始尖叫。


    所有人都瘋了似地想在卷閘門關閉前通過,但那一刻,林辰發現周圍所有人的麵容都消失了,他隻能看到刑從連。


    縱然人群推擠如海浪拍岸,但刑從連卻依舊站得很穩,如礁石矗立,不動不搖。


    林辰看著他從腰際掏出什麽東西,用力拋來,他伸手接住,手中觸感冰冷,他低下頭,才發現刑從連竟然隨身配槍扔給了他。


    等他再抬頭時,閘門落下,冰冷無情的銀灰色將他們分隔開來。


    周圍叫聲依舊,他再看不到刑從連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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