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晚上,許多西坡村的村民都在自家炕頭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零點看書.org《


    三郎那一句,咱村這麽多戶人家,可是養活不了一個馮狗兒,著實是問得紮心了。


    若說過去村中窮困,在顧及自家之餘,又要養活一個馮狗兒,肯定不容易,可現在大夥兒的日子都好多了不是嘛,家家戶戶哪怕隻要勻出一點點,也夠那祖孫二人吃飽穿暖的了。


    說來說去,還是摳門,從前的日子不好過,家家戶戶都緊吧,過日子那是一省再省,現如今村子裏富裕了,可大夥兒卻還是不舍得花錢,就喜歡可勁兒掙錢,看家裏的糧倉堆得滿滿的,櫃子裏的布料堆得多多的,銅錢一串一串存起來,一想到又有哪裏要花錢了,心裏就止不住的肉疼。


    在羅三郎回來以前,他們還覺得自己摳得挺有道理,畢竟自家的娃娃自家養,那還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誰願意幫別人養娃娃,既然親娘來了,那就跟親娘走吧,不是挺好的。


    結果羅用回來以後一調查,查出來那對夫妻竟是因為在外頭欠了別人錢財,想拿馮狗兒去抵債,眾人心中頓時就像是被人重重給敲了一錘子,再回頭去想那一日的情形,若不是被那羅四娘給攔了一下,那兩個人真的就要得逞了。


    帶著這樣沉重又複雜的心情等在村口,很多人心裏還以為待羅用回來以後,說不定還能寬慰他們兩句,畢竟他們也是不知緣由不是嘛。


    羅三郎對待同村人向來都是寬厚的,從前那殷家人那般,都未見他說過一句重話。結果羅用回來以後的表現,卻很是出人意料。


    “羅三郎這回是惱了咱吧。”一個漢子在炕上翻了個身說道。


    “定是。”他妻子應聲。


    “唉……我想來想去,還得是因那羅四娘,若不是因為家裏人,三郎很少有與人急眼的時候。”那漢子歎氣道。


    “羅四娘是羅四娘,馮狗兒是馮狗兒,你忘了早前他幫殷家出去尋殷大娘的時候?三郎對咱村子裏的娃娃上心著呢。”他妻子言道。


    “當時我也是糊塗了,怎的竟想不到那一茬,隻道是親娘呢,再如何……唉,糊塗啊,還不如四娘一個小丫頭。”村人們一輩子生活在西坡村,見識也很有限,以己度人,自己是個疼孩子的,就以為天下人都該是疼孩子的。


    “若是田村正在家,定然就不能鬧出這般事情,咱這村裏頭,也就三郎與田村正心裏最明白,有主意。”他媳婦說道。


    “你倒是嫁了個蠢漢子來。”那漢子苦笑道。


    “蠢婆子嫁蠢漢子,那不是剛好。”那妻子也笑:“早些睡吧,明日一早你去馮家,幫馮阿婆把她那炕頭重新盤過一遍,再砍些柴禾過去,眼瞅著天也涼了。”


    羅家這一邊,傍晚那時候,羅用將馮狗兒帶回自己家中,兩人一起吃過了晚飯以後,羅用便馮狗兒他是否已經知曉了他阿娘的事。


    “嗯。”馮狗兒垂著頭應了一聲。


    “她二人現如今被關在縣衙之中,不過並無什麽大礙,過幾日就放出來了,這個事你知道就好,莫要與別人提及。”羅用並不知道馮狗兒對他這個阿娘究竟是什麽看法,不過還是將事情給他說清楚,免得他多想。


    “嗯。”馮狗兒有些吃驚的樣子,抬頭看了羅用一眼,然後很快又把頭垂下了。


    “咱們村的人若是早早得知這其中因由,也斷不會讓你跟他們走。”羅用又道。


    “倒也沒說讓我跟他們走。”馮狗兒低聲道。村人們那一日的態度確實像是要他跟自己阿娘走的樣子,不過後來被四娘給嗆了幾句,也就沒人再說什麽。


    “你能長到這麽大,總歸還是因著這村子裏的人相幫,莫要因為這一次兩次的事情,便對大夥兒生出什麽埋怨。”羅用歎了一口氣,說道。


    “嗯。”馮狗兒用力點了點頭,他倒是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可埋怨的。


    “那你便早些家去把,看看你阿婆如何了,明日天黑前再來我這裏,我有事情與你說。”羅用最後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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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狗兒答應一聲,自己一個人出了羅家院子,羅用看他那背影小小的,在漸暗的天光下,顯得著實有些可憐,好在他腳下那一條從前的黃泥石子路,現如今已經被鋪成了水泥路,即便是天光暗些,道路總還是平坦的。


    第二日傍晚的時候,馮狗兒果然又來了,羅用問他吃過了沒有,他說自己吃過了,然後羅用就把他帶到了水泥作坊那邊。


    “這黑板你也會用,這裏從前是喬大郎教人識字的地方,往後你就在這裏教人算術,每日兩頓飯,你與馮阿婆便都在這裏吃。”羅用對他說道。


    “……”馮狗兒呐呐地看著羅用,瘦猴兒似得麵龐上滿是無措。


    “今晚便開始吧。”羅用拍了拍他的肩膀,伸手從旁邊拿了一塊石膏遞給他,然後自己就出去招呼了幾個人進來。


    馮狗兒手裏拿著那塊石膏,整個人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術一般,待他好容易反應過來,又是一陣的慌亂,三郎言是讓他教人算術,這算術可怎麽教?


