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僻靜的宰相府外停了兩頂十抬銀頂黃蓋的輿轎,並不寬闊的長樂街道站滿了隨侍而來的三十餘宮女太監。


    德公公今日佩了一把拂塵來,瞧見了雲翊領著下人打開了府門,便撚著妖嬈的蘭花指點了點身後的宮女太監,“雲氏族學可是清淨地方,你們這些小蹄子都給咱家在這等好了!”


    “是。”太後身邊的紅人,自然是說一不二,無人敢異議。


    嘉月懶得聽老太監的廢話,施施然跳下了輿轎,在一群太監宮女的驚呼中大步流星的走向相府大門。她今日換了一襲深紫色紮腰長袍,右腰別著根漆黑的馬鞭,通身的草原風情引來了不少的注目。


    小胖子聽見了動靜,從輿轎簾後伸出一張胖臉瞄了瞄,便也蹬蹬地蹦了下來,朝雲翊興高采烈地撲去,“翊哥!你也來接我啊!”


    雲翊一個閃身避開了迎麵而來的太子殿下,對嘉月頷首示意行禮,便吩咐一個下人領著他們二人去長風堂。


    德公公見人走得遠了,這才笑吟吟地上前,“早聽聞相府清雅別致,不知老奴是否有幸瞧上一瞧?”


    雲翊瞧了一眼府門外站滿街道的宮女太監,“自然,公公請。”


    兩人摒退了所有下人,在湖心亭坐了下來。


    德公公摸著他那把雪白的拂塵,笑道:“老奴今日是替太後娘娘前來問候公子,多謝公子這些日子對太子殿下的照料。”


    “太後娘娘過譽了。”雲翊將一封信遞到德公公手裏,“勞煩公公轉稟太後娘娘,後宮烏煙瘴氣這麽久,是時候治一治了。”


    “少爺盡管放心,老奴一定帶到。”


    洗硯山下三聲渾厚的鍾聲傳來,早早坐在紅木講案後的雲仲清了清嗓子,飽經滄桑的臉上帶著儒家特有的古板,“雲氏族訓第二十條,族學有教無類,無論高低貴賤一律一視同仁。故而,”他眯著眼睛掃視了一圈,“這裏不談身份,隻論學識。新來的門生放了課回去,都把族訓給我背熟了!犯了事的,該怎麽罰就怎麽罰,聽清楚了嗎?”


    “是,先生。”各弟子齊聲應到。


    嘉月聽到這句話,不屑地努了努嘴,百無聊賴地玩著自己發梢的褐色瑪瑙。


    死老頭喲,還給本公主來個下馬威!


    “按照規矩,抽查上次課業。”雲仲翻了翻手邊的《論語》,“《裏仁》中‘德不孤,必有鄰。’何意?”


    一片靜默中,雲亭起身行禮,“回先生,此句話是指有德行的人不會孤單,必定有誌同道合者來相伴。”


    “嗯,不錯。”雲仲微微頷首。


    雲亭行禮坐下,算是清秀的臉上帶著幾分得意。


    繼續翻了一頁,雲仲問道:“達奚·嘉月何在?”


    嘉月眨了眨圓圓的杏眼,大喇喇地站起,左手置於右胸前,微微躬身行了個草原禮,“先生。”


    “《子罕》中‘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何意?”


    坐在她後麵的花薑將小腦袋往前湊了湊,剛想開口,便見前麵的少女渾不在意的揮揮手,揚著下巴,豪爽道:“先生,這太容易了!”


    “說說看。”雲仲眯起眼睛看向她。


    “就是‘睡得很舒服,不寫課業’啊!”嘉月得意的晃了晃耳邊的瑪瑙道,“先生你在說誰啊,嘉月幫你教訓他!”


    花薑在後麵微微張大了嘴巴。


    小胖子抖著胖臉投來無限驚恐的眼神。


    雲翊臨摹著佛經的狼毫筆一個不穩重重戳到了宣紙上。


    堂內一片靜默,唯聽見木樨窗外的秋蟬喧囂地鬧著。


    雲仲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氣紅了一張老臉,瞪著眼,“有本事你給我再說一遍!”


    嘉月不解地瞧著吹胡子瞪眼的老頭,理著自己的發梢道:“怎麽了嘛?!”


    老夫子將講案上的書冊一把揮袖掀了下來,“滾!滾出去廊外跪著!再敢多說一句,就把你打出宰相府!”


    幾近傍晚,壽坤宮如往日一樣笑語不斷,小胖子把嘉月在長風堂內出糗的事繪聲繪色地學給張太後聽,說完自己便笑得打跌,一旁的宮女太監也抿著嘴偷笑。


    張太後寵溺地搖了搖頭,伸出食指重重點了點他的腦袋,“傻孫兒,怎麽也不知給人家求個情?”


    “哎呀呀,”捂住了被戳疼的額頭,小胖子幸災樂禍道,“誰讓她天天對我這麽張狂,這下遭報應了吧!況且我也沒有不管她,午後跟著翊哥紮完樁步、練完靈梭掌,我就和翊哥幫她求了情,送回府啦!”


