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眾軍士在留城安營紮寨,這裏距中原地帶不過數百公裏,隻要越過這座城池, 便是京都之西北, 那個記憶中曾布滿溫情又灑遍鮮血的地方, 一步步在接近。


    營帳前燃起篝火,將士們情緒高漲, 畢竟這一仗生死攸關,若是成功,他們將是載入史冊的開國功臣,若是失敗,便是永世為人所唾棄的草莽敗類, 曆史從來是勝利者書寫。不過, 眼前皆是錚錚鐵骨的男兒, 似是有灑不盡的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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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士氣倒是極其利於南征。


    “吃點東西罷。”陸康給陸縈遞過一塊牛肉幹,被煙熏得焦黑焦黑, 硬邦邦的一塊, 他見陸縈仍是不接, “行軍在外, 可比不得家裏……”


    “不餓。”


    陸康暗自嗟歎自己的愚笨,陸縈這般失落, 又豈是因為受不了這軍營生活的艱苦, 他又道:“多少吃些, 免得再見她時, 你的身子倒是垮了。”


    陸縈望著跳躍的火苗,這才接過一塊肉幹,幹巴巴地嚼了起來,陸縈不知道,自己留與顧青盞的書信,能否穩住她的心。雖擅自將顧青盞送上雲修山是自己不對,但她也是無計可施,若不是先斬後奏,依顧青盞的性子,豈會願意一個人呆在北疆?


    陸縈抬頭望天,隻希望,阿盞能為了她,再等上三月,三月之後無論結果如何,自己會回到北疆,會回到她的身邊。陸縈想要爭取這三個月的時間,因為她不想輕易認命。


    “……就算是為了我,再等我三月好嗎?”


    “……無論生死,定當不離不棄。”


    她的書信,顧青盞不知已讀了多少遍,她該去找陸縈嗎?她該依著自己的私心,去成為她的累贅嗎?自己一無所有,抓住一份感情就是全部,不顧一切去占有,可又憑何將這份感情的重量強加在陸縈身上。


    再回到陸縈身邊,終究是個錯誤的選擇麽。


    顧青盞環視著四周的環境,這原本是犯錯女冠的麵壁之處,每日都有人從暗窗處送些飯菜湯藥過來,這與軟禁又有何區別。


    來到雲修觀的第一日,她滴水未沾,神情恍然亦不知何去何從;第二日依舊如此,隻是拿著陸縈的書信看了整日;直到第三日,她早已虛脫得不成人形。


    “掌門真人,她三日未食了,您要不……”


    這份癡念,果是無人能及,尋陽真人隻是搖搖頭,她能幫的也隻能到這裏,她也知顧青盞是個聰明人,定不會就這樣困頓於此。


    “……好生照顧自己,若是瘦了,我會心疼。”顧青盞披頭散發倚在床頭,腦中開始響起陸縈吩咐過的每一句話。


    三個月的時間,她不在自己身邊的三個月,她生死未卜的三個月,顧青盞一想到陸縈正麵臨著明槍暗箭,而自己卻在這清靜之地苟且而活,又如何能夠心安不去多想。


    午間,閉上眼又是一個噩夢,夢見陸縈領著軍隊凱旋,夢見她笑著朝自己走過來,夢見她張臂想要抱自己,倏爾,自己卻化作一團嫋嫋青煙,就這樣消散在她懷中……


    “阿縈!”顧青盞夢中驚醒,卻是滿身的冷汗,再看看時辰,已近黃昏,不遠處的暗窗,有女冠剛送來米粥和新熬的湯藥,正冒著熱氣。這熟悉的草藥味,她在自己身邊時,總是一口一口喂著自己喝幹。


    “……先吃飯,方能喝藥。”又想起陸縈的話,顧青盞拖著步子,默默端過食盤,一口一口喝起粥來。


    湯藥雖苦,顧青盞幾口便悶了,她不似陸縈那般怕苦,總是喝幾口便要吃糖,想到這裏,她掏出袖間藏著的桂花糖,這麽多年過去了,她還是習慣貼身帶著,隻因陸縈一句愛吃。


    她拈了一顆糖,含進嘴,竟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笑,陸縈處事時那般成熟,沒想到竟會喜歡這個味道。


    顧青盞靜靜品著這甜味,卻是衝澹了口中的苦澀。猶記得她曾為自己受過的傷,也記得自己第一次喂她吃糖時的模樣,眉毛眼睛似是都要擰到一塊兒去了。


    “甜嗎?”


