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宮裏裏外外,此刻到處一片寂靜。


    殿內一角上的紫檀案幾上,安置著個蓮形嵌銅琉璃香爐,造型精巧別致。


    銅質底柱,琉璃爐身,兩側雙耳,各墜一環,兩圈銅質鑲邊將爐身分隔成上下兩部,爐身器表浮著數圈突起的小點,爐蓋近頂部鏤有錯落有致的小孔,絲絲縷縷的香煙嫋嫋,正從香爐裏緩緩升起,散發出一種獨特的香氣來。


    一日當中,屬午時陽氣最盛,陰氣衰弱,是人體精氣“合陽”之時,故而當應小憩以養陽氣。


    對於自己每日子午覺的時間控製上,當朝太後對此尤為重視,不允許早一刻,亦不能晚一刻。


    此刻午時剛過,一直靜靜守在殿外小心翼翼地等著伺候的一眾婢女們,一聽到嬤嬤熟悉的召喚聲傳出,便紛紛進去伺候。


    太後直立起身,展開著雙臂,幾名婢女緊忙上前相互配合著,動作嫻熟地替其穿戴好一襲黑色袍。


    接著,一邊朝著梳妝台前落座下來,一邊對身邊伺候的老嬤嬤說道:“近日哀家一天到晚總覺得這身子沉得很,就連這子午覺,幾十年來的老習慣,也已不能自控。每每都是翻來覆去,最後好不容易入了眠,卻又總是接二連三的做夢,還須得有人在旁叫醒了才行。”


    話剛說完,便又不由自主地張開口來打了個明顯意猶未盡的哈欠。


    那老嬤嬤一邊替其梳頭,一邊回憶著說:“太醫每日都是按時來宮中請脈,且說太後娘娘身子一切正常,並無不妥之處。想來,許是禦膳房近日裏新來的廚子手藝頗好,娘娘食之過飽所致。不如,待會兒讓老奴伺候娘娘出去散散步吧。這時候,禦花園裏的景致可正美著呢!”


    縱使心裏再不願承認,可畢竟實屬已是上了年紀的人。


    聽了老嬤嬤的話,再端詳著麵前菱花鏡中明顯已人老珠黃,且微微發福的容顏。


    仔細想想,自己的這種情況,明顯是從純太妃的再次歸來開始的。


    千算萬算,她怎麽都沒算到,當年的那場火,居然沒能燒死她。


    當年自己那般天衣無縫的安排,到底是誰救了她?


    這麽多年,她現在回來,又到底想幹什麽?看來,接下來,倆人之間難免勢必又是一場更加激烈的爭鬥。


    “哀家傾盡所有辛辛苦苦得到的這一切,誰都別想奪走!”


    心裏一邊默默盤算著,一邊伸出兩根手指去緩緩劃過自己的臉龐,最後隻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嗯”


    就在這時,一名婢女怯怯地走了進來稟報:“太後娘娘,皇後娘娘來給您請安了。”


    太後聽了,倍感欣慰地說:“難得皇後這幾日日日來給哀家請安。這些年,後宮裏的事,也是著實辛苦了她。”


    老嬤嬤迎合道:“誰說不是呢?皇後娘娘賢良淑德,不但將太子和公主都養的極好,且這些年來將後宮各所打點的更是井井有條。今若是聽到太後娘娘如此誇讚,一定會很感動的。”


    “去請皇後進來吧。”


    太後嘴角一斜,淡淡地笑了笑,吩咐婢女說。


    豈料婢女並沒有退出去。


    太後透過麵前的菱花鏡,不經意地瞥見進來稟告的婢女此時臉上仿佛掛著一絲難色,於是便追問:“為何還愣在這兒?可是還有什麽要稟報嗎?”


    婢女忽地回過神來,緊忙微微垂首下去,嘴裏有些支支吾吾地說:“回太後娘娘,是……是純太妃,純太妃也在殿外候著要見太後娘娘。”


    聞聲,太後頓時卸去了方才掛在臉上的笑意,轉而有些納悶地道:“純太妃……這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她今兒進宮來找哀家做什麽?”


    這時,一旁的老嬤嬤也已經替其梳妝完畢,似是對於純太妃一向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而這次卻不請自來的舉動也是頗為意外。


    稍一思量,開口說道:“近日聽聞陛下在朝堂上因為防疫的事禁了秦王的足,那純太妃……她該不會是來替秦王向太後娘娘您求情的吧?”


