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天氣好,羅大娘便請了匠人過來, 將這前院後院的略略修繕一番。


    原來的屋主建這個院子的時候, 也是下了一番本錢, 柱子房梁都用的好木材, 屋頂也是蓋的瓦片, 而不是像城中一些人家那樣蓋茅草。


    待到羅大娘她們接手的時候,這屋頂的瓦片已經顯得有些稀疏了, 一些邊屋也出現了漏雨的情況。


    羅大娘又買了一些瓦片添上去,讓那些拾瓦的匠人將屋頂上的瓦片重新收拾整理過一遍。


    其他倒也沒有什麽需要大休整的地方,隻牆角的蠣灰有些剝落, 買些蠣灰回來調水補一補,再將一些發黃髒汙的牆麵也抹過一遍便可。


    當地百姓常用蠣灰糊牆, 就糊在木結構外麵, 並不是整間屋子都糊上, 便隻沿著牆根糊出三四尺的高度, 不知是考慮到樓房的沉重, 還是成本問題。


    鋪過了瓦片,抹完了蠣灰,再與那賣水泥的商賈, 買幾擔水泥回來,將這院裏院外的地麵都鋪過一遍, 這屋子大致便算是休整好了。


    那些個木結構基本上可以不用動, 房梁和柱子現在看起來也都還很結實, 就是二樓的木地板有一些不大好的, 需要修補替換。


    這一番休整下來,白牆黑瓦的,這間鋪子瞅著就比先前精神了不少。


    然後再在大門上邊掛個招牌,寫上《阿姊食鋪》四個字,這阿姊食鋪吳縣分店就算是正式開張了。


    羅大娘打了兩個石磨,雇了幾個身強體壯的婦人,在鋪子後頭的院子裏做起了豆腐。


    往後的日子裏,每天早晨天還沒亮透,便有早起的鄰裏端著豆子白米到她們鋪子裏換豆腐,也有拿絲線蠶繭過來的,這些物什羅大娘她們都收,唯一叫她們有點頭疼的,便是那些個河鮮。


    常有人從河裏撈了魚蝦,過來阿姊食鋪換豆腐,羅大娘幾人並不十分喜愛河鮮,不過她們這間鋪子剛開張不多久,也不好擺著現成的買賣不做,一來二去的,竟也收了不少。


    這些個魚蝦當天若是有人要的,當天便叫他們換走了,餘下的大多便充了羅大娘等人的口糧,有時候實在吃不完的,便學了那些街坊鄰居的模樣,將這些河鮮抹了粗鹽醃一醃,掛起來曬成魚幹,至於這些魚幹要怎麽吃什麽時候吃,那誰知道呢。


    待到豆腐買賣上了軌道以後,羅大娘幾人騰出手來,趕緊把那魚丸給做出來,這院子裏的魚幹這才停止了增長。


    吳縣此地河鮮價賤,再加上當地百姓的消費水平比較有限,於是在長安城能賣到兩文錢一串的魚丸,在這裏便隻能賣到一文錢,隻是個頭比之長安城的略小。


    而且羅大娘她們還在經過多次試驗之後,最大程度地調高了魚肉的比例,那真是,一口咬下去全是魚肉味兒。


    除了魚丸、豆腐、棗豆糕,她們還賣鹵水,卻不是長安城那般賣的紅鹵,而是迎合當地人較為清澹的口味,製成白鹵。


    另外還有餃子等吃食,在這之後的日子裏也都一樣一樣做出來賣。


    隻不過她們這回做的餃子,倒不如叫做小籠包更合適一些,雖不是發麵的,但形狀基本上就是小包子了,包子皮中添加了一些玉米澱粉,還有些許糯米粉等,蒸出來晶瑩剔透,那裏麵又有用豬骨豬皮熬出的湯汁,滋味甚是鮮美,當地人大多也都比較喜愛。


    那鹵煮一串一文錢,小籠包一籠兩文錢,有些人便隻買半籠,也可。


    雖她們鋪子中這些吃食都是以銅錢標價,但實際上收到的,往往都還是以糧食米麵蠶絲蠶繭居多,城中百姓到她們鋪子裏換豆腐,便多用糧食,要買其他稍貴些許的吃食,便用蠶絲蠶繭。


    那絲大多也不是好絲,主要就是一些頭頭腦腦的,纏成一小團,不能用於織布,隻能絮在衣服鞋子裏麵,這樣的絲線又稱作綿。


    待到夏秋時節,中原的商賈來他們這裏收絲絹的時候,無論是最上等的絲綢,還是最下等的綿,都有人肯收,隻是價錢不同而已。


    羅用目前所在的常樂縣,當地經濟很大程度上要依賴那些往來的胡商們。


    羅大娘在這吳縣,此地雖為魚米之鄉,但是當地百姓想要富裕和發展,同樣要依賴中原那些大商賈,比之常樂縣更好的是,吳縣不僅僅隻是作為運河邊上的一個城市,占有地利,他們還有自己的特產,能產上等的絲線絹帛。


    至於茶葉,眼下卻是沒怎麽發展起來,唐初這時候士族之間興盛的茶道,與後世很不相同,在他們煮茶的過程中,茶葉基本上就隻是一味配料而已。


    在之前的江南地區,也沒聽說有人大規模種植茶樹開辟茶園的,大抵便隻是當地一些百姓采了山上的茶樹葉子,拿去藥鋪換幾個錢。


    早前河西那邊傳來胡商和當地牧民皆喜茶葉的消息,吳縣這邊也有一些富戶打算要開辟茶園的,奈何去歲末河西那邊的局勢又有一些緊張起來,今年開春便與突厥人交戰。


    西北那邊一旦起了戰事,不僅西域的商賈不往他們大唐這邊來,就連中原的商賈,也是不肯去那邊的。如此一來,這茶葉買賣,怕是要被耽擱了,眼下這時候種茶,不知又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掙錢?


