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墨欽沒想過顧家會來,他並沒有發出邀請。但既然他們來了,有些事就必須麵對。


    當晚,他將秦梵音抱到腿上坐著,輕輕撫著她的發絲,緩緩動唇,“老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關於你的身世……”


    秦梵音苦笑了下,“我不是我爸媽親生的,是他們買來的,對嗎?”這幾天流不盡的眼淚,使她雙眼腫脹的像核桃。


    邵墨欽沉重的點下頭。


    不等他開口,秦梵音又道,“就是因為這個……他們想逼我跟你離婚,怕事情暴露……偏偏被我聽到了……”女人聲音夾雜著細碎的哽咽,“我當時很難接受,也很生氣……我一個人跑出去……他們在馬路邊找到我,我很執拗,不肯跟他們上車,後來……”


    淚水又一次湧出,邵墨欽將她攬入懷中抱緊,停止她的自責,安撫她的悲傷。


    等她的情緒稍稍平靜後,他扶起她,再次開口,“這就是命運。就算重來一次,作為父母,依然會奮不顧身保護孩子。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沒有錯。是你養父母自身的愚蠢、自私、偏激、狹隘,造成這些波折和意外。由始至終,你隻是受害者,你不該把任何愧疚和負擔加諸在自己身上。你可以感激他們的養育之恩,可以為養父舍身救你感動,你也有權利因為他們隱瞞你的身世並妄圖破壞你的婚姻而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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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梵音一瞬不瞬的看著邵墨欽,看他緩緩開闔的唇角,體會著他的言語。他很少用唇語對她說這麽多話,而他的每一句話都對她有著莫大的分量。


    他的存在,讓她安心。他溫柔又厚重的眼神,給予她勇氣和力量,讓她在渾噩的悲劇中,仍有力氣往前走。


    邵墨欽低下頭,輕輕碰上她的唇角,“老婆,你不應該自責,不要把自己打入陰影中。”


    秦梵音點下頭。


    她不想讓愛她的人為她擔心。她不能讓愛她的人跟她一起受罪。


    邵墨欽將秦梵音放開,下了床。


    秦梵音莫名看他,不知道他要幹什麽。


    邵墨欽跪在床前,跪在秦梵音跟前,抓住她的雙手,眼神肅穆又凝重的看她。


    “怎麽了?你跪著幹嘛,起來說話呀!”秦梵音下床,拉著他的手臂,想把他拉起來。


    邵墨欽固執的跪著,仰視她,動唇,“老婆,對不起。梵音,對不起。心願……對不起。”他蠕動著唇,兩行眼淚倏然由眼角滾落,“是我當年的過失,導致你由顧心願變成了秦梵音……”


    秦梵音愣愣的看著邵墨欽,表情劇烈變幻。


    邵墨欽動唇:“歸根究底,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命運諸多磨難的始作俑者,是我……最該自責的人,背負罪孽的人,是我……”


    秦梵音緩緩明白過來,為什麽當時父母的談話有一句不能被顧家搶去,為什麽他們那麽不待見邵墨欽,為什麽她跟顧家好似有種若有似無的牽連……


    “知道真相後,我一直在想,怎麽告訴你,怎麽講述這件事,能讓你對我的怨恨少一些,能讓你繼續愛我這個罪魁禍首。可是我想不出來。沒有任何理由,能夠免除我對你犯下的罪。我恨不得代替你承受所有痛苦,但上天沒有賦予我這項能力,你麵對的苦難每多一分,我對自己的痛恨就多了一分……”


    秦梵音怔怔的看著邵墨欽,初見時高冷漠然的男人,婚姻中溫柔內斂的男人,如今跪在她眼前懺悔,淚流滿麵,眼神脆弱的像個小孩子。


    她怎麽會想到,折磨他二十年的心結,就是她自己……


    她怎麽會想到,他苦苦尋覓甚至讓她心生嫌隙的人,就是她自己……


    她怎麽會想到,這二十年一直被他銘記被他捍衛的人,就是她自己……


    秦梵音流著淚將邵墨欽拉起來。


    她伸出雙臂,將他抱住,臉龐貼在他寬厚的胸膛上。


    她抽動著喉嚨道:“……我不怪你。墨欽,我真的不怪你。因為我親眼看到,你為了我,付出了多少。我清楚知道,過去的二十年,你比誰都痛苦,就連我,都比你幸福……你聽到了嗎,邵墨欽,我不怨你、不恨你。我甚至慶幸,我擁有原諒你的權利。”