    “因為秦王……來向哀家求情?”太後說著,與老嬤嬤相互對視了一眼。


    老嬤嬤朝其肯定地點了點頭。


    心裏著實有些意外,遂遲疑了一會兒後,太後吩咐婢女道:“那就請皇後與純太妃一起進來吧。”


    “是”婢女答應著,終於緩緩後退了出去。


    刹那間,往事一幕幕,浮現了出來……


    那時的先帝,年輕氣盛,血氣方剛。


    純太妃比自己先兩年入宮,倆人貌似親密無比,嘴上整日裏姐姐妹妹叫的比誰都親,卻是為了爭寵,她不惜使出了渾身解數。


    那時,先帝有任何稀奇玩意兒,純太妃總是頭一份,下來才是自己。


    尤其是先帝親手所繪製的那幅《千裏江山圖》,任她有多麽想要得到,最後還是到了純太妃的手裏。


    純太妃在先帝麵前得到的那許多偏愛,讓她即便是在先帝已故多年,如今回想起來依舊都嫉妒的發狂。


    若不是自己有孕在先,又多了些手段,怕是今日太後的位置,就不會是她的了。


    一念至此,太後忽然間打起精神來,對著菱花鏡中自己的臉,狠狠地說:“既然老天非要留你一命,那哀家倒是要看看,是你的命硬,還是哀家的心硬。就算重來一遍,哀家依舊不會放過你。終究,你將死在哀家的手裏,這是你的命數!”


    梳妝完畢,老嬤嬤將其扶出了寢殿。


    一見太後徐徐出來。


    皇後與純太妃紛紛朝其行禮。


    “給太後請安。”


    “兒臣給母後請安。”


    太後落座後,對二人道:“今兒你們倆倒是趕巧,竟遇一塊兒了,都坐吧。”


    倆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亦各自落座了下來。


    見太後對純太妃這次似乎並沒有了之前的熱情,皇後便先開口說話,打破了這片寂靜:“母後,兒臣聽聞母後近日裏總是嗜睡,卻又睡不好。便請教了太醫,親自燉了這盅既滋補養生,又有提神醒腦之效的參湯,還望母後試試。”


    說話間,便有婢女已經上前將參湯送到了太後的麵前,雙手將茶盤高高舉過頭頂。


    老嬤嬤上前從茶盤裏將參湯盛出,回頭遞到了太後手邊。


    太後似乎對此湯尚還喜歡,接過後將其一飲而盡,拭了拭嘴角的湯漬後,道:“此湯甚好,哀家很喜歡,皇後有心了。”


    皇後聽了,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來,道:“母後喜歡便可。”


    太後緊接著道:“皇後要侍奉皇上,還要管理各宮事務,亦要照顧年幼的太子。以後這些小事不必親自動手,交代下麵的人做便可,不必如此操勞。”


    皇後道:“兒臣不累,照顧母後亦是兒臣不可懈怠的責任。”


    頓了頓,太後方才微微看了一眼坐在一邊沉默不語的純太妃,佯裝客氣地問:“對了,今兒姐姐怎麽也有空來宮裏了?”


    純太妃嘴角一勾,揚起一抹淺笑來,道:“記得太後之前尤為喜歡先帝親手所繪製的那幅《千裏江山圖》,近日裏,在王府整理舊物的時候翻了出來,今兒個便將它特地帶來敬獻給太後。”


    “你說什麽……《千裏江山圖》……”


    太後震驚之餘,心裏又暗暗地道:“哼,你有這麽好心。”


    一旁的皇後聽了,也露出一臉驚色。


    這時,一婢女上前來,將純太妃遞上的畫卷小心翼翼地接了過去,送到了太後的眼前。


    太後使了個眼色,便有另倆名婢女上前將畫卷輕輕展開。


    頓時,太後對其瞪大了眼睛,忙立起身來朝畫卷走過去,又一次仔細審閱後吃驚極了地道:“這……這真是先帝在世時最喜歡的那幅《千裏江山圖》”


    純太妃肯定地點了點頭。


    就連坐在一邊的皇後瞥見,亦是驚訝不已:“如此珍貴的東西,純太妃怎會舍得拿來獻與太後。”


    一時間,太後喜歡的不得了。可靜了靜,又疑惑地問:“你這是什麽意思?無緣無故為何要將《千裏江山圖》獻與哀家。”


    純太妃想了想,道:“不瞞太後,其實,此次本宮進宮來麵見太後,乃是為了皇兒……”


    未及其將話說完,太後便道:“你想哀家替你向皇上求情,解了秦王的禁足?”


    純太妃笑了笑,道:“關於西秦亦應積極開展防疫之事,若真是皇兒無中生有,有意製造恐慌,倘若他真的錯了,他自該被禁足,且禁足那是便宜了他。不過,先帝曾說過,後宮不得幹政。本宮從來都不敢忘記先帝的訓誡。所以,今日,本宮並非因此而來。”


    看到太後一臉疑惑,純太妃深吸了口氣,索性脫口即道:“今日,本宮乃是為了皇兒的婚事前來。”


    太後聽了,恍然大悟,遂將目光倏地看向了皇後,與其對視了一眼。


    可一提起這件事來便生氣,遂對其質疑地道:“你是為了秦王的婚事?”


    說著,再次緩緩落座回去,道:“可你不是瞧不上之前哀家與皇帝給秦王選的王妃嘛,且還全然不顧一切後果的將那東寧公主逐出了王府。你可知,為了平息東寧皇室的憤怒,皇帝費了多少人力財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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