    “甜。”


    顧青盞此時再回憶時,她回答自己時低頭害羞的笑容,才是最甜的。


    就在第五日,顧青盞便收到了陸縈的第二封信。


    “……阿盞,你會原諒我的,對吧。”


    “……每日無所事事,除了想你。”


    “我已到留城,這裏比洛城要暖,一切安好,隻是今年熏的牛肉幹頗硬了些……”


    “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回來……”


    聽得她故作輕鬆的語氣,顧青盞又好氣又好笑,好生生的不學,偏還學著江湖上的旁門左道,那晚竟給自己喂藥…若是單讓自己喝,顧青盞定是能查出端倪,偏生陸縈那般用嘴去不羞不躁地喂著,她一時被衝昏了頭腦,哪還顧得那樣多。


    冷靜幾天,顧青盞這才理解她的良苦用心,心中暗暗道:等你回來,我定將好好收拾你……


    隻願,一切安好。


    大鄭,京都。


    幽暗的地牢,刺鼻的黴味,牆角處蜷縮著的女子,滿麵汙穢形容不堪,褪去了華麗的宮服,她什麽也不是,命尚且不如一螻蟻。


    三年了,徐毓苦苦等了三年,卻等不到那人音訊。她把整個大鄭王朝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人身上,卻隻等來了鄭召在北疆自立為王的消息,再無其他。


    “丞相,她是何人……”


    一個稚嫩的奶音傳入耳中,不到三歲的孩童,卻穿著一身不得體的龍袍。


    “楓兒!我是母後啊!楓兒……”徐毓猛然站起身來,撲去一根根冰冷的鐵欄,她三年前在最艱難的時候,誕下一子,卻還來不及看清這孩子的眼眸,便被顧雍以後宮幹政的噱頭軟禁冷宮,兩年的輾轉鬥爭,她勢不如人,到頭來,隻能常年與這冰冷的地牢為伴。


    “你害死了卓兒,現如今又……”鄭卓本就身虛體弱,又時常受著顧雍威懾,戰戰兢兢,登基不過兩年便逝世了,鄭楓作為鄭亦的遺腹子,自然會成為新一任傀儡。


    徐毓看著自己的孩子竟牽著仇人的衣袖,痛心疾首。


    “她呀……”顧雍輕蔑地瞧了一眼,蹲下身抱起年幼的鄭楓,道:“她是個瘋子,她是大鄭最不守婦德的女人……”


    “那為何不殺了她?她又為何總是盯著朕……”說罷,鄭楓將頭埋到顧雍肩上,滿是恐懼。


    “你這奸臣賊子,不得好死!”徐毓幾近癲狂地叫著,她此時恨不能將眼前這人抽筋拔骨,亦或是趁早結果了自己的性命,也免得自己受盡屈辱。可轉念一想,她須得苟且活著,她要等翻盤的那一天,在此之前,她必須忍辱負重地活著。


    顧雍猖獗笑著,鄭楓此時尚且年幼,倘若悉心培養,定是自己最妙的一顆棋子,他從袖間拿出一個瓷瓶,倒出一顆墨色藥丸,送與鄭楓手中,“皇上,吃了罷。”


    “不要!不要!”徐毓一麵喊著一麵掙紮著想出去,可這鐵欄,怕是她一輩子都出不去了,她撕心裂肺地哭著,沒有一絲尊嚴地跪倒在地,“求你,求你放過楓兒……”


    顧雍不屑一顧,轉身拖著長長的尾音道:“吃了對身體好,皇上。”


    徐毓知這是三晉會獨有的墨丸,鄭亦就是因之喪命,這墨丸一旦沾染上,便是無藥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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