    秦梵音的臉龐不停往他懷裏深埋,淚水蹭在他衣衫上,“我應該慶幸……上天待我們不薄,最終還是讓我們重逢了……”


    邵墨欽將她抱得很緊很緊,緊的雙臂在發顫,卻又溫柔的令人心碎。


    兩人擁抱了許久,秦梵音由邵墨欽懷裏抬起頭,站直身。


    她撫上他的臉龐,鄭重其事的說:“從今後,不準你再自責,不準你有心理負擔,不準你把一切都算在自己頭上。如果你覺得自己對我有虧欠,我允許你把所有的虧欠都化成愛,疼愛我照顧我一輩子。”


    邵墨欽靜靜的看著她。


    秦梵音繼續說:“我心情不好時不要跟我較真,我無理取鬧時要哄著我讓著我,我想吃你做的飯時你要乖乖去弄,我說要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時,你得無條件跟隨……唔,我不想要的時候你就不能要,我想要的時候你累趴下了也得伺候我……”秦梵音故作輕快道,“還有什麽呢……暫時想不出來了,以後想起來再補充。”


    她看著他,眨了眨眼,“怎麽樣,我不好伺候吧?”


    邵墨欽牽起她的手,輕柔又莊重的吻上她的手背,動唇,“遵命,老婆大人。”


    “老公乖。”她對他微笑。


    真的,她不怪他,知道這些,她心裏最在意的是他多年的痛苦。她要他卸下枷鎖,放下包袱。


    所以她努力表現的毫無所謂,波瀾不驚,隻要能夠讓他輕鬆,她就一直對他笑著。


    邵墨欽長臂一伸,將秦梵音圈入懷中。


    他曾經無數次控訴上天不公平,無數次痛恨這命運,無數次憎惡自己到無以複加……


    他曾經別無他求,隻願能找到她,減輕自己的罪……


    他從未奢望過幸福,從未想過他還有資格得到愛。


    從未想過,會有這麽一天——被他遺失的心願不僅回到他身邊,給予他寬恕,還給予他愛情,給予他幸福快樂。


    這些年他救過很多人,聽到過無數次獲救者對他的感激、送給他的祝福,他們說好人有好報,他們說上天會厚待他,他們說他一定會心想事成……每聽一次,他心裏的安慰便多了一分,好像聽得多了,夢想就能成真。


    現在,夢想真的成真了,比他期待的還要好很多。


    感謝那許許多多的善意……


    感謝他的小姑娘的頑強善良……


    感謝所有能讓他在黑暗中等來光明的一切。


    這一次,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行善事結善果。最終,他得到了命運的眷顧。


    .


    秦山出殯的這天,前來吊唁的賓客都聚齊了。


    由於他們有落葉歸根的說法,秦山在老家的山裏下葬。葬禮也在山裏舉行。


    養父的棺木下葬時,秦梵音坐在一旁,演奏大提琴。


    沒有一般鄉村葬禮上的吹嗩擂鼓,隻有纏綿哀怨的大提琴聲,在風中纏綿繚繞。


    秦梵音一身白衣白裙,手臂帶孝,噙著淚光,目視養父的棺木下沉,埋土。


    邵墨欽一身黑色西裝,陪站在她身邊。


    邵時暉站在遠處,遙望著她。即使不能陪在她身邊,以這個距離看著她,也好。


    葬禮結束後,眾人回到了縣城。


    秦梵音把王梅帶上了她跟邵墨欽坐的車。王梅眼中有些不安,遲疑不定。


    秦梵音安撫道:“媽,墨欽隻是想問你一些事情。”


    王梅上了車,她知道事情已經到了無可挽救的地步,另一半死了,她也無心再掩飾什麽。


    車內,邵墨欽問起當年買賣孩子的詳細經過和那邊的接頭人。王梅努力回憶,把記得的全說出來了。邵墨欽身旁,有助理在記錄她說的一切。


    末了,王梅忍不住問:“我全坦白了,你們會找警察抓我嗎?”眼裏還帶著畏懼。


    “媽……”秦梵音抱住王梅,腦袋埋在她肩頭,難過的說,“你是我媽,辛辛苦苦把我養育成人,我怎麽會這麽對你……”


    王梅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你要還把我當媽,我就求你一件事……”


    秦梵音抬起頭,疑惑的看她。


    “不要讓嘉陽知道他是買的。你可以回你原來的家庭,我不攔你。我隻求你,不要再讓我失去這個兒子。”王梅眼裏是幾近萬念俱灰的絕望,“嘉陽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希望了……連他都走了,我不如趁早下去跟著你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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