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禦風,跨越數百裏山河,來到了鐵鏃府正後方,落魂淵最中心處。


    從天上看去,落魂淵在這裏忽然擴大,形狀好似躺在大地之上的箭頭,‘鐵鏃’二字,也是由此得名。


    眼前能看到的箭頭,隻是鐵鏃洞天的入口,內部實際範圍,是一塊方圓千裏的小天地。


    數千年前竊丹之戰,臨淵城附近是主戰場,整個玉瑤洲被卷入其中,數以萬計修士在此圍剿玉遙洲的南方之主。


    但南方之主背後的支撐,就是腳下這片大地,要打死,需要擁有把整個玉遙洲打沉的實力;不然隻要南方存在,竊丹就不死不滅。


    打沉整個玉瑤洲,加上其他洲仙家高人的馳援,或許可以,但那樣打贏了也沒有任何意義。


    為了保住腳下大地,修士隻能想辦法讓竊丹重新歸位;當時各大仙家眾誌成城,硬在此地開出了個方圓千裏的小天地,把竊丹真身拉進去死鬥,靠著堆人命,才滅掉竊丹的神明之軀。


    當時死了多少修士難以計數,反正滅世之戰前的宗門,全被打沒了建製,直接斷代;幸存的修士彼此抱團,才湊出了三個宗門,也就是如今的九宗三元老。


    當年戰死的仙家巨擘,大部分都死在鐵鏃洞天之中,殘存的殺伐之氣太重,剛打完仗的時候,幽篁修士進去都撐不住太久,為此隻能封印這座古戰場,各大尊主輪番在其中操辦陰事道場,將無數先輩亡魂送入輪回,用了近百年的時間,才驅散了其中亡魂,逐漸演變成了如今的鐵鏃洞天。


    無數仙家高人在其中身死道消,一鯨落、萬物生,致使洞天內部天材地寶遍地,靈氣濃鬱到取之不盡的地步;金主殺伐,滔天殺氣聚而不散,又使得其中五行之金最盛。


    各大宗門的藏劍閣,其中的刺骨寒氣隻是兵刃外泄的鋒芒,鐵鏃洞天則不然,鋒芒是無數仙道巨擘瀕死之際爆發的殺意凝聚,進去過人,都是如此形容其難熬程度——身陷石磨地獄,被按著頭趴在磨盤上,布滿尖刺的石碾子,從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壓過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種感覺隻要能撐住,不說若無其事,隻要能站著走路,出來後腦子裏就不會再有‘怕’這個字,可以說是磨練劍意、心智的最好去處;鐵鏃府修士都是群莽夫,誰都敢比劃比劃,就是因為都進去磨練過意誌。


    左淩泉懸浮在上官靈燁身側,看著這座赫赫有名的洞天福地,尚未了解其中‘妙處’,詢問道:


    “就從這裏下去?要閉關多久?”


    上官靈燁抱著團子安靜懸浮,裙擺在風雪中飄曳,時而露出小腿上的黑色漁網襪,平淡道:


    “閉關多久,要看你自己的本事;進去之後,找到出口就行了,實在找不到,就跪在地上吼一聲‘我是廢物,愧對戰死的諸位前輩先賢’,就有人接你出來。”


    “以前有沒有人說過這話?”


    “自然有,都被逐出師門了,我鐵鏃府修士,死也不會喊出這句話。去吧。”


    左淩泉微微點頭,身處半空看向下方的黑色裂口,詢問道:


    “我怎麽下去?”


    團子蹲在上官靈燁懷裏,聽見這話倒是來了精神。


    不用上官靈燁開口,團子就煽著小翅膀飛起來,抬起小爪爪,一個飛腿踹在了左淩泉後背上:


    “嘰~”


    團子的小體格,自然踢不動左淩泉,但上官靈燁很配合,直接就把左淩泉丟下了高空。


    “誒?!”


    左淩泉還不會禦風,雖然不至於摔死,但在空中自由落體也沒法控製身體;他抬眼看向上方迅速變小的宮裝美人,卻見團子低頭望著他,還揮了揮小翅膀,很有禮貌地來了句:“嘰嘰!”,當是在說‘泉泉再見’。


    左淩泉在空中揮手道別後,表情就認真起來,張開胳膊調整下落姿勢,避免臉著地。


    下落速度很快,很快就落入了箭頭似的裂口,渾身陷入了黑色迷霧。


    左淩泉隻覺天旋地轉,不過轉眼之間,耳邊就響起一聲雷鳴,身形再次出現在了高空,直直朝地麵墜去。


    狂風暴雨肆虐,雨幕密集到看不清周身十丈外的景象。


    比雷霆暴雨更恐怖的是周身席卷而來的寒氣,如同刮骨尖刀,在現身的一瞬間,從全身上下各處,同時刺入肺腑,直至神魂深處。


    “嘶——”


    來自靈魂的痛楚與顫栗,讓左淩泉悶哼了一聲,意識瞬間模糊,連眼神都渙散了幾分,耳邊傳來亂七八糟的聲響:


    “殺!”


    “孽畜!給我死!”