    羅大娘也憂心河西那邊的形勢,既憂心那戰火燒到常樂縣,傷了羅用性命,又憂心這戰事使得常樂縣經濟蕭條,人口不能增長,羅用在當地做不出成績,回不得長安城。


    早前羅用與她寫信,言是那白酒買賣一時便能謀利,茶葉生意則能給當地帶來更加長遠的發展。


    現如今河西那邊起了戰事,糧價定是比往常高出許多,再說即便羅用有錢,也不好在這種時候買糧釀酒。還有那茶葉生意,更是不知該何去何從。


    好在二娘在那河西經營多年,眼下應也能幫著出幾分力氣。


    這兩年羅大娘也想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家兄弟再如何能幹,放在這泱泱大國之中,在那些世族大家王公大臣麵前,他總歸還是弱小的。


    他們羅家人既然已經從那西坡村出來了,羅用既然已經出仕,那她們就不能再一心想著過安穩日子了,上回是羅用被人排擠出京,這回是河西起了戰事,下回不知又會有什麽風雨在前麵等著。


    不能次次都讓羅用頂在他們這些人跟前,替她們擋風遮雨。


    羅大娘這兩年除了生意上的經營,她也開始有意識地篩選和培養自己的手下。


    巾幗不讓須眉,並不是所有女子都甘願在柴米油鹽中消磨一生,羅大娘雇傭她們,培養她們,甚至還替她們解決了許多家庭問題,為她們爭取到了一定自由,在她們麵前鋪展開一張全新的人生畫卷。


    羅大娘先前寫信與羅二娘說,自己手底下很有幾個好手,這其中並無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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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如今她自己帶著幾個人來到吳縣發展新店,那長安城的買賣依舊是做得風生水起,生意紅火,人心穩固,每日裏掙來的錢財,即便是像馬氏商行那樣的大商號,看了也要眼熱。


    轉眼時間到了農曆六月,六月中旬的時候,一批離石商賈在南方收完了今年的茶葉以後北上,在錢塘入運河,一路北上,途經吳縣的時候,聽聞羅大娘在吳縣開了食鋪,便下船去了她那鋪子。


    今年開春,河西起了戰事,許多商賈明知茶葉買賣有利可圖,此時卻不敢收,隻這些離石商賈,依舊大刀闊斧地在南方各地收購茶葉。


    羅大娘在長安城經營數年,若說這些離石商賈,她可能比羅用還更加熟悉,往來也更多一些。


    馬四郎與王懷金等人今年並沒有南下,而是留在了常樂縣,羅大娘聽其他幾個去過常樂縣的人說了一些河西那邊的事情,事無巨細,她皆是聽得有滋有味,又與他們備下了許多吃食,還有從前那許家客舍的幾個招牌菜,也做來與他們吃。


    這些離石商賈常年在外漂泊,難免思念故鄉,這時候又吃到離石老家那邊的菜肴,不禁倍感親切。


    羅大娘言是自己這兩年便在這吳縣,叫他們下回經過這邊,還來她這裏,眾人皆是欣然應下。


    臨別的時候,羅大娘托他們幫自己帶一個包袱去常樂縣。


    那包袱裏頭,便是一封信件,兩套衣袍,並幾雙綿襪,這些衣服襪子,皆是羅大娘從這條街上的鋪子裏買來最好的布料,絮上自家鋪子裏收來的那些絲綿,一針一線縫製出來。


    聽聞他們這些人今年要走北邊那條路,不過長安城,於是羅大娘便沒有讓他們給長安城的四娘等人帶信。


    四娘她們留在長安城,吃穿總是不缺的,阿枝亦是個心細的,對四娘五郎他們也十分盡心,羅大娘當初在離開長安城以前,便是把那幾個托付與了阿枝,另外她還見過了王當、陳七,與馬家人也打過了招呼,甚至還專程去了一趟白府。


    那一日白府的男人們皆是不在,白家阿婆接待了她,老婦人寬慰她說:


    “大娘你且放心去,不說還有我們白家人,聖人愛惜你家三郎才華,令他去往那常樂縣,亦有其深意,不會眼睜睜看他年幼的弟妹在長安城被人害了去。”


    送走了這些離石商賈,羅大娘依舊每日做著生意,當地若有一些時令水果成熟了,能做罐頭的,她便采買回來做成一批批的罐頭,放在後院那幾間空屋子裏。


    她卻並不知曉,此時的長安城亦是十分熱鬧,緣是有胡商從那常樂縣弄來許多細針。


    那針既精細又耐用,手掰不斷,一根便隻要一文錢,城中許多百姓紛紛去買。


    又有一些消息靈通的,聽聞在那常樂縣,這樣的細針,一文錢能買三根。


    這針有長有短有粗有細,各種型號,聽聞在那常樂縣皆是一樣的價錢。


    一時間人人向往,有一些膽大的商販,當即便收拾行囊往那常樂縣去了,也不管河西眼下還有戰事


    ——打仗那不是高昌國那邊的事情嘛,關常樂縣什麽事,他們就是去買個針,買完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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