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法慶大如醋缽的拳頭, 終於從袍袖裏伸了出來。


    顧名思義,十住大乘功共有十層, 每一層的效果都不同。他對敵之時,既可一氣嗬成, 將功力提升至巔峰,以雷霆萬鈞之勢一拳斃敵,也可以循序漸進,一步步壓製敵人,讓他們陷入極度的絕望,一心逃生卻不可得。


    紀千千被慕容垂帶走後,慕容垂每天用盡解數, 始終無法討佳人歡心。他心儀紀千千, 難免又無奈又失望。從另外一個角度看,這也是他不如燕飛的鐵證。竺法慶南來之前,與其暗中結盟,其中有個條件正是生擒燕飛, 送到北方, 讓紀千千一睹情郎被人活捉,淪為階下囚的丟人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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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他對付的是燕飛,一定從第一層的“止觀”開始,先試探他的深淺,再逐步加深功力,像溫水煮青蛙一樣,使他插翅難飛, 完成生擒的目標。但是,蘇夜和燕飛不能相提並論,也沒有人敢對她手下留情。他若臨場留手,也許“止觀”尚未提升到“止聽”,他便已經死在她刀下了。


    今天他一心一意,全力出招,旁邊的樹算是倒了大黴。以他本人為中心,方圓十丈以內,出現一個無形無質,高速旋轉的氣場,將他牢牢保護在內。拳風過處,樹木搖晃顫動,彷佛不堪重負。樹冠搖曳得更劇烈,不住發出狂風過境時的嘩啦聲。


    生長多年的大樹運氣較好,雖然晃動得沒完沒了,卻被樹根牢牢固定在土裏,不至於馬上倒下。大樹之外,附近還有四五棵年紀尚輕的小樹,樹幹也就普通飯碗粗細。竺法慶這一拳才到半途,哢哢折斷聲便不絕於耳。


    小樹一棵接一棵,全部敵不過拳風的摧折,從中一折兩斷。它們上半部分脫離根基,向外飛出,紛紛撞在其他樹上,使拳風聲勢更為浩大;下半部分則得到了片刻清靜,逃過了被連根拔起的厄運,半死不活地留在原地。


    拳頭本身持續變大,如同巨人握拳打來,霸占著蘇夜的視野和感官。竺法慶可能不是彌勒佛,卻擁有非人的魔力。拳風狂湧而至,固然不在話下。但在此之前,它的氣勢已像一記天譴,當頭壓下,勢不可擋,造成泰山壓頂的駭人景象。


    竺法慶身形隱在拳頭後麵,神色依然冷峻莊重,滿臉都寫著“我很平靜”。他明明在以極高的速度移動,身體卻像靜立不動,動的隻有打出去的右拳。這種動靜相濟,奇妙詭怪的場麵,證明他閉關靜修大有成效,武功已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


    拳風逼近之時,蘇夜察覺拳上附有向內吸附的氣流,讓夜刀避無可避,與周圍的氣勁十分契合。


    竺法慶創造出的氣場裏充滿了漩渦,像螺旋一樣轉動著。此時它不住內收,把她拉向他,必要時也可往外擴張,衝擊四麵八方湧來的敵人。普通人身處其中,至多驚歎一下它的奇妙,佩服竺法慶的創新能力。然而,蘇夜甫一接觸它,心裏立刻出現了熟悉到接近親切的感覺。


    她想起了天魔功。


    魔門武學似乎格外注重對氣勁的運用,尤以陰癸派為其中的佼佼者。祝玉妍施展天魔功時,氣勁形成天魔場,和竺法慶的氣場相差彷佛。兩者的區別在於,祝玉妍偏重精巧變幻,而竺法慶更加狂猛直接。


    他們將真氣集中在一個小範圍裏,人為創造屬於自己的主場。真氣壓縮得越厲害,裏麵的人就越難過。等氣場生效後,他們再使用無數後續變化,徹底摧毀敵人。通常而言,敵人一旦受困,便隻有死路一條。


    她現在相信,竺法慶不僅有資格挑戰孫恩,也能去挑戰任何一位當世高手,包括她在內。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已經盡量高估她,一出手便竭盡全力,還是錯算了一步。也許他根本不相信,她的實力竟會比他強。所有手段和計策,都彌補不了這個不算大,卻永遠不能逾越的差距。


    拳落,人也落。竺法慶騰空而起,躍向蘇夜,盡展他不可一世的姿態。隨著他的下降,地麵落葉不戰而退,退向同一方向。拳頭直擊下去的位置,瞬間變的幹幹淨淨,沒有樹葉,沒有小草,沒有青苔,沒有疏鬆濕潤的泥土,更沒有人。


    氣場仍在旋轉,卻忽然成了笑話,徒勞無功地運行著。他一拳打出,好像把蘇夜打成了空氣,讓她粉身碎骨,失去存在過的痕跡。


    但他知道,甚至在旁邊肅立不動,沉默觀戰的江淩虛也知道,蘇夜並非消失了,而是展動身法,整個人畫出一道弧線,於刹那之間,從竺法慶魔功的集中處移開,滑向他身側。


    竺法慶沒用眼睛看,他的心靈就是眼睛。他雙眼仍然直視前方,像是當空遠望。這時候,他左邊出現了一點黑光,原本隻有針尖大小,然後急速擴大,幻作一片鋪天蓋地的柔和光芒。


    說“柔和”,是因為它的確柔和悅目,幅度就像剛才的初升晨曦,一點都不刺眼。可是,它也如晨曦那般無孔不入,難以抵擋。他□□飄舞不止,沐浴在黑光下,由黃色變為暗黃,同時感覺它渾然天成,毫無斧鑿痕跡。