    太後起身從自己妝台的暗格裏取出一個青花瓷的小瓶,塞到了君夙手裏,“好歹人家姑娘也是你未過門的媳婦,快把這個生肌膏送過去。”


    小胖子苦著一張胖臉委委屈屈地望著張太後,“孫兒被翊哥敲打了一下午,腿都快斷了,皇奶奶你著急啥嘛,明天給也一樣啊。”


    “快些!”太後瞪了過去,軟硬不吃。


    “得得得,”小胖子顫巍巍地往門外走去,嘟嘟囔囔道:“娶個這樣的媳婦,還不如娶個祖宗……”


    德公公瞧著他出了殿門,便將袖中雲翊的手信遞給了張太後,壓低了自己尖細的嗓子,“雲家小少爺讓老奴轉稟,這後宮啊,娘娘可以動手了。”


    帶著金質指套的纖手展開書信,張太後細細讀完後,微微滿意地笑了起來,眼角的細紋仿佛都露出喜悅,“皇上那個不爭氣的東西就知道往後宮塞人,這麽多年烏煙瘴氣的,要不是哀家時時注意著讓那些小賤人生不下來龍種,還不知道要亂成什麽樣!”


    德公公溜須拍馬道:“可不是嘛,娘娘這些年為後宮勞心勞苦,好不容易治出點和氣樣子,那個鄭貴妃啊還總是與您作對,老奴真是看著都生氣!”


    “哼!”張太後冷笑著端起了案上的茶水,“若不是有個兵部尚書的老子,借那賤人十個膽她也不敢與哀家叫板。忍了她許久,眼下終於到了收拾她的時候。”


    “看來這雲家小少爺想到了好點子?”


    扯了扯紅豔的嘴唇,張太後問道:“近期宮裏有個昭儀懷了身孕?哀家忙著和親的事宜,竟都未曾察覺。”


    “是錦繡宮的夏昭儀。”德公公沉吟道。


    “甚好,”輕輕吹著嘴邊的茶水,張太後輕笑道,“這件事還是你去辦吧,記得穩妥些。”


    德公公也笑了起來,“娘娘您可放心吧,老奴什麽時候失手過。”


    這些年大晉的皇帝雖是荒淫無用,後宮美人無數,卻隻在年輕時得了一子。皇帝是正方偏方都用了,道教佛教也拜了,就是再也生不出兒子。


    可沒想到這夏昭儀剛進宮半載,就趕在這北方來使和親之時被把出了喜脈。這可樂壞了皇帝,天南海北的補品是堆起來就往錦繡宮送,日日不斷。


    不過有人歡喜自然有人愁,這些年鄭貴妃仗著自己有個兵部尚書的老爹在後宮那叫一個飛揚跋扈,能得罪的不能得罪的都得罪了個遍。本以為自己生不出兒子別人也生不出,卻憑空冒出了個懷孕的夏昭儀,這若是讓她把孩子生了下來,後宮哪裏還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在後宮經營了這些年,鄭貴妃自然有著自己的人手,於是大清早便打發了身邊的大宮女春兒去探聽夏昭儀那邊的消息。


    等了一天,春兒才行色匆匆地回了長樂宮,“娘娘,大事不好了!李太醫告知奴婢,夏昭儀肚子裏的九成是個皇子了!”


    “啪!”鄭貴妃手中茶盞碎了一地,花容失色道:“這,這可如何是好?!春兒,快想辦法救救本宮!”


    春兒向來穩重,這些年也頗受鄭貴妃倚靠,她先轉身掩上了殿門,然後便從袖中掏出一個黑漆漆的木匣子來,拿到鄭貴妃麵前打開。


    隻見一個紅色紮滿針的木偶人靜靜躺在匣內,額頭上還貼著夏昭儀的名諱。


    鄭貴妃饒是做盡了缺德事,此時也不禁膽寒,顫聲道:“巫蠱之術在宮內若是被揭發,可是殺頭的罪名!”


    “娘娘,春兒當然知道。”婢女平靜道,“可是娘娘您想一想,如果不做,待夏昭儀生下了皇子,她哪裏會放過您?!這是奴婢今日去城北劉道婆處求了幾個時辰才求來的血人,隻要附上夏昭儀的貼身衣物,日日拿浸了黑狗血的銀針紮上一次,不出一月,她就會掉胎!”


    “那、那……本宮去哪弄她的貼身衣物?”鄭貴妃頃刻便被說動。


    “這個娘娘不用擔心,奴婢前幾日便找人偷了過來。”春兒說罷,從袖中又拿出了一張粉色的帕子,赫然是夏昭儀每日帶在身上的香帕。


    婢女將帕子往木偶人身上一裹,取出一根早已準備好帶血銀針遞給鄭貴妃,“娘娘,不要猶豫了,今日不毀了她,來日死的就是我們!”


    說得對,鄭貴妃麵上越來越怨毒,後宮之爭哪裏容得半點仁慈?!塗著鮮紅蔻丹的素手接過血淋淋的銀針狠厲地紮入小人的腰腹。


    想母憑子貴?帶著你的兒子一起下地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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