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清晨的風帶著絲絲的涼意,卷著幾分桂花的清味,一縷縷從木樨窗外往堂內遊走,沁人心脾。


    花薑懶懶地坐著,翻開那本《藏星劍訣》,困意朦朧地揉了揉雙目。憊懶了好一會,方整了整坐姿,提了提神,睜開水靈靈的貓兒眼開始日常的偷瞄。


    雲翊依舊與她隔著一條過道,默不作聲地翻著書頁,整個人和往常一般精神,絲毫看不出這是一個被往事夜夜折磨不能入眠的人。


    小胖子依舊在鍾鳴三響之後吧嗒吧嗒地跑進學堂,將太後清早做好的百果糕扔到花薑手裏後,便一屁股癱在了竹凳上,伸著胖胖的小短腿叫喚道:“翊哥翊哥!”


    “何事?”雲翊偏過了頭淡淡的看著他。


    君夙把胖臉神神秘秘地湊過去,“皇奶奶說讓你下了晨課同我一道進宮,北方天山鬼戎部派人來了!”


    塞了一嘴百果糕的花薑興奮地將小腦袋伸了過來,手舞足蹈地表達了自己的好奇。


    雲翊看著她鼓得圓圓的臉蛋,臉上也不禁帶了幾分笑意,“自然是要帶你一起的。”


    “喂喂喂!”小胖子戳了戳花薑的小腦袋,頂著一張嚴肅的胖臉道:“進了宮別總想著吃,那群北方蠻牛可是派了什麽公主什麽賢王的,別把本太子的臉都丟光了!”


    小花薑鼓著臉蛋回敬了一個碩大的白眼。


    雲翊撚著泛黃的書頁,沉吟道:“派來的有公主,所以是想和親?”


    托著肥嘟嘟的臉頰,小胖子愣愣道:“和親?嫁給誰?父皇嗎?”


    一雙深邃的鳳眼淡淡地盯了過來,“天山鬼戎部盤踞北方多年,善騎兵機動之術,兵力並不弱。據說這代單於隻有一位公主,冒然派來和親,必然是北方錯綜的部落之間生了間隙。所以”,少年冷靜地分析道:“這是你和寧王的第一場正麵較量,爭取到公主,拿到北方勢力的支持。”


    “嫁、嫁嫁......嫁我?!”小胖子從竹凳上嚇得彈了起來。


    “沒錯,必須嫁你。”


    午時將近,宮中的軟轎在宰相府外一字排開,太後跟前的德公公一張保養得紅光滿麵的老臉笑得牙不見眼,“這時間已經不早了,取巧走個小徑,就不八抬官轎來接少爺了,想少爺您也不是隻重排場的人。”


    花薑還是第一次瞧見太監,有趣地盯著德公公時不時翹起來的蘭花指,樂嗬嗬伸出小手比劃著。


    太後降尊紆貴的邀請若說十分心意,三分是事態確是緊急,而七分都是想看一看他到底有沒有這個統領雲氏、效忠太子的能力。在確定他有這個資格之前,看來老人家也並不想做些表麵功夫。


    雲翊微微行禮,麵上秋水無波,“德公公嚴重了,雲翊今日一介草民,初次入宮,有不懂的地方,還請公公多擔待。”


    “少爺折煞老奴了!”德公公看著主子們依次上轎,眯了眯渾濁的雙目,依舊不明不暗地笑著,“起轎——”


    今時今日,中原的東北方雖然近些年戰亂頗繁,部落之間錯綜複雜,而論起兵力疆土,天山鬼戎部絕對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存在。是以皇帝雖是昏庸,還是選在了四十九階之上、最為正式的奉天殿來接待來使。


    雲翊領著花薑端坐在遠離主位的案前,轉著手裏的金質酒盅,不緊不慢地想著:雲氏的暗探並沒有收到北方動亂的消息,所以鬼戎部此行的目的不是為了保全自身,而是安分久了終於忍不住了稱霸北方的野心。


    此次的陣勢也是不小,雖說大臣中三公未曾到齊,但是太子黨和寧王黨的支持者也是占滿了大殿,各個打著官腔虛與委蛇,看數量算是旗鼓相當。


    小胖子被太後領著進殿,換上了一身五章元服,繡龍玄衣,孩子氣地一屁股坐到了皇帝下首,對著太後威嚴警告的眼神吐著舌頭。


    雲翊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個轉,便看他右側早已經正襟危坐的寧王。中年人麵白無須,嘴角始終掛著一絲溫和的淺笑,配著郡王特有的三章青衣,倒是一副無害的模樣。


    笑裏藏刀,少年默默地給了小胖子日後的對手一個評判。


    皇帝看著時間也差不多了,朝身邊招了招手,太監立刻會意,扯著尖細的嗓子道:“傳天山鬼戎部來使覲見——”


    幾通沉重的鼓聲後,兩道矯健的身影依次進了大殿。


    為首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女,一襲紮腰式深藍色開衩長袍、馬蹄的袖角,鑲嵌著寶石的牛皮軟靴行走間噔噔作響。微黃的發從前方中間分開,紮著個發根,發根上麵帶兩個精致的珍珠,下垂的發梢裝飾著琉璃的瑪瑙。少女下頜微微揚起,小麥色的臉上嵌著一雙狡黠的杏眼,顧盼之間流露出草原兒女的英氣,煞是動人。


    兩人站定時,皆右手放於左胸前,微微躬身行禮,後方依舊穿著一身騎馬裝的中年男子躬身恭敬道:“天山鬼戎部左賢王達奚·阿布列、公主達奚·嘉月,久慕大晉國君風儀,特來拜訪!”