    回想了一下,三郎當初便是從數字開始教,一邊教認字,一邊教數數來的,於是他捏著那一塊石膏,大著膽子,想要在旁邊那一麵黑板上寫下幾個阿拉伯數字,可他的手指這時候竟然半點都使不上力氣,腿也抖得厲害,心裏急得都要哭出來,一會兒三郎若是見著他這般沒出息的模樣,必定失望極了,哪裏還肯讓他在這裏教什麽算術……


    待到那些在水泥作坊做工的人進來以後,麵對這這麽一大群黑壓壓的大塊頭,馮狗兒隻覺自己腦中嗡嗡作響,雙腿仿佛都要軟成了麵條一般。


    從小到大,他一直習慣了讓自己盡量顯得不起眼,躲在不被別人注意的角落裏,免得招人厭棄,何曾像今日這般被推到人前?


    三郎讓他開始教,他便開始教了,隻是他那腦子裏早已亂成了一鍋漿糊,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自己教了些甚。


    底下那些過來聽課的,也有點摸不清頭腦,原本還想抱怨一下這個先生教得不好,不過看那羅三郎正板著一張臉坐在旁邊呢,便也沒敢說話。


    羅用也知道馮狗兒教得不好,這小子現在整個人已經慌得不像樣了,聲音都打著顫兒,身上也在打著顫兒,說起了話來顛三倒四的。


    好容易等他上完了一堂課,羅用便跟他說:“不錯,往後你便在這裏教人算術吧。”


    “當、當真?”馮狗兒覺得自己教得一點都不好,但三郎卻說他教得不錯,三郎的話總是沒有錯的,也許他剛剛的表現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般糟糕?


    “嗯。”羅用點頭道:“明日便過來上工,莫要遲到了。”


    “哎。”馮狗兒高高興興應下了。


    他先前在許家客舍那邊幫忙,雖然也能得些吃食,但是每每想要給阿婆帶些吃食回去,心裏總是有些發虛,怕他若是太貪心,許家人會厭了自己,現如今羅三郎可是明說了的,讓他在這裏做工,每日兩頓飯,他阿婆也能過來這邊吃。


    待那馮狗兒走了以後,羅用便與水泥作坊這邊的人交代了一番,讓他們莫要在馮狗兒麵前說他教得不好,這孩子算術不錯,就是膽子小了些,剛開始也不怎麽會教人,待過些時候便好了。


    若是把馮狗兒給嚇走了,他們這邊往後可就不會再有算術先生了。


    眾人聽聞,連忙答應下來,他們從前也聽人說過這西坡村的馮狗兒瞅著雖有幾分呆傻木訥,算術確實是不差的。


    第二日第三日,馮狗兒依舊過來上課,雖然表現得稱不上多麽好,但比起第一日的全無條理,已經是改善了不少,那些燒水泥的工人,白日裏吃飯的時候遇到馮狗兒婆孫兩個,就總馮先生馮先生地逗他玩兒,羞得馮狗兒恨不得挖個泥坑把自己埋起來,麵頰耳朵漲得通紅,馮阿婆倒是高興得很,整日的咧著一張嘴直樂嗬。


    自此,這馮狗兒婆孫倆也算是有了著落。


    羅用其實一早就想過要給馮狗兒安排個活計做著,但因他年紀還太小,原本也是想著再等兩年,待他稍微大一點再說,經過這場風波之後,羅用決定還是早一點給他安排一個位置。


    這馮狗兒瞅著有點呆呆的,算術卻學得不慢,羅用知道他內裏還是聰明的。


    在二十一世紀也有很多這樣的例子,外表瞅著十分木訥的人,實際上智商卻很高,羅用現在還不確定這馮狗兒是不是高智商人群,但是從這學算術的速度來看,他的智商至少也應該在正常水平以內。


    隻要這孩子四肢健全身體健康,智力也沒有問題,那他的將來就沒有什麽可擔憂的。


    羅用希望他能夠依靠自己的雙腿,一步一步從這生活的泥沼中走出來,茁壯成長,長成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擁有一副強健的體魄,還有一顆澄澈的心。


    相傳這片天地間原本是混沌的,直到盤古開天地以後,才終於有了天與地,光明與黑暗,這世間才會有勃勃的生機。


    人心原本也是混沌的,沒有是非也沒有善惡,直到有一天他們學會了做人的道理。


    作者有話要說:端午節到了,今年你們吃粽子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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