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雲台內,王公貴子陸續散場。


    高樓下方的出入口,禦林軍左右持刀而立,宮女站在駟馬並驅的車輦旁,眼神兒不時瞄向站在門口的白衣公子,表情古怪中帶著好奇。


    左淩泉負手而立,眺望著晴空雲卷雲舒,等待不過片刻,背後的大廳裏便響起了腳步聲。


    回過身來,大廳樓梯的轉角,出現一襲紅裙的下擺,步履輕盈帶起裙擺漣漪陣陣,裙下的紅色宮鞋和潔白腳踝時隱時現。


    如果素不相識的話,左淩泉會覺得這輕羅漫步的場景很美,但一想到這雙長腿的主人是誰,便沒了欣賞的興致。


    踏踏踏——


    薑怡步伐不緊不慢,帶著宮女下了樓梯,目不斜視,直至擦肩而過時,才示意左淩泉一起上車。左淩泉也想私下和薑怡聊聊,並未拒絕。


    冷竹扶著薑怡上了車架,本想跟著進去,卻不曾想薑怡回頭來了句:


    “冷竹,你下車在後麵跟著。”


    “嗯?”


    冷竹一愣,暗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個車廂,這是……’,但公主的吩咐她不敢不聽,連忙下了馬車,還很識趣了把護衛宮女都攆到了後麵跟著。


    咯吱咯吱——


    馬蹄輕抬,奢華車輦起架,緩步朝皇城移動。


    長公主乘坐的車架,內部裝飾自然奢華,茶案、軟塌一應俱全,金玉裝飾遍布眼簾。


    薑怡臉色微沉進入車廂,在雕花軟榻上就坐,心中正醞釀著‘恐嚇’左淩泉的措辭。可讓薑怡沒想到的是,左淩泉進來反手就關上了車門,方才彬彬有禮的模樣也蕩然無存,自顧自走到她旁邊坐了下來,拿起茶案上的杯子和茶壺,慢條斯理倒了杯茶,半點不把自己當外人。


    軟榻可供躺下休息,兩個人坐綽綽有餘,但薑怡什麽時候和男人同坐過一張椅子?她連忙站起身,不過馬上又覺得不對——堂堂長公主,豈有她站著,外人坐著的道理?


    薑怡又連忙坐下,坐在軟塌的另一頭,眼神如同兩柄利劍:


    “誰讓你坐了?”


    左淩泉充耳不聞,自顧自倒了兩杯茶:“上次在臨河坊,不知姑娘是長公主,舉止可能有不敬之處,還請公主殿下見諒。”


    薑怡腰兒靠著扶手,離左淩泉遠遠的,隻覺如坐針氈,但又不想起來落了下風,強撐氣勢道:


    “你給本宮起來!”


    “據傳長公主待聖上攝政三年,勤政愛民、處事公正……”


    “你再不起來,可別怪本宮不留情麵!本宮有的是人能治你!”


    “隻是沒想到,公主殿下也有不足之處,是我以前把公主想的太偉光正了。”


    薑怡聽見這放肆言語,杏眸一瞪,坐直身形道:


    “本宮有什麽不足?你和人切磋用陰招損招勝之不武,還好意思說我?”


    左淩泉把話題帶過來後,和薑怡坦然對視:


    “公主殿下待聖上處理朝政,想來明是非。前夜在臨河坊,我與公主殿下偶遇,談論到武藝。公主殿下先提議切磋,我起先並未答應,公主殿下再三要求,我才應戰。”


    “我是主動開口要求切磋,但你好意思說你贏的堂堂正正?那些陰人的招數……”


    左淩泉抬起手來,打斷了薑怡的話語:


    “公主殿下既然習武,可明白切磋的初衷是什麽?”


    “武人之間互相切磋,目的在於通過實戰互相精進技藝,又不至於像真正廝殺那般弄的非死即殘,講究分寸,點到為止。”


    “那我問公主,和我切磋之後,公主武藝可有精進?”


    “嗯?”


    薑怡一愣。


    左淩泉覺得說的不夠明白,又道:“如果公主以後與人對敵,還會不會吃上次那樣的虧,在視野死角被人陰了?”


    常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薑怡上次和左淩泉打一場被陰兩次,恐怕這輩子都忘不了,再與人搏殺,肯定會防著這一手。


    薑怡眼神變換了些許,沒有再與左淩泉對視,聲音依舊倔強:


    “我豈會重蹈覆轍,以後肯定會防著。可……可你在切磋時,不堂堂正正搏殺,而用那些上不得台麵的伎倆……”


    “公主能挑切磋的對手,難不成還能挑生死仇敵?萬一以後遇上的仇人,專精下三濫的招數,公主殿下中招命懸一線,還能罵人家無恥不成?”


    “我……”


    左淩泉本就問心無愧,薑怡自然說不過,但骨子裏的傲氣,還是讓她不肯鬆口:


    “切磋是切磋,和實戰有區別……”


    “切磋如果不接近實戰,隻是規規矩矩你來我往,那切磋還有什麽意義?再者,切磋講究點到為止,我和公主殿下交手時占盡上風,可曾傷道公主分毫?”