    皇帝聽罷朗聲笑道:“鬼戎部與我大晉素來交好,賢王與公主來訪令朕心甚悅。來人,賜坐賜坐!今日宮宴,眾愛卿不醉不歸!”


    “謝陛下!”兩人躬身回禮,在太監的帶領下入了座。


    左賢王在席上與眾人幾番推杯換盞後,借著三分醉意,爽朗道:“大晉國富民安,小王很是敬佩!恰巧小妹適婚,願與大晉一結姻親,共襄盛舉!”


    “賢弟美意,朕豈敢辜負!今日朕做主,嘉月公主看上了哪位公子隻說便可!”皇帝晃了晃杯盅,一副主隨客便的和氣模樣。


    嘉月公主聞言粲然一笑,杏眼彎成了好看的新月,“陛下不要聽哥哥亂說,嘉月今年才十一呢。我們草原人認定一人便是一世,陛下能不能讓嘉月在大晉多待一段時日,去尋一尋自己的心上人呢?”


    “哈哈哈,公主原來是個性情中人!好,朕今日就派人收拾出一塊府邸來,賢王與公主隻管住下便可。”


    雲翊聽到此處,不覺抬眼看向了太後處。張太後果然朝嘉月公主柔聲道:“嘉月,哀家還記得你母親剛出嫁時的模樣,這不知不覺你都這般大了,哀家也老了。”


    鬼戎部這代單於的閼氏未嫁前是太後宮裏的大宮女,聽說是以公主之禮出嫁,也是頗得太後的賞識。不過紅顏薄命,生了嘉月公主後五六年便去了。


    嘉月公主畢竟還是孩子,小小年紀喪母,一聽到太後的話,不禁激動地站起:“母親是太後娘娘宮裏的嗎?”


    張太後瞧見少女的失態,心中微動,挽帕拭淚道,“你長得很像你母親,哀家看到你是打心底的喜歡。當年你母親雖在深宮服侍我,卻也是才情容貌俱佳。以前總和哀家說,她若是有個女兒,希望她能好好跟著先生讀書。”


    “當年我的名字就是母親取的”嘉月微微紅了眼眶,“陶嘉月兮總駕,搴玉英兮自脩。”


    “步餘馬兮飛柱,覽可與兮匹儔。”寧王溫文爾雅地笑道,“閼氏看來也是希望公主能擇一良配,公主初到京都若有不便之處,本王府邸便在城南,小事小忙還是幫得上的。”


    “多謝王爺。”嘉月微微躬身致謝。


    張太後拭淚的動作一頓,慈愛道:“孩子,你想不想跟著先生讀書,一嚐你母親的夙願?”


    “可以嗎?”少女可愛的杏眼微圓,“嘉月聽說中原的私塾女子是不可入的呢。”


    “公主有所不知。”雲翊朝嘉月淡淡道,“在下相府雲氏弟子——雲翊,我族族學有教無類,凡我族人,無論男女,皆可入學。公主若有意求學,雲氏一族願為公主破例。”


    一旁吞著宮裏精致糕點的花薑聽到雲翊開口,嚇得一口咽下了嘴裏的殘渣,急忙擺出了一個端莊驕矜的姿勢,向嘉月公主微微點頭示意。


    在座的大臣漸漸開始騷動,若這公主當真去了雲氏族學,整日與太子抬頭不見低頭見,張太後隻須略施小計,嘉月這太子妃是做定了。


    寧王黨果然坐不住了,兵部尚書鄭英一雙鷹眼直直盯向雲翊,“公子此言差矣,早聽聞雲氏子弟求學時講究‘三分饑與寒’,更是下人不可隨侍。公主千金之軀,豈是來我大晉遭罪的?”


    又轉頭朝皇上恭敬道“臣聽聞寧王爺府上有一位講師夏大儒才名遠播,不如就請夏大儒時時去公主府上講學,豈不美哉?”


    張太後一雙美目沉了沉,剛要開口,就見嘉月偏頭問向雲翊,“小哥我問你,族學是一群人一起上嗎?”


    花薑從雲翊身後伸出小腦袋不停的點頭,貓兒眼一眨一眨,“好多人呢。”


    “那各位大人就不必為嘉月費心了。”少女爽朗一笑,“嘉月是草原兒女,習慣熱鬧,能得雲家的破例嘉月很是感激,隻願別嫌我粗莽便好。”


    “公主過謙了。”雲翊微微抿唇,好看的眉眼略略生動起來,“公主方便時說一聲便可,家主自當派人迎接。”


    張太後瞧見一切塵埃落定,笑吟吟道:“瞧你們,哪裏這麽麻煩,我這不成器的孫兒也在雲氏求學,嘉月今日來宮裏陪哀家好好說說話,明日跟著宮裏的轎子一起過去!”


    說罷輕拍了一下吃得正歡的小胖子,遞了一個警告的眼神。


    小胖子一抖,差點噎住,忙喝了口茶水,抹了抹嘴巴,開始拍著袖子的糕點渣。


    草原兒女向來矯健,又以力量為尊,嘉月瞧著這白白胖胖的太子,一副窩囊的樣子,不禁心生輕視,也不過是個好吃懶做之流。


    寧王爺瞥了一眼打量太子的嘉月,微微勾起了唇角。廢物就是廢物,得了雲氏又怎樣,不過是一灘扶不住的爛泥!


    皇上似是瞧不見底下的暗波湧動,從頭到尾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看完了戲才好心情道:“眾愛卿爭先為朕分憂,朕心甚悅。來,一同舉杯,祝我大晉綿延昌盛!”


    雲翊隨著殿內一眾大臣起身,偏過頭,看向殿外。


    正是燈山上彩,金碧相射,錦繡交輝,一片良辰美景好風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風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宿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宿桐並收藏長風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