    “今朝絕於此,草折仍有根,何足懼也……”


    ……


    壯烈而瘋狂的咆哮,似乎直接從腦海中響起,震懾神魂,哪怕左淩泉自認劍術通神不懼神佛,依舊被這無數巔峰強者殘留的血性震得心神失守,不過瞬息時間就暈了過去。


    轟隆——


    身體摔在滿目瘡痍的扭曲大地之間,滾入山坳深處。


    昏迷是精神承受不住摧殘時的自我保護機製,在鐵鏃洞天內,能暈倒不去感受周邊,都是一種福氣。


    但這種福氣,顯然不會讓其內的修士享受太久。


    左淩泉摔在大地之上,昏迷不過稍許,就被覆蓋每一處毛孔的刺痛驚醒。


    他一頭翻起來,想要握住腰間佩劍,但剛抬手,就跪在了泥濘雨滴裏。


    頭頂上好似有一隻萬斤巨手,按著他的頭顱,讓他不敢抬頭看向天空得刺骨鋒芒,隻想在地上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裝死——這是源自神魂深處的畏懼。


    左淩泉咬著牙,握住劍柄,爆發出通天劍意,想和數萬萬上古亡魂殘留的殺氣抗衡。


    但這裏不是青雲城的藏劍閣,葬身於此的巔峰強者,如果能被‘劍一’的氣勢壓住,憑什麽去和玉瑤洲的南方之主正麵搏殺?


    不過片刻,左淩泉就放棄了氣勢對衝,大口喘息,杵著長劍起身,搖搖晃晃往前緩步前行,想尋找出口,每走一步都好似用盡了全身力氣。


    鐵鏃洞天內靈氣濃鬱到極致,可以說呼吸都在精進修為,但修為增長帶來的些許快感,完全沒法掩蓋無時無刻銷魂蝕骨的靈魂顫栗,人能產生的唯一念頭,就是趕快逃出這鬼地方。


    左淩泉連思考的心力都不剩下,眼神在渙散和清明中不停反複。


    扭曲的大地不知道邊緣在何處,沒有日月,自然是永恒的長夜,隻有偶爾雷鳴閃過,才能在狂暴雨幕之下,瞧見身前幾尺的範圍。


    如果左淩泉不是知道這裏是鐵鏃洞天,他肯定會認為自己是不小心跌入了十八層地獄,因為他已經想象不到,還有什麽比這裏還難熬的鬼地方……


    ------


    左淩泉深夜被太妃娘娘叫進宮,就再也沒回來,家裏的幾個姑娘失去了主心骨,日子也變得無聊起來。


    上官靈燁讓左淩泉閉關衝境界,也沒忘記照拂幾個姑娘,專門在鐵鏃府找了個修行洞府,讓許久未曾靜修過的吳清婉進去閉關,把比拚得來的‘駐顏仙丹’也給了吳清婉。


    駐顏仙丹並非固定住當前容貌,而是把身體保持在最完美的狀態,年紀越大,越有男人味和女人味,直至快到大限的時候,才會迅速老去。


    正常來說,修士不停攀升修為,就不會衰老,但沒有修士能保證自己不卡瓶頸,一旦境界止步不前,老去的變化就很明顯了。


    就比如老陸和仇封情,明明是同時代的人,看起來卻如同爺孫。


    吳清婉年過四十,在修行道其實不大,境界一直在攀升,容顏並沒有什麽變化。但女人沒有不害怕變老的,她沒有上官靈燁的境界,又比薑怡和湯靜煣大得多,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吃了駐顏仙丹。


    至於其他姑娘,因為年紀小不著急,肯定是以後再去找了。


    湯靜煣對修行道興趣不大,但小左不在跟前,她總不能在家裏發呆,也嚐試著進入洞府之內,盤坐閉長關。


    閉關修行處於忘我狀態,對時間的概念感觸不深,時間再長也和睡一覺醒來的感覺差不多,倒也不顯得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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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薑怡和冷竹就比較悲催了,尚未入靈穀,沒法長時間閉關,隻能留在太妃宮的燦陽池修行,白天還得幫太妃娘娘處理公事兒。


    男人在太妃娘娘手上,薑怡也沒法說個‘不’字,除了任勞任怨還能作甚?不過上官靈燁可能也覺得讓人打白工不太好,按照緝妖司副官的月俸,給薑怡開了工錢,閑時還會教授薑怡各種術法。


    上官靈燁如今越來越像個女人了,每天忙完公事,就和薑怡一起研究花間鯉、絲襪等物件,甚至跑去請了桃花潭的仙家裁縫當私人導師,學習織造技術,自己在宮裏定製情趣小衣。


    本來上官靈燁還準備開個仙家鋪子,用這些東西謀取暴利,榨幹各大宗門仙子的錢袋子。


    但這個提議被老祖否決了,理由是修行中人就得清心寡欲、一心向道,弄這種東西,是徒增誘惑,讓男女修士把來之不易的神仙錢花在刀鞘上,長期來看對九宗發展沒益處,鐵鏃府是九宗領頭人,不能帶頭助長這種風氣,會讓其他宗門有學有樣,搞更多亂七八糟的。


    上官靈燁見此隻得作罷,這樣一來,黑絲這種東西,世上就隻有左淩泉一個人能享受了,想想還挺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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