    那天晚上打的很激烈,但薑怡確實毫發無傷,說明左淩泉注意著分寸。最後反倒是她不服氣,起身追著左淩泉亂砍。


    要按這個邏輯來算的話,確實是她不對在先……


    薑怡抿了抿嘴,吵架吵到一半,發現自己錯了,氣勢一瞬間弱了很多。


    不過薑怡性子傲氣,也不甘心就這麽認錯,她腦中急轉,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誰說她沒受傷?


    屁股都被打腫了好吧!


    左淩泉一直觀察著薑怡的神色,未等薑怡開口,他先道:


    “我最後以劍鞘為戒尺,打公主屁股……”


    “啐——”


    薑怡臉兒霎時間漲紅,也不知怎麽想的,抬起宮靴就一腳踹向左淩泉。


    左淩泉反應極快,用手抓住紅色宮靴,略顯不滿:


    “如果不是公主殿下胡攪蠻纏,沒輕沒重追著我砍,我豈會打你?再者以劍鞘為戒尺,未曾有絲毫輕薄逾矩之處。先生以戒尺體罰,意在教導,讓學生銘記在心,公主殿下覺得這是欺辱,難不成還要把幼年教讀書識字的先生全砍了?”


    左淩泉用手抓著薑怡踹過來的左腳,因為角度問題,說話之間,大紅裙擺滑到了膝蓋上方,顯出潔白修長的腿兒。


    薑怡本就臉色漲紅,發覺走光,急忙用力抽了下腳,卻沒抽回來,她又連忙拉起裙擺擋住,羞憤道:


    “呀——無恥小賊,你放手!你好大的膽子……我叫人了啊!”


    左淩泉目不斜視,隻是盯著薑怡的雙眼:


    “心裏不幹淨,看誰都是髒的。我對公主未曾有一絲一毫不敬,公主卻接二連三在暗中算計我,誰是無恥小賊,公主心裏難道不明白?”


    薑怡用裙擺擋著腿,抽了幾下,卻發現左淩泉根本沒偷看,還眼神孤傲冷淡,就差把‘你別自作多情’寫在臉上了。


    薑怡臉上的羞紅微微僵了下,繼而心裏五味雜陳,不知是該罵左淩泉色胚,還是罵他眼瞎,這麽白的腿都不知道看。


    不過,麵對左淩泉略顯刻薄的言語,薑怡心思再多,也不可能服軟,她挺直腰背,瞪著雙眸:


    “你還敢說本宮無恥?我怎麽無恥了?我和你切磋,你那般欺負人,我還如約引薦你去棲凰穀拜師……”


    “公主殿下可曾給棲凰穀打過招呼,對我多加‘關照’?”


    “……”


    薑怡神色一僵,想了想道:


    “棲凰穀重地,弟子想要入門本就困難重重,能讓你入門已經不容易,你還想怎樣?讓國師掌房都出來恭迎你入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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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


    左淩泉點了點頭,沒有在這事兒上多追究,繼續道:


    “今天考馬術,那匹與眾不同的‘駿馬’,是公主安排的吧?”


    薑怡隻要身份一暴露,那暗中做手腳的事兒肯定瞞不住,瞎子都能猜出來。


    薑怡聽見這個,表情是真的僵住了,暗中使絆子被抓了個現行,心中理虧根本沒法反駁。


    左淩泉鬆開了薑怡的宮靴,搖頭道:


    “我行事堂堂正正,對公主未曾有絲毫不妥之處,公主卻以此法暗算,還差點把趙槐安害死。今天如果是我坐在馬上,先丟人現眼,再落馬被踩死,公主出了口惡氣,想來心裏會很高興,可惜,左某讓公主失望了。”


    這話冷嘲熱諷俱在,等同於騎在薑怡臉上輸出。


    薑怡臉色變幻不定,她也知榮辱,不是沒臉沒皮的小人,當麵被點破理虧的事兒,心中哪裏好意思。


    薑怡緊咬銀牙,半晌才回應道:


    “我……我沒想把你摔死,隻是讓馬不動彈,開個玩笑罷了。你本事那麽大,不一定會出醜,今天不還一鳴驚人了嗎?”


    左淩泉淡淡哼了一聲:“我就當是開玩笑。那公主最後冒出來,指明我為駙馬,明知我向往長生,卻故意阻攔斷我大道,這記仇記得有點過了吧?”


    薑怡聽見這話,起初還不好意思,不過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嘿?這話說的,當我駙馬委屈你了?


    薑怡氣勢頓時上來了,坐姿筆直毫無愧色,冷眼望著左淩泉:


    “你這廝別身在福中不知福,我選你當駙馬怎麽了?虧待你了?”


    呃……


    左淩泉勝券在握的表情微凝,上下打量薑怡一眼——前凸後翹、眉目如畫,傾城之貌名不虛傳,好像還真不怎麽虧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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