    拳頭的下落之勢驟然中止。它突如其來,無比巧妙地拐了個彎,正麵迎向夜刀刀鋒。右拳一動,氣場立即隨之流動,旋轉之勢更為強勁。竺法慶根本不擔心江淩虛從後偷襲,正因他心裏有數,認為憑他的本事,破解不了十住大乘功。


    連眨眼時間都不到,刀拳陡然相交。竺法慶重重一拳,狠砸在刀背上。其實夜刀太薄,高速運動時,刀背的鋒利程度僅比刀刃稍差。他明知這一點,卻一拳砸下,臉色絲毫沒有改變。


    隻聽轟的一聲巨響,周邊勁風四散,像是刮了一場小型颶風。蘇夜之前說的話,竟不全是諷刺或挑釁。此刻林間,拳勁刀鋒呼嘯不絕,比得上幾十個人同時尖叫。至於林外有多少人聽見,就見仁見智了。


    江淩虛臉上變色,眼睜睜看著不遠處兔起鶻落,快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兩個身影。


    倘若隻是快,那倒不怎麽稀奇。但凡是練成先天真氣的人,全力施展武功時,速度都頗為驚人。難得的是,竺法慶受刀氣衝擊,拳勁分散,出現百十道洶湧的小氣流,卻都流入了身邊的氣場,不算失去控製。蘇夜刀勢有進無退,刺出時筆直如線,一刻不停地吸引著他的注意力,有種盡奪天地造化的感覺。


    他再不願意,也要承認,哪怕他厚著臉皮偷襲對手,也找不到合適時機。他在別人心裏,仍是太乙教之主,當世頂尖高手之一,卻無力對抗麵前這兩個可怕的人物。


    就本心而言,他毫無疑問希望竺法慶落敗,蘇夜成為此戰的贏家。有她在,別人可能永遠拿不到天地心三佩。但他深恨竺、尼兩人毀教滅幫,隻要他們吃了大虧,玉佩在不在他手裏,已沒那麽重要。


    在他思緒如潮的當口,交戰雙方再次正麵碰撞。


    竺法慶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大喝,喝聲直入雲霄。現今的佛門,並無“獅子吼”這一神功。他這麽一喝,簡直穿越了時空,與其他世界的武學不謀而合。聲音立時傳出數裏遠近,震得樹葉再次顫動不已。若是聽力夠好的人,在更遠的地方也能聽見。


    一喝之下,那鬼哭神號般的呼嘯聲當即停止。竺法慶拳上的吸力無影無蹤,不再試圖吸引刀鋒貼近自己。他變拳為掌,雙掌一起拂出。漫天都是猶如幻象的掌影,掌影散發出無孔不入的邪氣。這種邪氣不冷也不熱,隻是純粹的壓力,給人帶來極端難受的感覺。


    在此期間,他一秒鍾也不曾落地,像隻肥胖的大蝙蝠,在空中迎風滑翔,姿態美妙自然,出掌時也是這樣。


    掌影不是用來惑人耳目的虛招,而是必須如此。他一交手就看出,他的精神壓力對蘇夜無用。她眼睛不但大,而且黑白分明,一清見底,看不到半點迷惑不安的神色。他每一次接觸這對眼睛,都直覺最好別去賣弄花招,紮紮實實地施展每一記招式。他投機取巧的一刻,很可能就是大難臨頭的時候。


    此刻,他自知殺不了她,連艱難取勝也是不行,心意已不那麽堅定。否則他不會突然大喝,通知另一方向的尼惠暉。這點微不可覺的退縮,當場被蘇夜捕捉到了。水銀瀉地一樣的掌影中,亦倏地出現一個小小縫隙。


    縫隙變黑,黑的如同深夜。刀鋒向前直射,繞開他肥厚的手掌,刺向那雙旋轉飄拂的袍袖。雙袖才是他功力盡聚的地方,而非雙掌。她輕易看破內勁流動的趨勢,可以順藤摸瓜,找出十住大乘功的“氣眼”。


    因此,她運刀直刺,刀上閃出一道耀目的黑光,取代了升起不久的朝陽。竺法慶心頭一凜,自知別無選擇,隻能握掌成拳,故技重施,一拳擊向前方。


    這一次,江淩虛未能看清楚,因為兩人身體擋住了改變後的招式。他耳邊聽到一聲異常沉重的悶響,緊接著,竺法慶周身劇震,淩空向後翻了個跟頭。


    這個動作尚未結束,蘇夜所在之處,驀地黑光大盛。刀光位於氣場正中,一直凝而不散,遊走自如,像乘風翱翔的飛鳥,也像暗潮裏隨波逐流的遊魚,不受魔功的羈絆。這時它越遊越快,隱約形成一團黑球似的光芒,如有生命般,衝向直墜而下的竺法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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